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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4、孕

  “你當也看出來了。

  這人閃爍其詞,眼神躲閃——所言未必盡是真。

  他家中妻子可能牽扯著甚么事情,讓他此時甚為牽掛,你就隨他回去一趟,路上一定要把妓女淹死在河中事的來龍去脈盡數問清,問明確!

  若有人起壞心謀害他人,致他人身死。則殞命者散化在天地間的性魂必有一股極重的怨恨之氣、乃至煞氣,這股煞氣會纏繞在謀害他的兇手身上,數日不散。

  而黃六子身上無有任何煞氣、怨氣纏繞,

  非是他害死了那幾個妓女。

  所以我們便不能對他行逼問之法,只要誘使他講出此事之中隱情即可,不能傷人。”

  黑暗角落里,赤龍真人與蘇午各自牽著一匹馬,師父正與弟子面授機宜。

  “我明白的。”蘇午點了點頭。

  赤龍真人所指的‘亡者性魂’,就是‘亡者意識’,人被他人謀害而死,亡者意識確實會集聚在謀害他的人身上。

  這也是他未曾按住黃六子當場嚴刑逼問的一重原因所在。

  另一個原因,自然是他也甚為困惑,這個‘黃六子’的妻子身上牽扯著甚么事情?讓黃六子經歷一場大難后,最為牽掛的竟是自己家中妻子的安危?

  他與赤龍真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赤龍真人從背后劍匣之中抽出一柄寶劍,拿布帛包裹住寒光閃閃的劍鋒,交給了蘇午:“如遇兇險到自己不能處置之事,以中指血抹在劍上,喝三聲‘幽州閭山掌教請降敕令’,某即能遙領氣機,降下天雷相助。”

  蘇午接過寶劍,想了想,將‘大紅蓮胎藏’連刀鞘一并遞給了赤龍真人:“如遇厲詭侵襲,不能護及周遭道童周全,可以此刀兩斷厲詭。

  若厲詭過于強橫,此刀不能將之兩斷,

  可以連誦三聲‘啪,吒’真言,會引動我之真意,增長此刀威能,或可將恐怖厲詭兩斷。”

  “你——”赤龍真人惡狠狠地瞪了蘇午一眼,卻還是一把將‘大紅蓮胎藏’抓過來,掛在自己腰袢,“某這幾柄寶劍雖然鋒利,終究是凡鐵,能在厲詭身上戳幾個洞,釘住厲詭,全憑某道法高深,你不若把你這柄刀贈給某,此刀形狀某不喜,但它的威能委實不錯。”

  “此刀為我親自所鑄。

  今時沒有好材料,無法再鑄出此般刀劍。

  但再鑄出幾爐比你的寶劍品質好許多的神兵利器,應該也沒甚么大問題。

  等到空閑下來了,我搜集鐵礦石,開爐再造幾柄寶劍予你——這把刀的主意你就不要打了。”蘇午拒絕了赤龍真人意圖永遠占有‘大紅蓮胎藏’的要求,轉而給了對方一個承諾,“好了,黃六子要等急了,我出發了,師父。”

  “滾罷!”

  赤龍真人擺了擺手。

  噠噠噠…

  馬蹄聲在黑夜下的小道上持續響起。

  蘇午乘騎壯馬,載著黃六子,依著對方的指點,在土路上縱馬飛奔。

  “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三里多地,就能到我家所在的村子了。”黃六子坐在馬背上,微冷的夜風吹得他微微發抖,他指著林木掩映下的前路,向蘇午說著話,“您真是一個好人,多謝您一路送我到家!”

  “不必客氣。”蘇午搖了搖頭。

  這一路上,對方不知說過多少次感謝他的話,他接著道:“現下天氣還是比較冷的,你從閩江中死里逃生,該先生一堆火,把衣服身上烤干了,再折返歸家比較好。

  怎么要這般著急地趕回家?

  你這樣穿著濕衣夜間行路,難免染上風寒。”

  “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在蘇午溫和的言語下,黃六子下意識地做著回復,把自己的心里話都倒了出來,“我看到那幾個妓女死得那樣凄慘,我怕啊——不怕您笑話,我的老婆、我的老婆原先也是一家勾欄里的,因為她害了一場大病,那家勾欄的主人要把她轉賣去做暗門子的生意,

  她求我救她一回,我一時心軟,就把她買回來娶作了妻…

  近來,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黃六子與蘇午交談著,卻不像是在老廟祝等人跟前時那般,講話都要遮遮掩掩。

  相反,他連自己的妻曾經是個娼妓這種極其隱私的事情,也不避諱向蘇午談及。

  之所以他能對蘇午如此坦誠,

  此中固然是蘇午‘唇槍舌劍’天賦,以及種種密藏域手段加持的原因占了大頭,也有小部分是因為黃六子感激蘇午載他回家,他心下感激所以能向蘇午坦言。

  蘇午聽得他家中的妻子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心下的疑竇就消散了許多。

  妻子已有身孕,丈夫死里逃生,第一時間要回家探看妻子情況,其實也說得過去。

  不過,黃六子提及其船上載著的幾個妓女時,稱‘那幾個妓女死得凄慘’,心中害怕,才要著急趕回家去看妻子——這是何意?

