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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0、最初裹尸布

  王煥仰頭看著身前站立的清秀少年人。

  在他眼里,對方已然如惡詭一般,能輕易決定他的生死。

  他瑟瑟發抖著,囁嚅著嘴唇,還想言語幾句,懇求甚么——如靜海般的意能量從蘇午眉心徐徐淌出,淹沒了王煥,王煥眼中世界陡然變化!

  黑暗席卷天地。

  一道昏黃豎眼鑲嵌在這黑暗的中央,沒有情緒地凝視著他。

  蘇午的聲音徐徐響起,那昏黃豎眼里便回應著蘇午的聲音,倒映著深藏在王煥心底、從未被揭露的一幕幕記憶:“李文娟確因你將她的生辰八字交給石匠打生樁而死,她死以后,實未有顯露任何詭異情狀,未曾害過你分毫。

  你所謂她在死后出現在你夢中的情形或許有過,但說甚么她的尸身躺在床上,攬住你脖頸之事,卻從未發生過。

  根本就是你心里有鬼。

  你心中有鬼,便覺得家里處處不干凈。

  又覺得她母家在當地頗有些勢力,怕她母家因為愛女無緣無故身死而尋你麻煩,所以一直遮瞞著她的死訊,因她殞命為你惹來了這些‘麻煩’,你對她亦愈發怨恨了起來。

  哪怕她已身死,你心中恨意亦難消去。

  那幾日,你生活困頓,既沒了賭資,連每日兩餐都無著落。

  你擬賣掉家中祖宅,卻在平度鎮上,遇著了大秦教搭的粥棚——你當時饑腸轆轆,便去粥棚里混了碗粥喝,那守著棚子的洋道士叫住你,說與你做個買賣。

  他問你:家中停著的尸體賣不賣?”

  王煥看到那只豎眼中連連閃現的種種景象,最終停留在一處簡陋粥棚前。

  粥棚下,一口大鍋坐在泥灶上,衣衫襤褸的乞丐捧著碗在泥灶前來來往往,有個衣衫還算整潔的男人此時隨著隊伍排入畫面中,他把碗遞過去。

  那守著大鍋的漢子卻擺了擺手,讓他趕緊走。

  他臉色不忿,便罵了幾句——才罵幾句娘,周圍的乞丐一齊圍了過來,他眼看就難免被暴打一通!

  這時候,有個棕紅色頭發、穿黑袍子的模糊身影走入粥棚里,分開了眾人,將那被按在地上,扒掉褲子的男人扶起來,令之打整好衣裳,就將帶出了粥棚。

  二者到了僻靜角落里。

  那面容模糊的身影忽然扭過頭來,看著還年輕些的王煥。

  昏黃豎眼里呈現出的畫面上,洋道士臉上的五官依舊模糊。

  但在王煥心里,那個洋道士的面容卻格外清晰,那雙幽深的眼睛就對著他,咧嘴一笑,表情里沒有任何所謂的‘人性’:“你家里有一具尸體,賣不賣?”

  “啊啊啊啊!”

  王煥驚恐嘯叫!

  昏黃豎眼里的畫面尤在不停變幻!

  蘇午的聲音,也未停頓分毫!

  “你覺得這洋道士太過怪異可怕,不愿與其多作交涉,尤其是對方竟一下子看出你家里停著具尸體,你當場就要走開,但那洋道士卻命人端了一碗粥來給你,還給你那碗稠粥配了只肘子——你頓覺這人面貌也不怪異可怕了,覺得對方分外可親…

  那洋道士稱你若愿意賣李文娟之尸于他,他愿意贈你田地五十畝,白銀三百兩。

  這是何等巨款?你一輩子都未見過這般多的銀錢。

  你當時就心動了,所有理智俱拋諸腦后,想要一口將事情答應下來,但是李文娟的娘家,你終究還是印象深的,對李文娟的父親,你尤其畏懼,這下子若將李文娟的尸體賣出去,你怎么給李文娟的父母交代?

  正猶豫時,那洋道士像是看出了你的想法。

  他同你說,只要你答應這件事,他可以略施法術,叫李文娟父親過不了多久就病死,不過,代價是李文娟剛出世的兒子,也絕活不過十六歲——

  只要李文娟父親為難不了你,其他事情又算甚么?哪怕是自己的兒子也會因此而死——你根本不在乎。

  于是就直接答應了此事。

  當日,你便依著那洋道士的吩咐,給李文娟的尸體灌了一劑洋道士交給你的藥,將她的手腳綁縛了起來,到了夜里,那洋道士領著‘烏鴉厲詭’過來了。

  你早便見過這烏鴉厲詭的。

  把李文娟的尸體賣了以后,那洋道士就如你所說的那般,從包裹著李文娟的麻布卷里取出了那點類銀碎渣,將之打成了一個十字架,交給了你。

  令你將十字架送到李文娟娘家,其父親要不了多久就會病死,至于他許諾給你的五十畝良田、三百兩銀子,會以另一種形式給你。

  他倒未有食言。

  未過幾日,城里的大財主周家派了個仆婦來找你,說是要給你介紹一門親事,你只要娶了那女子,就能得五十畝良田,三百兩銀子…

  那個女子,就是你如今的續弦。

  如今,你只是將從前做過的事情又做了一遍。

  只不過,這一次你賣給大秦教的,不再是一具尸體,而是一個好好的活人…”

  黑暗中央的昏黃豎眼里,呈現出王煥趁著續弦妻子睡著,為之灌服藥劑,繼而將之手腳綁縛住的畫面。

  畫面定格在此。

  王煥渾身顫栗,他內心所有想法,過往所做種種丑惡,盡被六天鬼眼看穿!

