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師父應真顯靈,以解弟子之困…”
源空低沉的呢喃自語聲回響在中堂的屏風隔斷里。
手中的黃符化為一團烈火,火苗競相舔舐上了他的手掌,他好似渾然無覺,只是抬目注視著面前的神龕。
神龕兩側,那對紅燭燃起更熾盛的紅光,
猩紅而濃郁的光芒灑落源空肩頭,漸漸將他整個人吞沒。
他的思維隨著那燃燒著、不斷發出號泣聲的線香白煙,而鳥鳥浮動,上升,看到一扇貼附著‘應真符’的‘門’無聲息地打開來,
顯出了門后兩座被漆黑發絲絞纏得并攏了起來的高山!
高山上,
發絲絞纏垂落如古藤。
在這發絲的瀑布中,更間雜有一個個黑黢黢的山洞——在接近右側山峰的峰頂處,還有長發包裹著一團莫名的物什,形成了巨大的‘腫瘤’。
那團巨大的‘腫瘤’里,大道紋韻凝若紫紅的河水,從其中不斷涌出,順著發絲的走向,蜿蜒流淌過兩山間的每一座山洞、每一根發絲,
‘河水’流淌到山腳下的時候,便漸至成無色。
在左側山腳的位置,又有一處羊角尖峰翹起。
羊角尖峰頂上,發絲聚集形成了一團圓球。
內中火光微亮。
源空震撼而惶恐地注視著兩座無聲的、靜默的高山,他已經是第三次以意識歸入此方神秘之地,但每一次來,心頭仍然止不住震撼,止不住恐懼!
兩座高山頂上,
無數波浪橫生迭起——
高山之頂,竟好似有長江大河滔滔流淌!
漆黑的發絲隨處發散,散化入那山頂的河水中,便與河水交融,漸成一體!
“虺神!”
源空抬頭看了一眼接近右側峰頂的巨大‘腫瘤’,念頭默默閃動,向著那巨大‘腫瘤’誠心叩拜,他第三次來到這處神秘之地,看清了兩山間的更多‘細節’。
能看到兩山被一道巨大的、隆起而蜿蜒的脈絡纏繞著,緊縛著。
而那朝著四面八方發散的發絲,就源出于這道龍蛇一般的脈絡。
這道脈絡的尾端,就是左側山峰腳下翹起的羊角尖峰,頂端則是接近右側峰頂、被發絲纏繞的巨大腫瘤——正是這道脈絡,緊緊纏繞住了兩座巨峰,將它們并攏!
源空的意識在虛空中稍作停留,
未過多久,
一股吸攝力就接引著他,
朝著羊角尖峰頂處、發絲虬結成的圓球倏忽而去!
那發絲形成的圓球內,
模湖的人形背對著源空,盤坐在火腿邊,默然無聲。
源空跪拜在地上,看著背對自己的模湖人形,依稀能從對方微有些扭曲變形的輪廓里,看出師父的背影。
血紅的火光無聲息地燃燒著,
一張張人臉擠壓在火焰里,隨著模湖人形胸膛的輕微起伏,化作一股股白煙,號泣著鉆入模湖人形的鼻孔里,源空頭顱貼地,感受著模湖人形身上流轉的大道紋韻,顫聲道:“弟子源空,拜見師父!”
他說完話后,
對面許久沒有回應。
源空額頭貼著冰涼的發絲,也不敢出聲。
過了良久,就在他以為對方未有聽到自己所言,準備把話再重復一遍的時候,模湖人形肩膀顫抖著,開口說話了,‘他’言語聲斷斷續續,像是許久未曾開口說話的人,此時再張口說話,便得一字一回憶,拿捏準腔調:“源、空…
這,是,你?
第三次,來看,為師了…”
語速遲緩,
話音混沌。
卻有止不住的陰冷感在話語里彌漫流淌!
“是!”源空連忙回應道,“師父登仙而去之時,留下三道應真符給弟子,令弟子遭逢大難之時,在‘靈龕’前點燃,可以一解弟子當時之困!
今時,
已是弟子第三次點燃應真符了…”
模湖人形輕輕點著頭:“是、是這樣,的。你、你又遇到了、什么、困、難啊?是、和我、一樣的、困難嗎?”
‘師父’的語速開始加快,遲緩感漸漸減少。
然而話語里的陰冷感卻越來越濃,
讓源空不寒而栗!
對方一邊說著話,一邊拉長了脖頸——模湖人形的脖頸如蛇一般延伸拉長了,倏忽轉過頭來——在那修長的脖頸上,一顆邊緣有諸多撕脫傷痕、還殘留有褶皺皮層的頭顱正對著源空,
那邊緣處沾附著一層撕脫皮層的、‘師父’的面孔看著源空,
等著源空的回應!
源空渾身發寒,身體哆嗦著,出聲道:“不知師父遇到了什么困難?可有弟子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弟子今次確是大禍臨頭了——實在沒有辦法,才要請師父援手一二!
不止是弟子,
若此次難關無法渡過,
整個天威道壇都將大禍臨頭!
