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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7、塵封記憶

  目送馬幫眾人策馬遠去,蘇午轉回頭來,坐在了一塊石頭上。

  他低著頭,神色安靜,念頭轉動間,兩道人影從他身上脫落,神色木然地站在原地。

  那兩道人影面目模糊,乃是由蘇午之一念演化形成的兩個人影。

  如今蘇午的鬼匠縫線耗空,他不能以鬼匠縫線為這一念演化出來的兩道人影縫制命格,二者自然面目模糊,像人又非人,像是活物但實則是死物。

  蘇午也不看兩道默然站立的人影,他隨手從身側的草木陰影里打撈出了一塊破碎泥殼。

  ——他先前將這塊泥殼展示給馬幫眾人,追溯泥殼上的因果,顯現出了“東主”以及部分死去的馬幫成員的形影。

  當下,蘇午取出一碗收魂米。

  以泥殼包裹收魂米,捏造出了兩個泥偶。進而在泥偶背后勾畫出兩副不同命紋圖案。

  兩個泥偶背后的命紋圖案疊合起來,恰巧能形成“靈藏命格”。

  蘇午伸手一指左邊的泥偶,站在泥偶旁側的一道人影倏忽鉆進泥偶之中,那不過巴掌高的泥偶瞬時變膨脹,“長大”,變成了一個身形瘦削、面目冷肅的中年男人。

  其后,蘇午引另一道人影鉆入右邊的泥偶體內,使之變化作一個面貌和善的中年女子。

  二“人”畏畏縮縮地站在蘇午跟前,不知該如何與蘇午打招呼。“你們二人便留在密藏域內。

  數百年后,你們會在無想尊能寺附近,遇到一個被遺棄的嬰孩——那嬰孩本會被餓死,因你們兩個本不存在的“人”的救助,得以活得性命,他的命格就此變改,承繼你二人不同的命格特征,化為“靈藏命格”。

  此后,他會拜入無想尊能寺中,法名作“廣法”。”蘇午同二人囑咐了一番,“在此以前,你二人便在密藏域沉睡下去,直到遇到那個被遺棄的嬰孩。”

  “是。”二人點頭應聲。蘇午擺了擺手。

  二者便與蘇午告別,走入深林之中,失去蹤影。咔嚓!咔嚓!咔嚓!

  于天穹中靜寂不動的尸林怙主,此下渾身骨骼扭轉著,蹦蹦跳跳地臨近蘇午身畔,將那顆紫紅心臟——心詭交還給了蘇午。

  蘇午掌中“追因造果神咒”滴溜溜轉動。他一掌拍散了這道神咒。

  諸云芨文字、符箓相互勾連,映刻在尸林怙主周身潔白骨骼之上,遍及尸林怙主周身骨骼的赤紅符箓文字,又在頃刻間消散不見。

  尸林怙主兩個孔洞的眼眶里,燃起深紅而冰冷的火焰。火焰里,“靈藏”命紋圖案若隱若現。

  數百年以后,它會去追尋那身負“靈藏”命格之人,為對方所系縛,扎根于對方的血脈之中。

  做完了這一切,尸林怙主也蹦蹦跳跳地化散在了天地間。

  蘇午轉身邁上了那蒼翠草甸盡頭,淌下清澈水源的一座雪山。......

  大雪山上。

  精蓮枯坐在一處茅草屋中。

  昆侖雪山終年被酷寒籠罩,環境貧瘠,其中亦無多少人煙。

  似茅草屋這般人工建筑,卻不是有人遺留在這座雪山上的,而是由精蓮自行搭建起來。

  他抱著那部缺失了一頁的《大紀藏》,冷著臉盤坐在狹窄而簡陋的草棚下,看著高大青年穿過簌簌雪片緩步而來,神色也絲毫沒有變化。

  蘇午行至茅草屋前,看向門后盤坐的精蓮。精蓮看著他,卻似看著一片虛空。

  “你今時這般模樣,看起來倒有幾分頓悟成佛的意象了。”蘇午笑了笑,在門前盤腿坐下,也不理那些撒落肩頭的雪片,與精蓮說話道,“我方才下山去,送馬幫兄弟們離開此地。”

  精蓮垂下眼簾,低沉道:“與我說這些做甚么?我今時已無法脫離大雪山。”

  他抬起眼睛,盯著蘇午,眼中流露濃濃的恨意:“終究是你技高一籌,但我也不服!

  假以時日,我從此間脫離······”

  迎著精蓮的目光,蘇午搖了搖頭,開口打斷了對方的言語:“我令群猊送馬幫兄弟離開這里,群猊回轉之后,便會伏藏于密藏諸地。

  祖猊將歸返雪山,看守昆侖海源與現實間的那道門戶。”

  精蓮冷冷一笑:“可是覺得我今時下不了山,便放心將自己的算計說出?你最好一刻不要脫離這座雪山,牢牢看守住我,否則你之種種算計,終將在我掙脫此間以后,盡數成空!”

