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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9、圓滿之我

  蘇午對答如流:“我亦在天人交感之境中看到了一座破碎雕像。我們三者所見之塑像,當并非是同一座——至于那座雕像象征著甚么…

  我亦不知。

  只能大概猜測,它或許象征著你我自身最圓滿的某種狀態。

  是你我未來可能達到的某重境界的返照。

  依此猜測,也就不難推測出為何師父所見雕像,會散發出師父容納的厲詭詭韻了——你與你所容納之厲詭,皆是雕像的一部分。

  你與厲詭,乃是一個整體。

  那‘龍抓女’是什么厲詭?”

  赤龍真人沉默了一陣兒,消化著蘇午道出的種種信息,良久后,才向蘇午回道:“世間先有‘雷電’,而后有‘雷神’。

  雷電之威,可以劈斃牲畜、嚇伏猛虎、焚燒房屋。自古以來,萬眾生靈對雷霆皆懷有怯懼之念。因此怯懼,進而早生‘雷’、‘火’之崇拜。

  除夕之夜,人們燃放煙花爆竹,是取其聲如炸雷,光若烈火,借雷火之勢來驚走襲擾村莊的‘年獸’。

  雷霆,被人認為乃是蒼天的懲戒。

  多數百姓以為,遭逢天雷劈殺之人,必然德行有虧。

  或不忠不孝,或不貞不潔。

  某早些年間游歷諸地,路過南方某地之時,當地百姓崇拜雷火之神,每逢重大節日之時,必要放鞭炮、點焰火,形成火海,

  而后由男子舞龍穿越火海,認為此舉能取悅雷神、火神,保佑各家不生疫病,來年順風順水。

  以男子舞龍穿越煙花爆竹形成的火海陣,在當地被稱為‘舞活龍’。

  還有一種‘舞龍’,被稱作‘舞僵龍’。

  舞活龍多在由白日轉至黑夜的黃昏時分舉行,而舞僵龍則會在由黑夜轉至白日的三更天舉行。

  舞活龍地點選在鬧市。

  舞僵龍地點設在墳場。

  前者是為了祈福娛神,保佑家宅平安。

  后者則是為了將災晦送走。

  ——被選為舞僵龍的人,多數是被指為不守貞潔的寡婦,在舞僵龍的當夜,她們會被宗族里的神婆以秘密法門綁縛住手腳、脖頸的關節,使得她們只能雙腿筆直行走,腦袋不可轉動,只能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

  做完這些以后,這些女子會被要求吞服一碗‘僵尸符水’,喝下符水以后,其人渾渾噩噩,宛若行尸走肉。

  此后她們換上一身白衣,由神婆掌龍頭、神婆的丈夫端龍尾,引著一眾女子舞僵龍穿越宗族墳場。

  而舞僵龍的必經過的墳場路上,必然鋪上了一層燒紅的薪炭。

  眾人須赤足從薪炭之上踏過,

  直至穿越整個墳場,回到原本位置。

  一般而言,穿越整個墳場過后,舞僵龍的隊伍最終只會剩下神婆與其還未通靈前所嫁的丈夫,其余不守貞潔的婦人,多已在穿越墳場的時候,被雷神抓走。

  此般女子,被稱之為‘龍抓女’。

  那宗族每一年都會辦一次‘舞僵龍’的活動。

  傳統已然延續數百年之久。

  但某那一次游歷至該地,該地‘舞僵龍’的活動正出了岔子。

  ——‘舞活龍’的男丁穿過鬧市,回到廟前時,廟公為眾人脫下‘龍衣’,赫然發現,眾人脖頸上不見了人頭。

  與之相對的,

  則是當夜舞僵龍的隊伍回到原位時,

  整個隊伍無有一個女子被龍抓走,但諸女子也并未恢復清醒,依舊渾渾噩噩。

  僵龍的龍衣與她們的頭皮相連著。

  那一層龍衣,已經變作無數女子性魂粘連的龍形厲詭。

  ——埋在那宗族墳場里的,并非是該宗族的祖宗先人,而是一個個厲詭。

  數百年來打著‘送災除晦’名義的舞僵龍,其實是把無有依靠、無權無勢的寡婦、女子、贅婿、殘疾男丁作為犧牲,獻給墳地里的厲詭!

  這些厲詭被該宗族的先人不知以何種方式埋在墳冢里,數百年沒有復蘇的跡象。

  但在數百年時間里,亡者的意識聚集在墳場中,最終影響了全局,引致種種厲詭粘連死者性魂,以別樣的方式復蘇。

  這就是某背負之厲詭‘龍抓女’的由來。”

