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白水村駐地內,仍舊燈火通明。
村莊里,除了巡邏隊伍的腳步聲,以及他們牽著的尋詭獒偶爾的低聲嗚咽之外,再無其他動靜。
詭調局成員們盡已各回居處休息,蘇午站在一間上鎖的房門前,揉了揉太陽穴,輕吐出一口氣——阿姐今下就守在他居住的屋院前頭客廳里。
丹加、云霓裳也在前頭客廳兩邊的房間里各自休息了。
若不是有阿姐幫忙,他怕是難以抽身。
他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一陣陣的黑霧就在房間里縈繞著,漆黑鎖鏈如蛛網般包圍了整個房間,這張‘蛛網’的正中心,就是詭獄門戶的所在。
蘇午推開那扇漆黑的門戶,徑直走入其中。
詭獄內的囚室數量并不固定,一直在不斷變化。
但根據蘇午與詭獄的接觸來看,在當下這個時期,是他對詭獄漸有了解以來,詭獄內囚室數量最多的時期。
如今,詭獄內本已瀕臨消無的‘律條’,被蘇午重新整理了出來,尚能發揮作用。
刑罰室更被蘇午以厲詭刑殺之法性重建,雖然不及‘獄神’鎮壓時期的刑罰室,但也相去不遠。
正因為這些被重建的刑罰、重整的律條,詭獄的狀態趨于穩定,其內漸漸消無的部分囚室,亦被恢復了出來。
“鑒真在修行‘天人交感完整神韻’的過程中,自身的惡念、執念曾經分化出‘元興門之發’、‘女僧’、‘火前坊’等諸多厲詭。
這些厲詭如今是否也被他關押在詭獄的某些囚室里?”蘇午的身形掠過一間間或封閉或半掩著的囚室,腦海里念頭飛轉。
他推開一間牢獄門。
滾滾黑霧就從牢獄中漫溢了出來,一道人形在黑霧中若隱若現。
它停在牢獄里,身形被黑霧浸潤著,未有邁步從牢獄內脫離。蘇午看著那道人影,念頭一動,一個個正氣符文字就在他周圍聚結形成了一道漆黑鎖鏈,那鎖鏈徑直探入牢獄之內,纏上那道人影,將之拖拽了出來。
縛詭索將那個人形拉拽出黑霧,令之站立在了蘇午眼前。
這個被關押在詭獄里的‘人’,從面貌上來看,是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其面色平靜,眼神空洞,像是一具蠟像,更多過于像是一個人——‘囚犯’的身份不言而明,乃是蘇午親手關押在詭獄中的‘朱玉明偽人’。
令縛詭索拖拽著像是死了一般的‘朱玉明偽人’跟在自己后頭,蘇午繼續向前。
他背對身后的偽人時,內心深處便會生出一陣陣寒意,像是有人躲在自己身后,以充滿惡意的目光觀察著自己,希圖窺見自身的弱點。
那個偽人還寄附在朱玉明這具活尸身上,伺機逃脫。
但詭獄關押著它,限制了它的發揮,它只能保持這種死一般的狀態。
只要蘇午毀去‘朱玉明’這具活尸,寄附于其上的偽人亦必將死亡——現階段的偽人,只要被發現以后,身強力壯的成年人都能將之輕易殺死。
蘇午令縛詭索將‘朱玉明偽人’拖拽到自己前頭,自己在后面邁步走著。他此后又接連打開了幾間囚室,提出了其中關押的偽人,趕著七個有的尚未‘脫落過去記憶’、有的已經完全變成朱玉明偽人一般的‘偽死尸’,走入了刑罰室內。
七個偽人俱未出現任何變化。
鑒真不曾借助它們來向蘇午發出問話,更未將它們轉換成自身的投影。
也不知這些偽人與鑒真神韻之間,是否有過暗中交鋒。
嘩啦,嘩啦!
縛詭索在地面上‘游動’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被漆黑鎖鏈串起來的偽人,像是一根草莖上的螞蚱般,被魚貫拖入這間已經重新具備‘厲詭刑罰’能力的刑罰室。
偽人們初踏入刑罰室,便一個個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那些還未脫落被模仿者過去記憶的偽人,一個個驚恐嘯叫,試圖掙扎,從這間于它們而言無比恐怖的刑罰室中逃脫,但它們的掙扎無濟于事;
那些蠟像一般的偽人,一個個身軀痙攣,顫抖不已。它們脫落去被模仿者的過去記憶以后,已經沒有恐懼這種情緒,但置身此間,仍舊讓它們想要逃離!
刑罰室的墻壁上,‘黑律’二字領銜全篇‘舊律刑條’散發出森然蕭殺的氣息。
蘇午從墻壁上取下一副錘鑿,念頭一轉,頂著‘清朝人身軀’,卻擁有‘張雙國記憶’的偽人被縛詭索拖到了一塊門板般的長案前。
‘張雙國偽人’惶恐叫號起來,腦后的鼠尾辮跟著不斷彈動:“我已經十分配合你了,我已經十分配合你了!
