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午的意不斷集聚,試圖‘看清’那道模湖人影撕扯下來的面皮上,究竟有甚么——然而大業位拜殺咒帶來的黑紅火光包裹住那張面皮,就令面皮倏忽卷縮起來,面皮中發出一聲聲凄厲的慘叫!
他甚么都未看清,
‘視線’就驟然拉遠,
脫離了發絲纏繞形成的圓球,
脫離了左邊山峰腳下翹起的又一座羊角尖峰,
視野里,兩座山峰并排而立,無有明顯的高低大小之分。
密密麻麻的長發將兩座山峰纏繞起來,在接近右側山峰峰頂的位置,還有長發纏裹著不明物什,形成了一團漆黑的、巨大的瘤體。
瘤體周圍,大道紋韻不停流轉,從瘤體上的孔洞里不斷鉆進鉆出,周流往下,浸潤過長發包裹住的、環繞在兩座山峰各處的一座座‘山洞’。
大道紋韻從瘤體里涌出,乃是近乎實質的紫紅色,
當它漫淹過環繞山峰各處,被長發包圍的一處處‘山洞’以后,顏色就逐漸變淺,至到山腳下,大道紋韻也就近乎消無。
蘇午的‘意’中映刻下了被海量發絲纏繞的兩山的詭異可怖情景,
下一個剎那,他的意就被拒止于那扇由五通神口中符箓疊合形成的‘門’外,重歸于現實之中!
卡卡…
細微的、像是甚么東西破裂的聲響從神龕里響起。
‘凈宏’的神位從最中間處浮現一道裂縫,裂縫向四面八方蔓延,最終‘彭’地一聲裂成了數塊——在牌位之后,五通神的泥胎神像依舊安然穩坐,似乎未受蘇午這‘大業位拜殺咒’的影響!
源空及其身后眾多金袍大師公,眼看著蘇午將一炷香插進香爐里,
下一瞬被蘇午祭拜的‘凈宏’壇主大師公的牌位就裂成了數塊,都閉著嘴,不知該說些什么。
赤龍真人看了蘇午一眼,冷笑著道:“看來這凈宏也自知理虧,自慚形穢,說什么也不肯再受他人的香火供奉了!”
他對當下情景的闡釋非常霸蠻無禮,但偏偏又好似十分貼合實際。
源空身后有幾位脾氣暴烈的金袍大師公鐵青著臉,愣是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待會兒在某的居室周圍,記得給這妮子也安排一間房室!”赤龍真人指了指離間門口處站著的鼎靈,吩咐了源空兩句,進而看著鼎靈道,“妮子,你把東西也搬過來,住在我們附近,與某做鄰居,也省得別人騷擾你,嚇唬你!”
鼎靈眼神有些感動,但不知在顧忌著什么,此下還有些猶豫。
蘇午這時開口道:“你在山下的時候,天蜈先生便想著拿你做犧牲,在壇上活祭了你,可見天威道壇與你之間的情分,已然沒有多少了。
或者說,根本就已經沒有了。
此時若還抱著天真的念頭,那就真是不知死了!”
他這番話說過,鼎靈抿著嘴點了點頭,向赤龍真人、蘇午稽首道:“多謝赤龍前輩,多謝燭霄子師兄。”
三人把此事議定,
旁邊的源空根本沒有插話的機會。
只能被動接受最后的結果。
源空隨后領著北閭山眾道離開了祖師殿,為眾人安排了居處,將鼎靈也安頓在了北閭山眾道所居的屋院內,最后帶著一眾金袍大師公,匆匆轉回了一處僻靜道院內,在主堂中各自落座。
此處道院地處偏僻,周圍皆是繁密的古樹,很難被人發覺林中道院的存在。
雖然道院較為偏僻,但平日里皆有專門的道童灑掃清潔,日用所需之物一應俱全。
源空斜靠著一張幾桉,盤坐在軟塌上,陰沉著臉未有說話。
底下眾紅袍大師公也都面沉若鐵,
一時間沒有一人出聲。
如此過了良久,壇主大師公掃視下方眾多金袍大師公,明明天威道壇門下有十七位金袍大師公、師公人數更是近百,弟子不計其數——單從人數上來說,天威道壇相對于北閭山,簡直就是龐然大物一般的存在,可饒是如此,源空也沒有絲毫與北閭山硬碰硬、雙方擺明車馬好好做過一場的想法!
原因無他——打不過!
因為清楚自家眾多人馬,其實都拼不過北閭山赤龍真人師徒,所以源空才要在赤龍真人面前擺出如此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模樣。
否則,以他壇主大師公之尊,何須對他人如此卑躬奴顏、諂媚至極?
