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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9、道高一尺

  傾蓋于在場所有人思維中的無邊光明倏忽收盡。

  馬幫成員們茫然無措地立在原地。

  那造成了這場大騷動的厲詭——窄袖觀音,此下被一道人影輕輕地壓住了,像是石頭偶然間壓落在一片樹葉上,卻叫那片樹葉根本動彈不得!

  ‘窄袖觀音’就是那片樹葉。

  人們順著那人影朝前看,看到了陰影的源頭——身材高大的男人牽著一個小女孩,站在周博側畔。

  他眼中沒有眾馬幫成員的倒影,目光轉動著,看向四周。

  眾人還未緩過神來,便心底俱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好似有陰森森、充滿惡意的目光從他們觀察不到的隱秘角落中投向了自身!

  人們驚慌四顧——

  霎時看到,一雙雙慘綠眼仁從四下的黑暗中生出來。

  淺淺詭韻從那一雙雙慘綠的眼睛中漸漸溢發!

  那眾多眼睛轉動著,它們的目光從一個個馬幫成員身上掠過,像是在找尋著某人的影跡!

  人群中,拉著倫珠手掌的蘇午,忽然矮身下去,將倫珠抱起,他運轉‘智拳印’,手掐‘消痕除跡因果消斂神符’,將自身于此間留下的痕跡、因果紛紛抹去——

  因蘇午劫影蓋壓住了‘窄袖觀音’,才引致此間遍生這一雙雙熒綠鬼眼!

  這突然生出來的眾多熒綠眼睛,同時溢發出‘魯’的氣息與厲詭的詭韻,蘇午識得這些熒綠鬼眼的過去——在過去,這些熒綠鬼眼,皆是魯母的氣息對現實的侵染。

  但他不識得這些熒綠鬼眼的如今——

  魯母氣息侵染現實,一直都是毫無掙扎,猝然而發。

  而今下浮現出的這一雙雙熒綠鬼眼,卻分明彌散著陰冷的詭韻!

  ——某部分魯母氣息,已經不再歸屬于魯母,而被‘某個人’將之轉化為了一個厲詭,進而將這個厲詭徹底掌控在了其手中!

  “化為厲詭的密藏本源,無法再逆轉狀態,回歸本源之中。

  精蓮被打碎五德相,竟能在搜集自身五德碎片的過程里,領悟到這種辦法,將侵染自身的魯母氣息徹底厲詭化,進而以馭詭者的手段,反過來將這份侵染己身的力量掌握起來——

  系縛法,想來今下已徹底在精蓮手中成形了。

  不知道他收集了多少自身被打碎的五德惡詭相碎片?”

  四周黑暗里,一雙雙慘綠鬼眼不斷轉動目光,看過在場每一個馬幫成員,那目光已經穿透了每個馬幫成員的血肉,看清他們的魂靈,映照出他們過往的種種因果!

  一雙雙慘綠鬼眼,不曾從眾多馬幫成員身上發現任何異常。

  便在此時,于蘇午念頭中閃過‘精蓮’之名時,那一雙雙原本無有動作的慘綠鬼眼,忽然間將目光盡數聚集在周博身畔——那看似已經空無一物的方位!

  蘇午心中警鈴大作!

  他竟沒有想到——這被精蓮化為厲詭的‘魯母氣息’,竟有如此詭異能力,能夠‘念禱我名即被我知’——他只是在念頭里存想過精蓮之名,四下里的慘綠鬼眼頓生感覺,剎那間就破去了蘇午‘消痕除跡因果消斂神符’的效力!

  蘇午眉心豎眼乍然睜開!

  把手掌塞在他手心里的倫珠,板著臉看向四下里飛快眨動的一雙雙慘綠鬼眼,她方才有所動作——眾人身后、屹立在黑暗中那座半倒塌的石頭廟,廟門忽然打開!

  一道道透明但有形的人影,在廟門前進進出出!

  背著裝有親人尸體的布兜的農奴走進寺廟內,寺廟中飛來一群禿鷲;

  一身血腥的吐蕃士兵走進寺廟內,再從寺廟中走出時,已經化身為一身補丁衣裳的僧侶;

  捧著幾株野草的平民走入廟中,他出來時,手中沒有了無用的野草,多出了一瓶有用的藥丸;

  販夫云集于廟門前,在此間擺攤經營;

  行腳商人出入于此座石頭廟,于廟中安寢落腳;

  這座石頭廟中不見一個看守的僧侶,未有一個喇嘛成為這廟的寺主,人們聚集于此,卻遵守著某種看不見的規則、秩序,維持著此間的生機。

  數百年后,

  廟宇已經殘毀。

  但那些曾經來過這座石頭廟的人,他們的形影卻盡留在了這座石頭廟中!

  此下,無數人影在廟門前進進出出。

  他們的身影淹沒了當下所有活人的身影!

  待到那無數透明但有形的人影盡數聚集于石頭廟中,消失無蹤之時,原本散落在廟外的所有馬幫商人、蘇午與倫珠的身影,也盡在原地消失!

