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儺仰面看向沉黯天穹,方才猶如天崩一般的恐怖天象,今下盡已平息,他低下頭來,向蘇午再次躬身行禮,出聲道:“主人的象升,與方才那天崩一般的天象,是否存在某種關聯?
我實不知商時即有‘人神’,對于人神的象升,更是無法揣度。
不過,青銅神樹枝參入命局之中,想來象升亦必然是自心、命格與天理的結合,方才那般天崩天象,實在不是甚么好兆頭,所以我有此一問…”
他還記得蘇午此前說過,‘象升’需人神順天理而合我意,才能成就。
若天理的映現,即是先前那般天崩地裂——主人的象升便更叫黑儺擔憂了。
對于黑儺的問題,蘇午未有直接回答。
他面露笑意,一手張開——膨脹得如長江大河般的劫影猛然掀起百丈狂瀾,一道全由赤金雷霆聚集形成的豹尾旗幡被滾滾劫影掀到了蘇午掌中。
握住那道旗幡,蘇午猛一搖晃!
沉黯蒼穹中,遍及赤金雷霆!
滾雷撕裂暗云,白晝降臨世界!
無數金云赤電,簇擁著最中央徐徐轉動的一輪太陽!
那太陽光照之下,所有鬼祟邪佞竟都在短瞬間被鎮壓了,連縈繞在蘇午周圍的影詭,都被禁錮在蘇午體內,根本無法在這‘白晝’之中顯露分毫死劫規律!
“這就是我的象升。”
白晝一霎消斂,蘇午笑著回答。
黑儺、白駒失神地望著那已經恢復沉黯的天頂,沉默了良久!
“請主人以左手掌覆于此金盤之上,拓印命局。
拓印命局以后,即能以命局勾連《魈魁秘券》之上諸儺,首先映現出‘本命儺府’,此后就可以開‘本命儺府’,以諸儺氣息凝練儺規,誘厲詭入府,即能養出本命儺神。
養出本命儺神以后,則以自身降附儺神,以木雕泥塑之法,塑‘香身’,將本命儺府移入香身之中——尋常儺師至此,就已經完成了一門儺法的全部修行,但我‘旱雷公教’將‘香身’與‘養旱魃’結合,養成香身之后,須將香身置于與自身命局相沖的逆轉風水之地,如養僵尸一般,在此地養‘香身’。
以諸多厲詭詭韻磨礪香身,磨礪本命儺府之中儺神。
如此經歷少則七七四十九日,多則數年的時間,養成‘旱魃’。
從此以后,可以自身與旱魃血身相互轉化,同時,能以旱魃血身承載更多儺府,旱魃出駕,能使赤地千里。”
黑儺一邊與蘇午解釋著‘旱雷公教’的儺法精要,一邊取出一面金盤來。
那金盤上刻出了周易八卦圖案,偏偏正面又如明鏡一般,能映照出人影。
蘇午接過那面金盤,即以左手覆在金盤正面。
在黑儺點頭以后,他松開手,又將金盤還了回去。
此時,金盤鏡面之下,竟映照出了一個渾金的圓盤,那圓盤雖是被金盤映照出來的鏡像,卻也散發出熾烈的溫度,致使整面金盤都發燙、發紅起來——也幸好黑儺早非人身,手持已經被燒紅的金盤,也無有感覺,否則,若是普通人碰這拓印著蘇午命格的金盤,說不得就得把雙手燙爛!
饒是如此,黑儺亦極吃驚,瞇眼看著那圓盤中越發熾烈、猶如一輪太陽般的命格,立即取出先前為蘇午塑造金身后留下的斑斕泥殼,將之揉成泥團,拓在了金盤表面。
伴隨著一陣濕潤泥土被灼燒發出的嗤嗤聲,蘇午的命格已然拓在那團泥巴之上。
而后,黑儺取出了一部銅版大書。
那部銅版大書,即是《魈魁秘券》。
據黑儺所言,此上記載著四開山儺、十二大儺、一百單八儺神的降示儀軌。
黑儺翻開《魈魁秘券》,銅版書冊的第一頁,鑿刻著四個孔洞。
漆黑孔洞內,有晦澀氣息隱約散溢。
四個孔洞之下,各標識有對應的開山儺府、儺神尊名。
這第一頁上的四尊開山儺,分別是‘陰間王府‘陶祖’儺神’、‘泰山儺府天齊王‘黃飛虎’儺神’、‘雷神儺府聞仲太師儺神’、‘涇河儺府無首龍王儺神’。
此四尊儺神,位格在‘大儺’之上,曾經都是一整個儺神體系的‘開山儺’。
單從它們的名字、尊號來看,四者其實亦有高低,譬如‘泰山儺府’中的‘黃飛虎’儺神,在民間傳說中,乃是執掌幽冥的尊貴神靈。
其位格顯然要高于‘涇河儺府’中的無首龍王儺神。
但與這‘黃飛虎’相對的,卻是‘陰間王府’陶祖儺神——茅山開山大宗師即是‘陶祖’,陶祖死后,其身化為陰間,‘陰間’在很多時候在人們認知里,亦是‘幽冥’的另一種說法。