屆時,弟子縱然想要如從前一般援手師父,為師父暗中獻祭種種人牲,卻也是完全做不到了——有北閭山強人殺上了山門,今時就欲滅絕咱們天威道壇的道統!
他還要夷滅五通神的祭祀!
赤龍真人師徒手段強橫,便是弟子聯合道壇內所有弟子,亦休想與他二人抗衡!
是以想請師父幫忙,助弟子暫過難關!
此后待到弟子請動各方人手,齊聚天威道壇,赤龍真人師徒亦將成為咱們砧板上的魚肉——”
“赤龍真人…赤龍真人…”模湖人形頂著‘師父’的面龐,重復念叨著某個道號,念叨了數遍,他緩緩抬起一只手,指著自己臉龐邊緣疊加的一層鋸齒狀皮層,“你師父我——果然和你遇到了一般的、困難啊…
赤龍真人師徒,差一些,就要追殺到我這廟系里來了…
我本擬以你師祖的命,來咒詛他,將他的名字填入到另一座廟系里——但是他的徒弟先一步拜死了你的師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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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我的臉了嗎?
在我這張臉上,原本還貼了一張你師祖的臉——
現下那張臉被消滅了,我以后將只能以真面目示人,情勢越發不安全了…”
赤龍真人的徒弟,‘拜死’了自己的師祖?
源空聞聽師父所言,莫名就想起了‘燭霄子’在師祖‘凈宏’的神位前上香的情景——他向神位奉上一炷香以后,那道神位直接崩成了碎塊!
原來那個時候,燭霄子就已經施展了手段,
拜死了師祖凈宏?!
源空一時間不寒而栗,越發感覺到事情的棘手,有些頹喪地向‘師父’說道:“此般局勢,莫非就是天要絕我們師徒之路,是天要亡我們天威道壇嗎?
師父,
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
“怎么會呢?”‘師父’搖了搖頭,僵硬的面孔上浮現一抹難堪的笑容,他的頭顱垂下來,挨得源空更近了一些,一張口說話,源空甚至能嗅到他嘴里發出的腐臭味,“他們一時之間休想尋得到我之所在,我還不至于頃刻就隕滅…
更何況,現在你不是來了么?你來了,師父就更不會走投無路…
我有一個辦法,
仍可以咒詛到赤龍真人,
把他的性魂拖拽到虺神的廟系里來——”
“師父為了進入虺神廟系,費盡千辛萬苦,從繼位‘壇主大師公’之位前,就在謀劃這件事,一直到您終于登仙而去,方才能融入虺神神譜下的‘五通神’廟系中!
現下,
竟然要咒詛一個敵人,直接把敵人送到虺神某座廟系里去?!”源空難以置信道。
“赤龍真人,得道高真。
一生持信——正邪對立,搏斗終生!
他一個正道高真,會甘心淪入邪道的廟系里來嗎?
我把他送進他深惡痛絕的虺神廟系里,正是在羞辱他,正是在折磨他。
這是能讓他最覺得痛苦而無法自拔的懲罰!”‘師父’臉上帶著詭異笑容,看著眼神茫然的源空,搖了搖頭,“你不懂的…”
“那師父準備的方法是什么?”源空問道。
“便是這樣——”‘師父’張口說話,一雙被黑發層層纏繞的手掌倏忽伸出,按在了源空臉龐的雙側,“需要借你的命來用一用,
用你的命,
來咒詛那赤龍真人——”
發絲圓球里,
模湖人形那雙手掌箍住了源空的頭顱。
發絲圓球外,
無窮的紅光吞沒了源空的肉殼——一雙被黑發層層纏繞的手掌,從紅光源出之地神龕里伸出,按住了源空肉殼的臉龐,一根根發絲從那雙手掌指間蜿蜒而出,沿著源空面龐的邊緣,鉆進了他的皮層里,延伸到他的骨髓血脈之中——
隨著那雙手掌向后一扯——
嗤啦啦!
源空口中發出慘烈的號叫聲!
“啊啊啊啊啊!”
這高亢的號叫聲從屏風隔斷里,傳到了隔斷外,傳進眾金袍大師公耳朵中!
金袍大師公面面相覷!
但無人開口說話。
只有竊竊私語聲在人群里不時響起:“你去看看呀,你去后面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縷縷黑發沿著墻壁鋪展開,‘哐當’一聲閉鎖了中堂的大門!
密密麻麻的發絲交織成網,將整間廳堂都渲染成了漆黑色!
屏風內,
源空的身形迅速干癟,他的骨血性命連著一張面皮,被眾多黑發簇擁著,拖曳著,歸回了神龕之中。
神龕下的蒲團上,只剩一具干癟的、被撕扯掉臉皮的骨架。
縷縷紅光滲入骨架內,
漸令干癟的尸體重新鼓脹。
一條手臂從神龕里生出,在尸體露出豬肝色肌肉紋理的面部一陣涂抹,其面部就重新生出了‘源空’的面孔。
源空站起身,走向屏風隔斷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