“方才面對那北閭山赤龍之時,有人頗不忿他,似是想與赤龍一較高低。
你先前不清楚情況,我亦不會怪罪你。
只與你說說,北閭山赤龍這一路來的戰績,你聽仔細了,
若聽完以后,還能有余勇,敢與赤龍捉對放單,那我敬你是個剛烈的師公,不負‘武壇師公’的名號!若你不僅用勇氣與赤龍真人相斗,更能戰而勝之,
那這壇主大師公的位子,
我也讓給你!”
源空沉聲發話,目光如刀子般刮過幾個面上郁氣難平的金袍大師公,幾個金袍大師公懾于他的眼神,都噤聲閉口,不敢言語。
只聽他道:“你們縱情享樂太久了,根本不知外界風云變化!
山上做道士,山下蓄養美姬,養幾房妻妾這種事情,我懶得說你們!
但有些人,把青樓女子帶到道觀里來玩樂,一大把年紀了,徒子徒孫都得有十余人了,這般作為,成何體統?就你拿酒色掏空的身子,可還能登得法壇?
遇見了強敵,還不知眼色,要與對方爭論?也幸好他們今日未起殺心!
我來告訴你們——北閭山赤龍是誰,燭霄子又是誰!
這兩師徒在集云鎮外,一戰打殺了‘黑角山十三大師公’——十三大師公的‘原始胎’都從他們在黑角山的‘生洞’里落下來了,直接絕命,沒有半分蘇生轉魂的機會!”源空面色冷峻,一番話說出口后,底下幾個神色郁憤難平的金袍大師公——忽然都神色平靜了下來,甚至有些戰戰兢兢!
源空看得他們臉色,冷笑了幾聲,懶得與這些人多說,轉而道:“今時赤龍真人師徒來勢洶洶——他們的目的,絕不只是為了把五通神、凈宏師祖的泥胎神位遷出祖師殿這般簡單。
他們的目標,其實正在你我身上!
說到底,一句話!
——伐山破廟!”
壇主大師公此一言出,滿堂皆驚!
一瘦臉長須、看起來仙風道骨的金袍大師公禁不住道:“他要伐我們的山,破我們的廟?伐同門的山,破同門的廟?!”
“怎么?
你覺得伐不得,破不得?”源空眼神斜也向出聲的清瘦大師公。
那大師公張了張口,期期艾艾道:“畢竟、畢竟都是同道,他這樣做,豈不是違背道門戒律,豈不會為天下道士萬夫所指?”
“且不說誰敢指著人家的話,你緣何會以為,閭山正脈之內,會有‘不得伐滅離經叛道之法統’的戒律?我們,就是一群離經叛道的所謂‘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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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是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源空斬釘截鐵道。
眾金袍大師公不敢再言。
源空接著道:“生人活祭、尸祭、勾連外道痋脈、傀脈——這種種罪狀,哪一樁落在我們頭上,不是斷頭的罪過?你們還異想天開,以為同門之間,別人就不能大開殺戒?
我看這赤龍真人師徒,就是帶著整肅法統、重立閭山正脈的目的來的!
誅滅天威觀,
正好敲山震虎!”
“那、那我們怎么辦?
他們都到山門里來了,豈不是想要什么時候動手,他們就能什么時候動手?”有金袍大師公戰戰兢兢地問道。
“若他們在山門外頭,我們反而不好摸清他們的心思,不知他們何時會對我們出手——
今時把他們迎進山門里,反而能盡量拖延時間,為我們爭取其他勢力的援助!
現下北閭山未曾對我們出手,應該是還有甚么顧慮。
或許與五通神有關,
或許與那‘鼎靈’有關!
只要他們還未主動出手,對我們就是一件好事,接下來不管是你們、還是你們門下的弟子都收斂些,把妓女帶到山上淫樂的,即刻把她們遣送下山!
擄掠了良家女子、修了甚么外道法門的,把痕跡都給我抹除了,莫要被發現!”源空嚴厲地提醒了一眾金袍大師公,接著看向左側最靠近自己的三個金袍大師公。
此三人乃是他的心腹手下,得力干將。
他向三人出聲道:“你們三個,挑機靈的、聰明的手下,即刻下山去——把巫門、土教、地藏王菩薩廟,乃至和我們不對付的靈濟道壇、忠義道壇的人都請過來,
就說,就說我們要擇吉日開‘三十六日祭神大醮’,祭祀各路神靈,請他們前來觀禮!”
“好,好,我們這就去辦!”
三個金袍大師公嚴肅應聲,匆匆離開了這座僻靜道院。
“如是辦‘祭神大醮’,連開三十六日法會的話——豈不會正好與‘真閭山’四月十四現世這件事重疊了?地藏王菩薩廟、黑庵壇要在四月十四前后七日間開‘游神蕩鬼’大典,在閩江全段舉行,他們或許不會來…”有金袍大師公擔憂地說道。
“是啊,巫門、土教各方勢力,在四月十四那一天前后,都有各種儀典。
他們豈會抽身來參加我們的儀典?”其他師公附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