  那只昏黃的豎眼不斷收縮,黑暗世界將王煥拋離在外!

  天旋地轉后,王煥已經重回現實世界里。

  他環視著四周,驀然間抬起頭,正看到蘇午垂頭看著他,那只昏黃豎眼就鑲嵌在蘇午的眉心,冷冷地盯視著他!

  蘇午開口道:“你這一生,所行善事不多。

  惡事卻是樁樁件件,罄竹難書——”

  這時候,王煥像是意識到甚么一般,他雙眼中流露強烈的悔恨,長嚎一聲,打斷了蘇午的話:“都是賭博啊!

  都是賭博——害了我!”

  蘇午搖了搖頭,未再與王煥多言。

  他覆淹此間的意能量包裹王煥周身,微微一動——催逼得王煥體內流竄的疫氣詭韻更猛烈的爆發了起來!

  如墮煉獄般的痛楚驟沖上王煥腦頂!

  王煥眼耳口鼻之中淌出滾滾黑血!

  一個個腫瘤在他面孔上、脖頸上瘋狂滋長,層層疊疊!

  他伸手去抓周身上的腫瘤,每抓一下,便有激烈的疼痛貫穿周身——

  在這極致的痛楚里,他雙眼上翻,兩腿一蹬,就此斃命!

  一具潰爛流膿、讓人見之欲嘔的爛尸倒在野樹下。

  陣陣冷風吹卷而來,掃去了空氣里的腐敗膿血氣味。

  李黑虎看著地上已經不成樣子的王煥尸體,眼中恨恨之色尤未褪去:“只是叫他就這么病死,實在是便宜他了!

  他做下這么多惡事,就該被千刀萬剮、五馬分尸、粉身碎骨!”

  “他已經死了。

  莫非還能叫他活過來,再把你說的那些刑罰再受過一遍?”蘇午搖了搖頭,一點赤白火光從他指尖飄飛而去,落在王煥尸身上,轟地一下將這具尸身點燃。

  熊熊火光就此而起。

  蘇午眼中火光跳躍著,低低地出聲道:“那大秦教收來死尸意圖做甚么?

  那般類銀物質,究竟有甚么作用?

  還有,數十年前,那伙石匠到處建造長生牌坊這件事后,又有著怎樣隱秘?”

  說著話,蘇午身周青蒙蒙霧氣飄散。

  白駒、黑儺二者從霧氣里走出。

  前者背著一捆一人高的麻布卷,其將麻布卷擺在地上,就地將之攤開。

  黑儺手里捏著一張泥塑面具,將那長有雙角、生有兩對獠牙的漆黑惡鬼面具戴在了蘇午面上,遮蔽住蘇午的氣息。

  徐徐攤開的麻布卷上,漸漸顯露出一些昏黃的痕跡。

  像是有人曾經躺在這張麻布上,他體內滲出的體液,不斷浸透進麻布纖維內,最終在麻布上留下了一個‘大’字形的痕跡。

  “此般尸水痕跡之中,亦有十字劫的氣息。

  任何有涉洋人的東西,主人都須謹慎接觸——十字劫說不定就能借助這些事物,強行鎖定主人的因果。”黑儺看著麻布卷上顯露的昏黃痕跡,緩緩出聲道,“主人今天已經通悉了儺神金身的理論、儀軌,明日要盡早修持此法門了。

  早一步修成,就早一步遮蔽自身,規避十字劫的風險。”

  “好。”

  蘇午點點頭,看著緩緩展開的麻布卷。

  大字形的尸水痕跡留在這張明明嶄新的麻布之上,蘇午目光停留在那些尸水痕跡上,便感覺到了一種讓人心悸的、源流未明的恐怖力量流淌于其間。

  在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仰面躺在一張陳舊的麻布上。

  一股股尸水從他的眼耳口鼻、肛門之中涌出,侵染了身下的麻布。

  陳舊的麻布上,竟隨著尸水的侵染,而出現一道道扭曲而模糊的形影!

  這般景象隨著蘇午收束心神,就盡數消失無蹤。

  蘇午出聲道:“這般裹尸布,在大秦教中應有頗多,但這眾多裹尸布,應該都只是最初某一塊裹尸布的復制品。

  這些裹尸布上,都沾染了‘最初裹尸布’的些絲氣息。

  正是這些絲氣息的效用,引致這些裹尸布在包裹住活人、死尸以后,會自行將生者、死者的軀殼化去,僅提煉出某些未知的東西來。”

  蘇午的目光停留在裹尸布的中間。

  在那個大字形昏黃痕跡的最中間處,遺留著一些指甲蓋大小的類銀物質。

  以及一根慘白的、舌尖分叉的舌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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