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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2、酥油

  “老爺,預示應當就是這樣。

  您若覺得我的解讀不對,您可以親自與仁欽贊巴說一說。

  告訴她,您將帶她去前面的墩旺山上,懇請她讓馬車能繼續行走。

  如若馬車此后果真能繼續前行,就說明我的解讀是正確的。

  否則,自然說明我的解讀是錯誤的。”

  彌旺還在乃康則耳畔解釋著,乃康則已經轉回載著母親尸首的板車前,他壓抑著臉上的狂喜之色,端正神情,向車駕里的母親跪拜行禮,按著彌旺說的辦法,向‘仁欽贊巴’說道:“母親,是這樣嗎?

  這是您給的預示嗎?

  您想要往墩旺山上去嗎?

  若您想去墩旺山上的話,就請讓馬車能繼續往前行走吧。

  兒子一定將您帶到墩旺山上去!”

  話音落地。

  黑帳篷里的仁欽贊巴沒有任何表示。

  她雙手結卍字印,臉色溫和、唇角似乎帶著笑意一般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乃康則,乃康則放下了黑布帳篷,讓其他人看不到帳篷中母親的面容。

  隨即招來奴隸們、侍從們,重新驅趕馬車,推拉深陷入泥土中的馬車車輪——

  這下子,都不必奴隸們怎樣用力,前頭拉扯的幾匹壯馬輕而易舉地踏出了泥坑,將馬車拉出深深的車轍,徐徐往前行去!

  果然是這樣!

  乃康則精神一振,與同樣精神振奮的‘彌旺’對視一眼。

  他匆匆返回自己的車駕,卻是都忘了招呼自己一向最寵愛的長子‘敦弘’。

  彌旺僅緊緊跟在他身后,也上了馬車。

  整支車隊在乃康則一聲令下,重新啟程,奔赴向前方的‘墩旺山’。

  敦弘站在車隊里,看了看前面父親的馬車,又看了看那頂籠罩著‘仁欽贊巴’尸身的黑布帳篷,兩個奴隸走過來,弓著身,四手交疊成一個座位的形狀——敦弘自然而然地坐在兩奴隸以手臂交疊形成的座位上。

  他扶著兩奴隸的脖頸,奴隸們便托著他往前面的馬車奔去。

  才走出二三步,敦弘忽然叫停。

  兩奴隸依言停下。

  敦弘腦海里,那張如花似玉、勾魂攝魄的面孔一直揮之不去,他喉結滾動,吞了口口水,向左邊的奴隸指了指身后的黑布帳篷,低聲道:“你去,掀開帳篷!”

  “…我不敢!”

  左邊的奴隸低下頭。

  “去!

  不去就死!”敦弘聲音更壓低了些,他神色嚴厲,盯著左邊的奴隸,旋而又緩和下神色,像是與奴隸主動解釋,又像是為了隱瞞自己某些隱晦的心思般道,“我再一眼我的祖母,看看她還有沒有別的指示…”

  在敦弘的威脅下,那奴隸猶猶豫豫地走到板車近前——

  其鼓起勇氣,一把掀開了黑布帳篷。

  帳篷里,仁欽贊巴祖母的尸身依舊栩栩如生,如花似玉,美得勾魂攝魄,讓敦弘深深癡迷——黑布帳篷又在一瞬間放了下來。

  四下里的火光落在帳篷上,

  隱約間映出帳篷里的尸身。

  她的頭顱被繩索綁縛著,彎曲向下,腦頂抹著酥油,形容枯槁,分明是暮年死亡的仁欽贊巴,哪里有半分如花似玉的模樣?

  敦弘坐在‘人畜力車’上,被馱到了乃康則的馬車邊。

  他步入馬車里,尤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乃康則不滿地盯著敦弘看了一陣兒,剛才這個長子的作為,他雖未看到,但身邊的彌旺已向他如實匯報!

  長子此下仍是滿面執迷之色,坐在那里,神不守舍,看得乃康則越發惱火,伸手就打了對方一個巴掌,喝聲道:“你和達娃頓珠的丑事,我不追究!但你莫要以為我不知道!

  這是你的祖母,我的母親——你在胡想些什么?!”

  敦弘被這一巴掌打醒了,立刻跪在底下,向乃康則羞愧地低著頭,低聲道:“父親,我錯了,我錯了。”

  “我的六個孩子里,你最像我,你的母親又是桑木扎領主的女兒,所以我最寵愛你。

  但你也別太得寸進尺,不知天高地厚了!

  祖母去世那一天,你在做什么?!

  你竟在和我的寵妾亂來?!”乃康則怒氣還未完全發泄出來,也不管當下還有外人‘彌旺’在場,對敦弘連連呵斥,最后更是語氣森然道,“達娃頓珠那個賤丨人,已經被我送給拔日喀丘山的一位獸龍本篤師了,那位獸龍本篤師說,她的皮很美,很適合用來做一面鼓…

  這次我只懲罰她一個。

  若是有下一次——你自己想吧!”

  敦弘渾身顫抖,腦海里再沒有任何旖旎之念!