  “我告知你如此種種,也是為了看一看你的反應。你的反應,也不出我的意料。”蘇午嘆氣道。

  “你我之仇,不共戴天!”精蓮厲聲發話。

  “你何必帶著仇恨過這一千年?”蘇午忽地說了句讓精蓮意想不到的話。

  精蓮微微一愣,旋而面上笑容更加陰森:“如能解脫我之禁錮,我放下今時種種恩怨,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蘇午搖搖頭,站起身,看著精蓮的雙眼,道,“我的意思是說,你帶著對我的種種仇恨,此后各種作為,必以毀壞我的種種布置為主。

  似你這樣天生惡性之輩,縱然被困在大雪山上,也絕不會安生。

  ——縱然你今下表現得心喪若死,好似對外界諸事已然絕了心思,不感興趣,但此般表現,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蒙蔽我罷了。

  是以,我應當封鎖住你關于我的種種記憶。

直至有朝一日,你我真正交手,了結因果之時,你再記起我也并不晚······”蘇午話未說完  精蓮神色陡變,雙手合十,即刻結印:“嗡啊吽!班雜咕嚕叭嘛悉地吽!”

  密咒真言如雷霆炸響!

  真言聲中,滾滾焰流如巖漿般澆灌在精蓮周身,精蓮在瞬息間化為“忿怒蓮師',焰流在雪山之頂鋪陳開來,狹窄簡陋的茅草屋直接氣化!

  忿怒蓮師腳踩十八首惡道野豬,一瞬間拔地而起——

  在此之間,血河劫影漫過蘇午身軀,蘇午搖身變作“天蓬真君”,一手中的方天畫戟直插入滾滾焰流當中,厲詭刑殺之法性瞬間壓制住沸騰的焰流!

  忿怒蓮師身后,六大蓮師化相尚未顯現,蘇午手中金尺已經砸在了忿怒蓮師頭頂,將之砸得趴倒在地!

  他一腳踩在忿怒蓮師背脊之上,放下金尺與帝鐘,一雙手臂捧住了忿怒蓮師那顆獰惡首級!

  天蓬立目,口發雷音!

  一個音節便令忿怒蓮師眼中、意中、念中遍及無窮白光!白光寂然杳杳!

  割舍去了精蓮關于蘇午的所有記憶!

  精蓮回轉人身,看著蒸汽升騰的大雪山頂,眼中的悲憤、狂怒,盡轉為茫然之色。

  大雪山頂,哪里有蘇午身影?

  精蓮念中,更沒有關于蘇午的任何回憶。

  他環顧四下,滿腔不知因何而生的怒與悲——沉默了片刻后,精蓮忽然嘶嚎大哭了起來!

  他不知自己為何而哭。但心中就是如此憋悶!

  昆侖雪山深處,一片與世隔絕地域。

  年久失修的一座座房屋散落在大河之畔。

  那些房屋久日無人居住,屋室前后已經長滿荒草,屋室內外遍結蛛網,墻壁、屋頂之上,處處可見深深裂縫。

  一個少年人背著藤筐,從那片破敗房屋群里走出來,趕去臨河畔的一塊田地里播種莊稼。

  兩條“鐵包金”的大犬圍著他追逐打鬧,他偶爾停下來,看一看路邊自己栽植的蔬果長勢如何。

  臨近田邊的時候,兩條大犬忽然就停止了追逐,守在少年人左右,沖著沿田埂邁步走來的一道高大身影低聲嗚咽。

  少年人亦看到了那高大身影徐徐而來,他神色也跟著緊張起來,從腰間抽出了一柄尖刀,警惕地看著來者。

  來者似乎是注意到了他抽刀的動作,停在他五六步外,笑瞇瞇地喊了一聲:“曲禮。”

  其喊了一聲后,停頓一下,又道:“曲禮光海藏。”

  少年人聽到來者的話語聲,眼神不禁有些遲疑,皺著眉向來者問道:“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自然知道你的名字。”來者停在原地,“我還知道你已亡故的父母,臨死前留給你的預言。

  在你滿九歲生日的這一天,會有人翻過雪山來尋你。收你做他的弟子。”

  蘇午看著分外“年輕”,已經返老還童的“曲禮光海藏”,接著道:“曲禮,今天便是你滿九歲的生日,師父過來渡你到山外去了。”

  曲禮光海藏聽得來者準備道出了父母留下的預言,神色一時間又是激動莫名,又是遲疑不決。

  他仍舊握著尖刀,停在原地未動。“你不信我?”蘇午笑著問道。

  曲禮光海藏點了點頭,又趕忙搖了搖頭。

  “在你三歲之時,這處避世的村落終于人煙凋零,只剩下了你與父母三人生活在此。

  其余村民或因衰老,或因疾病,或因事故,都接連死去了。

  他們的尸身乘著這條河,回歸了密藏本源里。”蘇午指著不遠處的小河,緩聲說話。

  曾經他的尸身也以此河為起始,游遍密藏域,最終停留于“智慧海”中。

  這個小村子,就是當初“烏金絳曲”、“多吉”等人聚集、形成的村落。

  在蘇午歷劫身死之時,他的弟子們聚集在這個村子里,連兵敗的曲禮光海藏都來到這里,送別蘇午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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