  是因為那幾個妓女的死,讓他聯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從前也是一個娼妓,也怕妻子會出甚么不測?

  他為何會有這種聯想?

  “那幾個妓女的死與你無關,縱有報應,也絕報應不到你家來。

  你怕甚么?”蘇午出聲問道。

  “是啊,是啊,她們確實是墜河而死——”黃六子低聲言語著,即便蘇午未有回頭看,依舊能感應到對方劇烈的心跳!

  黃六子接著道:“可是我的妻也有身孕了…

  那幾個妓女,不是因為染上重病或者年紀太大,才被縣城東的勾欄主人轉賣的——而是她們不知怎的,一時間都懷上了客人的孩子!

  勾欄主人連續七日給她們吃落胎藥,竟未能把她們肚子里的胎落掉,

  所以才要把她們轉手…

  您不知道啊,當時我載著她們從沙溪河口下閩江的時候,她們一個個抱著肚子在船上嚎叫打滾起來,然后我的船,我的船便毫無緣故地傾翻了!

  當時河口無浪也無風,船也未觸碰到甚么暗礁,

  無緣無故便傾翻了!”

  黃六子的呼吸急促起來,想到先前之事,仍然難以抑制內心的恐懼,渾然劇烈顫抖著:“您不知道,我水性還算可以,船翻了以后便想著不論如何都救幾個人到岸上去——我在江水里到處尋那幾個妓女的身影,我看到她們在江水里漂著,

  她們一個個本來還未顯懷的肚子,在落水以后,忽然間就像是被吹脹的豬尿泡一樣漲大了起來!

  一個個還只是懷孕一月余的肚子,轉眼間就身懷六甲了!

  那些肚子突然變大的妓女,都往江水底沉沒了,

  我只來得及攬住一個人,拼了命把她拖上了岸。

  她上岸后抱著自己的肚子,在江邊嚎哭了一陣,轉頭盯著我笑了笑,然后,她自己又一頭扎進江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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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水詭奪命吧?

  她們都招了水詭,水詭想讓她們死,她們就活不成?!”黃六子顫抖著向蘇午問道。

  蘇午眉頭緊鎖,

  聯想起了其他的事情。

  先前黃六子與老廟祝交談時稱:那幾個妓女在正月里‘五通神巡游會’上,拜過五通神,各自許了不知甚么愿望——今時不比現實,今時勾欄瓦舍里的女子,絕大多數都是身世凄慘的可憐人,若一天不按著勾欄主的要求接十幾回客人,沒有飯吃只是最輕的懲罰。

  令未完成任務的妓女赤腳在鋪著碎瓷片的地面上來回行走、動輒鞭打掌嘴在勾欄瓦舍里不過是尋常事。

  那幾個妓女拜祭‘五通神’之時,所許愿望由此可以預見,多半與脫離魔窟有很大關聯。

  而在今夜,北閭山一眾人住進了五通神廟。

  除了赤龍真人‘拜’過五通神像以外,試圖探查其底細以外,北閭山眾人并未對這個‘五通神’有過太多關注,饒是如此,就在今夜——童家兩姐妹、顯興都受到了不明蠱惑,童青竹更是被蠱惑得在蘇午耳邊聲稱,想與他生孩子!

  蘇午起初時以為童青竹等人是被鬼祟蠱惑,因而生出了情欲。

  現下來看,

  事實或許并非如此。

  暗中的鬼祟蠱惑她們生出情欲,只是一個過程,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她們懷上孩子——就像那幾個在五通神前許愿的妓女一樣,她們都有了神韻,哪怕勾欄主給她們灌落胎藥,也未能落掉她們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才是鬼祟的目的!

  那幾個妓女或許在‘五通神’前許愿脫離魔窟,

  今時她們卻以另一種方式離了魔窟…想來這種方式非在她們預見之中,更不能算是完成了她們的愿望,她們更沒機會再回廟里還愿了…

  不知在‘五通神’前許愿,或是接觸過五通神的女子有多少?

  她們今時情形都如何了?

  黃六子的妻,腹中胎兒與‘五通神’又是否有甚么聯系?

  一念及此,蘇午同身后的黃六子問道:“嫂夫人最近可曾拜祭過五通神?”

  “啊,嫂、嫂夫人…是說我的妻嗎?

  我每次出海前,她都要往五通神廟里敬獻香火。

  就連我們的孩兒,也是她向五通神許了愿以后才有哩,她早年間受了太多的苦,吃了太多的藥,本以為她已經不好生孩子了,未想到——五通神真是靈啊,

  我兒若是順利降生,我得備齊祭品,在神前還愿才行!”黃六子如是道。

  蘇午沉默了下來。

  馬蹄聲噠噠,

  林木掩映下,‘金溪村’屋舍院落錯疊的輪廓在前方的黑暗里隱約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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