  乃康則余怒未消,就由著敦弘跪在自己腳邊,他掀開車窗簾,看著窗外黑黢黢的群山。

  彌旺看了看地上跪著的敦弘,又看了眼轉頭過去,看不清其表情的乃康則,他低眉沉思了一陣兒,向乃康則緩緩開口道:“乃康則老爺…敦弘小貴人一時行差踏錯,他今下必已認識到錯了,您…”

  話未說完,乃康則緩緩轉回頭來。

  沒有表情地看了彌旺一眼。

  那個眼神,讓彌旺心中驀地打了個突,再未多言。

  而乃康則垂目看向跪著的長子,微聲道:“彌旺篤師覺得你這是一時行差踏錯,是小錯誤,你覺得呢?”

  “我犯了大錯!

  阿爸,不管您怎么懲罰我,我都甘愿領受!”敦弘流著淚,當即磕頭如搗蒜。

  乃康則面上露出了笑意,他拍了拍長子的肩膀:“起來吧。”

  如此,敦弘向乃康則千恩萬謝,爬起來,規規矩矩地坐在了馬車一側,對先前為他開口求情的彌旺,根本未有多看一眼。

  此般情形,令彌旺心中更生寒意。

  車隊往前行了沒多遠,就到了‘墩旺山’山腳下。

  侍衛首領來向乃康則匯報情況:“領主老爺,山太陡了,馬車上不去!我讓奴隸們都過來,背著您和敦弘小貴人、彌旺篤師…”

  “不用。”

  乃康則打斷了侍衛首領的話,接著道:“你們所有人都在山下面守著。

  其他篤師跟我們一起上山就好。”

  “是!”

  三人走下馬車,負責推車、搬運物資、偶爾還要充當‘坐騎’的奴隸們被戴上了橫木的鐐銬,在山腳下規規矩矩地站成幾排。

  侍衛們監視著這些奴隸。

  四五個篤師簇擁著乃康則、敦弘、彌旺三人,走近了后面的板車。

  篤師們掀開黑布帳篷,那如花似玉的少女‘仁欽贊巴’尸身,就端坐在木框架里,她渾身都散發出酥油的香氣,哪里有半分形容枯槁的老死婦人的模樣?

  乃康則撥開身側的敦弘,叫來兩個篤師,拆下了板車上的木框架。

  他將母親尸身上的黑布兜子提起來,扎緊了繩口,隨即令其余人取來扎帶,纏在自己胸口、腰背,進而將母親的尸身背在身后。

  甜膩的、脂肪的香氣從身后的黑布兜子里飄出,止不住地鉆進乃康則的嘴巴里。

  不知道為什么,乃康則忽有些餓。

  馬車上并不缺少食物,這一路走來,他坐在馬車上,無聊的時候便會吃些果脯、肉干、點心,肚子里一直都是飽飽的,此下背著母親的尸身,嗅著那陣酥油的香氣,他嘴里卻開始分泌起口水——那些篤師在母親身上涂抹的酥油怎么這么香?

  自己從前好似都沒嘗過這么香的酥油。

  乃康則掐住腦海里轉動的念頭,與眾篤本師言語了幾句,便背著母親的尸首,帶著長子、諸多篤師一齊出發,往樹木蔥蘢的墩旺山上去了。

  幾個篤師在前頭開路,用刀杖不斷清掃著前路上絞纏起來的藤蔓、草木,讓之后跟著的乃康則、敦弘、彌旺等人走起來更輕松些。

  但走著走著,前頭開路的幾個篤師便忽然消失去蹤影。

  剩余人停下腳步。

  乃康則背著母親的尸首轉頭四顧,四下里樹影交疊,火光映亮周遭,卻映照不出更遠之處那些交疊樹影下的陰暗所在。

  “別管他們了!”乃康則一手托著身后母親的尸體,母親的尸體不似尋常死人那般冷硬,反而十分柔軟——乃康則托著母親的尸體,就覺得自己像是一團肥膩的、沒有骨頭的豬肉,那陣奇異的酥油香氣一個勁地鉆進他的鼻孔里,讓他越發感覺腹中空虛。

  他掃視過周遭幾個篤本師,另一只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接著道:“他們都是有祭本護身的篤師,就算在山中迷路,也不會有什么事情。

  我們繼續往前走!”

  有篤師聞言向乃康則問道:“乃康則老爺,我們要走到墩旺山的何處去?

  這山可大得很,難道要轉遍整座山?”

  乃康則抬眼看向黑漆漆的前方,聲音低沉道:“天赤諸王被葬于諸高山之頂,他們因此得以抓住天繩,攀登天梯,踏足天界。

  我的母親自然也要葬在這墩旺山的山頂上!”

  說著話,他轉臉看向彌旺,道:“篤師,你來幫我背一會兒我的母親。

  我太累了,要歇一歇。”

  彌旺點了點頭,依言將‘仁欽贊巴’的尸首背在身后。

  乃康則卸下母親的尸首,頓時輕松了許多。

  連腹中的饑餓感都好似減少了一些。

  他活動著筋骨。

  在他暗紅色的絲綢袍子后背上,隱約有污黃油脂的印子。

  那淺淺的印子,正形成了一個盤腿端坐、頸骨彎下、好似沒有頭顱的人形——那污黃的人形油脂印子里,緩緩滲出了幾滴酥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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