  黑暗里,只有一雙雙發著綠光的鬼眼閃動著,搜尋著,最終一無所獲地消寂去。

  原本被蘇午劫影壓制的窄袖觀音,此下亦掛在了遠處的樹梢上,離開了此間!

  無數透明而有形的人影與馬幫成員肩并肩、人擠人地站在一片空地上。

  在所有人的正前方,一座由幾根石頭柱子支撐起的廟殿巍巍而立。

  廟殿中的蓮臺上,端坐著一個塑了金身,身形枯瘦如柴的‘佛陀’。

  那佛陀周身處處遍布裂縫。

  一根根黑線將那些裂縫縫合了起來,但裂縫中仍在不斷溢出殷紅的鮮血。

  血染的金佛雙手合十,面孔雖然遍布鮮血,但看起來仍是寶相莊嚴。

  廟殿外,面朝著金佛的眾多透明有形人影中,有人影雙手合十,其口中傳出低沉的聲音:“佛爺,我的妻今天病死了。

  她生前從未做過壞事,為貴族老爺家干活一輩子。

  我請來了附近的僧人,求他為我的妻安魂,準允我的妻在僧院中天葬——我將妻子生前最愛的三個銅環、我所有的財產都獻給了他。

  他答應了我。

  收下那三個銅環與我所有的財產后,那喇嘛卻告訴我,我的妻因病而死,尸身不潔,不能天葬。

  ——我今時過來,是想求您,安葬我的妻。

  讓她登上天界,下輩子不會再受今世這樣的苦了。

  佛爺,求您…”

  那透明人影說著話,朝血染的金佛跪拜了下去,‘他’身后背著一個布袋,布袋里就裝著妻子的尸體。

  蘇午看了那道人影一眼——這道人影,正是先前背著尸體,走入廟門的那個農奴。

  其走入石頭廟后,廟中就飛來了一群禿鷲。

  他轉回目光,亦與其他活人、人影一齊看向廟殿里端坐的金佛。

  周圍馬幫成員們眼神驚惶,但都知道自己身處于詭異境地里,俱都不敢輕舉妄動,暗暗關注著事態的進展。

  廟殿中的金佛身形微動。

  殷紅鮮血隨著它身形微動,就從它周身各處裂縫中漫溢了出來。

  它伸手到身后去,手掌再縮回來時,掌中就已經多出了一塊遍染鮮血的黃金,那塊黃金在它掌中化為粒粒金沙,隨風飄散而去。

  不多時,就有一群禿鷲出現于石頭廟頂上的蒼穹里。

  眾多禿鷲盤旋而下,落在石頭廟院墻四周。

  方才請求那佛陀出手相助,安葬其妻子的農奴,背著妻子的尸體到了石頭廟高處的一方平臺上,禿鷲匯集了過去。

  不多時,他又背著布兜回轉到了人群中。

  那布兜里,已經裝好他妻子的一些骨骼碎片。

  “我的最大心愿已經了卻。

  愿意伴隨佛爺身邊,跟隨佛爺修行。”農奴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如是說道。

  他說過話后,身形倏忽消散無蹤。

  而那被血染的金佛身上,多出了一根黑線,縫合住一道新生的傷口。

  此后,

  又有許多人影在佛前跪拜,向金佛許下愿望,請求金佛出手相助。

  金佛盡皆答允。

  有人愿望滿足之后,徑自離開,亦有人如那農奴一般,選擇留在了這石頭廟里。

  那些留在石頭廟里的人,化作了金佛用來彌補自己身上越來越多傷口的一根根縫線,而那些愿望滿足就此離去的人,他們的人影亦在不久以后重歸于石頭廟中,成了眾多透明人影中的一個。

  眾多人影在空場中漸次消失。

  空場里只剩下了眾多馬幫成員。

  那渾身遍布縫線的金佛就坐在倒塌了半邊的廟殿里,雙手合十,寶相莊嚴地朝向殿外的眾人。

  馬幫成員們面面相覷,不知當下該如何應對。

  人們對視、低語一陣,便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馬鍋頭——周博。

  周博卻將目光看向人群中的某個高大青年,青年人還拉著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女孩。

  沉吟了片刻,周博邁步走向那青年人,神色鄭重。

  他方才邁步,沙啞而怪異的嗓音就從某處人群中響起,那聲音里帶著些微的懼怯,小心翼翼地道:“妾身多謝郎君救命大恩,郎君尊姓大名?請示下。

  妾身必定報償郎君大恩。”

  聽見這個聲音,周博目光一凝,旋而轉頭看向被幾個馬幫漢子重重保護在中間,頭戴頭蓬,一身暗色衣裳,連雙手都被黑布包裹著的女人——

  他看著那女人,眼神一時間驚疑不定。

  片刻后又垂下眼簾去,停在原地,沒有了動作。

  更多人看了眼那一身黑的女人以后,就都將目光投向了那拉著一個小女孩的青年人。

  身處于眾人關注之中,蘇午轉回身來,看了一身黑的女人一眼,淡淡道:“你今時性命衰微,已活不過三日了,又能如何報答于我?

  既問我姓名,緣何不先自報家門?”

  此言一出,頓有部分馬幫漢子對蘇午怒目相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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