為什么你選我做第一個!
為什么你要第一個拿我開刀!”
蘇午神色冷淡。
在他目光下,‘張雙國偽人’手腕腳腕、脖頸被固定在那道門板上附帶的鐐銬鐵環上,緊接著這張門板猛然翻轉,令‘張雙國偽人’橫陳于蘇午跟前。
蘇午看著仰面‘躺倒’在門板上,面朝自己連連慘叫的張雙國偽人,這才出聲道:“自然是因為你不夠配合,你若足夠配合,今下也不會受這厲詭刑殺的痛苦了。”
說話之際,其余六個偽人被縛詭索拖進了一個個柜子般的漆黑隔間中,將它們與‘張雙國偽人’隔絕起來,避免幾個偽人彼此間‘串供’。
那長衣柜似的黑隔間里,鐵刺鋼錐不斷穿插,偽人們的慘叫聲伴著汩汩黑血從‘黑柜子’的縫隙里涌出。
它們身在隔間里,卻亦不能得到片刻安息!
‘張雙國偽人’聽著黑柜子里偽人們的慘叫,再看看神色冰冷,一手持鐵鑿,一手持鐵錘的蘇午,它瞳仁震顫著,連聲道:“我要怎么配合?!
你想讓我怎么配合,想知道什么?!
我都告訴你!”
“你被關押在這座囚牢里的時候,可曾遇到什么怪事?”蘇午問道。
“不曾遇到,不曾遇到!”張雙國偽人連忙回答。
它話音才落——
蘇午手中,那令它極為恐懼的一根鐵鑿已經抵在它胸口,隨著蘇午一錘落下——死寂冰冷的‘感覺’在它胸口散發開來,‘偽人’本質無有痛覺,但那由厲詭刑殺法性演化的刑具,卻偏偏令它自身痛覺再生,之后又將這千百倍的痛覺反饋給了它!
“啊啊啊啊——”
鐵錘落下,張雙國偽人寄附的這具清人身軀上無有任何傷痕,但它明顯遭受到了難以言喻的疼痛,張口嘶嚎著,額頭上、脖頸上青筋暴起!
“你身后的這張‘門板’,不只能禁錮你之行動。
更能窺知你心中所想。
你如不能隱藏自己所想,還是與我說實話罷。
——在外面的時候,我們尚且能坦誠交流,你還能向我真誠作答,怎么到了這間刑罰室里,你反而會心存僥幸,不愿意說實話了?”蘇午冷寂的聲音,一句一句徐徐傳入‘張雙國偽人’的耳朵里。
他再一次將錘鑿抵在了偽人的胸口上,鐵錘壓在鑿子上,并未錘落。
張雙國偽人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立刻出聲道:“我被關押在牢獄中的時候,曾經在牢獄之中沉睡過一次!”
“沉睡?”蘇午皺了皺眉。
“我不會睡眠,不必進食。
但在這間牢獄里,我曾經沉睡過很短的時間,在我陷入沉睡之時,牢獄之中有某種東西試圖改變我——但我自身負有的某種特質,讓那個東西最終未能接觸到我。
之后我就從‘沉睡’中蘇醒。
除此之外,我再也沒有感覺到有其他異常了!”張雙國偽人連連作答。
蘇午點了點頭。
在這些偽人被關押的短時間里,‘鑒真神韻’極可能已經在試圖侵染這些偽人。
但這些偽人身上極可能承載著‘三清之腸’的死劫規律,最終導致了鑒真神韻與這些偽人初次接觸以失敗告終。
收攏著念頭,蘇午向張雙國偽人提出了下一個問題:“與你一般的東西,都將自身模仿節點,停留在清朝的某個時期。
那個時期,距今過去了多長時間?
在那個時期,究竟發生了什么?”
門板上被禁錮著的偽人,聞言變得沉默 他長久未曾回答蘇午的疑問。
蘇午抓起錘鑿,在這個偽人身上錘打起來——
叮叮!當!
當當當!
錘擊鐵鑿的聲音在刑罰室里間歇響起。
那聲響每一次停歇的時候,蘇午就會向門板上的偽人問一回話。
但門板上被禁錮的偽人長長久久地沉默著,哪怕身受千錘百鑿,渾身痛苦掙扎,都掙斷了四肢骨骼,撕裂了面部皮肉,依舊未發一言!
不知多少次地錘鑿以后,門板上的張雙國尸首已經變得血肉模糊。
蘇午放下錘鑿,剃光了張雙國活尸腦袋上的頭發。
這具死尸迅速腐敗起來。
伴隨著死尸的腐敗,一道微白色的、半透明的、果凍質的‘人影’從腐爛的血肉中漂浮了出來,它依舊被禁錮于‘門板’之上,死寂氣息在它周身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斑斕鑿痕。
那果凍一般的人形勉力仰頭,沒有五官的面孔朝向蘇午。
冰冷陰森、猶如死尸發出的聲音,在蘇午耳畔炸響:“我們看到了最終!
亦是最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