  赤龍真人神色沉郁,提及此事,眼中仍有幾分驚色。

  顯然,背負‘龍抓女’于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多輕松的事情。

  ‘龍抓女’這個由無數厲詭粘連形成的存在,恐怖層次或許已經超越了‘荒’級,畢竟赤龍真人應對荒級厲詭,已是輕車熟路。

  蘇午嘆了口氣,未想到師父背負的厲詭,還牽連有這樣一樁往事。

  他看向赤龍真人,隨即說道:“那宗族墳場之中埋葬的眾多厲詭,能以亡者性魂為媒介,互相粘連起來——這說不定并非只是個巧合。

  而是宗族中人有意為之。

  那些厲詭可能是這個宗族的先人曾經精心挑選好的,可以成為某副‘拼圖’的一部分。

  就像黑角山集神卷、瘟王儀仗、痋神拼圖一般。

  只不過這宗族里的人應該對那副‘拼圖’有所誤判,引致‘龍抓女’在一個他們完全未預料到的時間節點復蘇,釀成了大禍。”

  赤龍真人聞言沉思了片刻,看著蘇午,點頭道:“你這么一說,某又想了想當時情景,確也真有幾分這樣的可能。

  龍抓女這個厲詭,以亡者性魂為媒介,互相粘連。

  但某背負它至今,它卻從未有過四分五裂的跡象。

  若非諸厲詭彼此間非常契合,本就是某個‘拼圖’的一部分,想來也不會造成這般結果。

  不過,那個宗族也早隨著龍抓女的復蘇而盡被覆滅了,

  想從那宗族之中尋得拼圖的線索,

  已然沒有可能。”

  “天理昭彰,報應不爽。”蘇午淡淡地評價了一句,轉而將此話題揭過,向赤龍真人提及自己最為關心的事情,“我方才還問過師父,緣何師父能夠記得天人交感之境中的種種經歷?

  師父對此可有什么見解?”

  “某是以交感龍抓女施展出的鬼神鍛法,進而踏入天人交感之境。

  而龍抓女,則是某以鐘馗神韻配合種種雷部大法降服。

  今下想來,某之所以能記住天人交感境界里的種種經歷,原因當在‘鐘馗大道神韻’之上。”赤龍真人對蘇午的疑問早有思考,當即就向弟子道出了自己的見解。

  “大道神韻么…”蘇午一時間若有所思。

  天人交感之境中摘得的完整神韻,能用之窺見最圓滿狀態下的‘我’。

  此境下摘得的一般神韻,可用于推演最圓滿之‘我’的演化過程。

  那么神譜廟系中取得的大道神韻,與天人交感之境中的完整神韻,究竟有何異同?

  二者是否系出同源?

  赤龍真人站在徒弟身旁,亦在回憶著自己于天人交感之境中所見的那座破碎雕像,師徒二人此下各懷心事,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再說什么。

  守在熔爐邊的顯直看了看角落里沉默的二人,轉回頭來,目光看向了熔爐旁邊鐵氈上的一柄刀胚。

  那是三人在進入天人交感之境下,在無意識狀態中,將塑像頭顱鍛打形成的刀胚。

  當下蘇午還未來得及檢驗刀胚的品質。

  蘇午畢竟未有真正進入廟系,摘取得大道神韻,是以縱然他與師父交流,也難理解‘大道神韻’究竟是個什么性質的存在。

  既然難以理解‘大道神韻’的性質,

  將之與‘天人交感神韻’作為對比,就完全是無稽之談了。

  他與師父溝通了一番,依照師父的描述,依舊無法理解大道神韻,也就放棄了自己追究大道神韻與天人交感神韻的異同,轉而問起了師父對此的見解:“師父覺得自己所摘得的鐘馗神韻,與天人交感境界中感應得來的神韻,有何異同?

  二者是否系出同源?”

  徒弟的問題,把赤龍真人問得愣了好一會兒。

  良久以后,赤龍真人才撓頭說道:“某今時也只踏入過天人交感境界一次而已,對此境界中的神韻之感知,遠遠不如你那般深刻。

  但感知本來玄之又玄,欲用言語完全描述,卻也說不精確。

  某只隱約覺得,天人交感之境中的神韻,乃是人借助厲詭之詭韻,從扭曲世界中捕捉到的一縷‘歸正’的靈感,這縷靈感會返照扭曲的‘圓滿之我’,會令‘圓滿之我’扭曲的部分被歸正。

  如是想來,

  那是‘天’對于進入此境中生靈的饋贈。

  你先前也說了,天人交感之境中,神韻亦非三六九等,最上者即是‘完整神韻’。

  ‘完整神韻’能照見最圓滿無缺、歸正后的‘我’。

  也與某的想法可以互相印證。

  而神譜廟系之中的神韻,非由‘天’定,非由‘我’主宰,自神譜立下以后,廟系即開始不斷生成,每一座廟系里皆有對應神韻流轉。

  ‘神靈’由廟系中的神韻、與眾生的心愿、供奉的香火共同塑造。

  先有廟系,后有神靈。

  有些廟系內,甚至至今無有神靈坐鎮。

  ——因為廟系中的神韻過于稀少,而神韻稀少的原因,則在于眾生并不崇信這座廟系里的神靈——由此看來,廟系大道神韻,其實是由‘他’造。

  由‘眾生’與神譜共同捏造。

  只不過道人進入廟系中,有幾率能掌握這由眾生與神譜造就的大道神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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