只不過‘泰山王黃飛虎’僅是話本里的幽冥主宰。
而‘陶祖’乃是切切實實的、現實中的演化出了整個陰間的恐怖存在,至于他今下是否主宰著陰間,那就得親自去問他老人家才知道了。
但不管如何,陶祖與黃飛虎、黃飛虎與涇河龍王、涇河龍王與聞仲太師都不該并列在同一位格層次才對,然而這部《魈魁秘券》上,偏偏又將四者同列…
蘇午心下困惑,好在黑儺就在他身旁,可以時時為之解惑:“儺師尊奉的儺神眾多,此中并未如道門一般的‘真靈業位圖’,將諸道門神靈排出三六九等來,是以關于眾多儺神的位格劃分,一直都混亂得很。
但有一點卻是公認的,能到‘開山儺’這個層次的儺神,無疑是經歷過諸般惡戰,鎮壓過諸多惡詭,打退了諸多大儺,才得以成就‘開山儺’的威名。
譬如‘涇河府無首龍王儺神’,就與‘枉死府閻羅王儺神’交手過數次,數次都打退了對方,是以才掙得這好大威名。
叫‘活關公’戰‘活秦瓊’在現實里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叫‘神靈關公’戰‘神靈秦瓊’,在儺師之中卻并不鮮見,這諸般實戰總結,才分出了開山儺、大儺、儺神等諸道交椅,能坐在對應位置上的儺神,無一個是浪得虛名。
是以,涇河龍王與黃飛虎、陰間王并列,實屬正常。
唯有聞仲太師…它是我旱雷公教主尊的儺神,它威能比之其余三位還有不足,但旱雷公教依舊把它抬進了開山儺的行列——聞仲太師這尊儺神,在旁的儺師眼里,大抵算不上是真材實料的開山儺,只能被稱為大儺。”
黑儺神色坦然,講起自家傳承主尊儺神,亦沒有絲毫避忌。
他已經死去不知多少載了,早已經放下過往舊事。
“開山儺,想來便是儺神中最大的那把交椅了?”蘇午問道。
“卻非如此。”黑儺搖頭,“我先前與您說過,今時娛鬼神之儺,乃是接續在‘侍天儺’法門的廢墟上,偶時亦會有恐怖儺神從‘廢墟之下’被儺師們挖掘出來。
這些儺神,被稱為‘地儺’。
‘地儺’的層次,是今下儺師們見過的最恐怖儺神,可以占得今時儺神中最大的那把交椅,但儺師們在此上還立下了‘天儺’的層次。
天儺是大家猜想中的,最高層次的儺神。”
“我明白了。”蘇午翻看著黑儺遞來的銅版書,銅版書的每一頁上,都鑿刻有或多或少的孔洞,儺神氣息寄居在那些孔洞里,偶爾透發出來一絲,更顯得幽微晦澀。
《魈魁秘券》珍貴就珍貴在它所收攝的諸多儺神氣息,能憑借氣息,施以簡單儀軌,就與對應儺府儺神建立關聯。
其他的儺師傳承,或有如《魈魁秘券》一般的物什,但多沒有它收攝的儺神數量多,而更多如羊大全這般的端公、師公手里,很可能連類似《魈魁秘券》一般的物什都沒有,他們能否請動儺神、陰間神靈,只能全看運氣。
“接下來該如何做?”蘇午將那部《魈魁秘券》遞還給了黑儺。
黑儺將那部厚重的銅版書冊放在一邊,雙手摶著那團拓印著蘇午命格的斑斕泥巴,將之捏成了一座門樓的形狀,隨后把那座巴掌高的泥巴門樓蹲在三顆石頭壘成的品字形山壇之上,乃道:“我為主人演示這一次,以后主人再開府養儺,便需自己動手了。
這部《魈魁秘券》也交于主人,主人可隨意運用。
——將之傳諸他人,我亦沒有任何意見。”
“多謝你。
我會設法將此般法門傳諸于更多人,更普適尋常人修持。
也叫他們面對災劫之時,多一份自保之力。”蘇午正色回應。
“便是因為主人會做如此選擇,《魈魁秘券》、‘儺神金身法門’傳于主人,才更有意義。”黑儺又笑了幾聲。
他今天高興的時候似乎格外地多。
黑儺令蘇午在那座泥巴捏造的門樓前點燃對燭、炷香,隨即將那部《魈魁秘券》平攤開,擺在門樓前,乃喝道:“上應魁星,下應命局,梟神奪命,儺神入府——開此門府,成此命局!
嗡——婆娑訶!
開門!開門!
開門!”
那座泥巴門樓下,以泥捏出的兩扇門外,頓時傳出一陣陣叩門聲。
竟如人以手拍打木門一般,聲音鈍而空!
咚!咚!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