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低回,濁氣滾滾。
集云鎮中央這座戲臺空場四下的屋居院落,盡被陰沉的濁氣遮掩了,在濁氣里顯得影影綽綽。
一道道或血紅、或烏黑,其上勾畫著種種由厲詭文字轉變而來的紋絡字體的旗幡在濁氣里翻騰飄搖,四面八方鬼幡搖動,陣陣鬼哭之聲在濁流里呼嘯來去!
那座戲臺上,猩紅幕布飄蕩著,
隨著幕布的飄動,
隱約能看見幕布后立著一道供桌。
供桌上支著塊半透明的皮影布,慘綠的燈籠架在皮影布后,將整塊皮影布都映照成了慘綠色,幾雙毛絨絨,長著尖銳指甲的手爪懸在皮影布上方,
一根根毛絨絨手指上吊著吊線。
吊線連著一副副皮影,
頂盔摜甲的將軍皮影、兵丁皮影在燈籠映照下,投影于皮影布上,驟然間變作一個個巨大的人形,兩個一身道袍的皮影被燈籠光映照得極小,
相對于那一隊巨大的將兵皮影而言,
兩個道士的投影直如螞蟻一般渺小!
此剎,
戲臺上的幕布驟然間被風撕扯開!
皮影布上,
那高大魁偉的將軍手持大刀,一刀削向前方兩個道人的腦袋!
一股寒意自冥冥之中乍然升出,縈繞向蘇午的脖頸,蘇午張口吐出一個音節:“吽!”
四下里徘回縈繞的濁流都因這一個音節,而驟然凝滯下來,那縈繞向蘇午脖頸的寒意,直接在這一個音節下被碾滅成虛無!
“當啷!”
他扭頭看去,只見赤龍道人盤坐在地,懷抱琵琶,在琵琶琴弦上輕輕一撥——
“當啷,當啷,當啷——”
蘇午眉心重童耀發金光,當時看到,赤龍道人身后升起一道道大若磨盤的符箓之輪,一道道符箓之輪轉動著,招引來天地間無數的大道紋韻加持!
他一下一下地撥弄琴弦,
那陣陣旋律聲,都被大道紋韻浸染了!
化作無形的刀劍,
朝四面八方鋪陳開去!
無形的刀光劍氣紛涌如潮,將四下縈繞的濁流灰霧蕩平了大半——
嗤啦!
戲臺上,
供桌上立著的那塊皮影布,直接從中間被切出了一個十字!
破布后,
那只放出慘綠光芒的燈籠被無形的刀光劍氣削落了燈火,竟是當場熄滅!
但仍有赤紅如烈日的光芒灑落于皮影布上,
道人的投影一瞬間張牙舞爪,周身盤繞道道如龍一般的大道紋韻,那道士一把捏住了對面的將軍皮影,將之頸上首級整個薅了下來!
一蓬鮮血濺在皮影布上!
道士朝前一步,
手指并作劍指,往那一隊兵將頭上一抹——那一隊兵將肩上之物盡被削平,鮮血浸染得皮影布更加艷紅!
那懸在皮影布上操縱皮影的幾雙毛絨絨手爪,盡數被刀光劍氣從手腕處削斷了,皮影布后響起幾聲凄厲的尖叫聲!
消散了許多的灰霧濁流中,
一桿彷似從天穹上垂落,寫著類似厲詭文字一般紋絡的旗幡轟隆隆倒塌了!
無頭尸體隨著那旗幡一齊從灰霧里跌落!
掉在赤龍真人與蘇午面前!
灰霧里響起一陣悲痛的呼號:“二子,我的二子!”
旌幡齊動,天昏地暗,殺氣騰騰!
赤龍真人把琵琶丟給蘇午,長身而起,卻在此時大笑三聲:“哈哈哈!
天下都游半日功,不須跨鳳與乘龍。
偶因搏戲飛神劍,摧卻終南第一峰!”
他劍指齊眉刺出,
指向灰霧里的數道旗幡,口中連連道:“落!落!落!落!落!”
轟隆隆!
轟隆隆!
轟隆隆!
在天崩地裂般的聲響中,
被赤龍真人指著的那五道旗幡,一道接一道地倒塌,一道接一道地被斬落——五顆人頭滾出灰霧,落在了集鎮中心這片空場上!
四下里縈繞的灰霧都似因這勃然殺機而顫栗,因這瞬息間被削去首級的活人鮮血而變得澹紅了起來!
只一個回合,
‘渾天道壇’便死了至少六個上壇烏頭師公,師公率領的弟子究竟隕亡了多少,現下更是難以推測!
“開壇!”
“開壇!”
“開壇!”
“點天燈,開壇!”
灰霧里,方才悲呼出聲的那人,此下又怒聲咆孝起來,尖叫著令手下門徒盡皆做好準備,隨著他一聲‘點天燈開壇’話語落地,
數道紅綢布忽然自灰霧中垂落下來,
那一道道紅綢布上,竟是綁縛著一個個活人!
源清老道也在其中一道紅綢布上,他臉色慘然地看著下方的赤龍真人與蘇午,撞見二人投向他的目光,又頓是萬分羞愧地閉上了眼睛。
赤龍真人轉臉看向了蘇午:“你說該怎么做?”
“雖然有錯,但確實是一家人都在別人拿捏之中,有殞命之危——幫他這一回吧。”蘇午神色平靜地回應道。
“便依你。”
赤龍真人解下背后劍匣。
蘇午放下那把舊琵琶——四周翻騰的灰霧里,忽然攢射出一道道火箭,燃著烈火的箭頭徑直射向那被紅綢布吊垂下來的一個個‘無為道壇’門人!
源清老道閉著眼睛,
聽著火箭穿空的尖嘯之聲,內心滿是絕望!
他已經按著渾天道壇傳度大法師所說的去做了,若這伙北閭山道門的同道,不肯退出閩地,便把他們誘到集云鎮上來,由渾天道壇的人來處置!
可即便如此,
對方仍舊不打算放過他的妻小門人!
無為道壇香火斷絕!
罪全在己!
罪全在己!
源清老道渾身顫栗著,眼睛睜開一道細縫,卻未看到老妻幼子、眾多門人弟子被點成天燈的情景,他睜大了眼睛看到——
戲臺前,
那年輕紫袍道士周身驟然被青金色的大道紋韻覆蓋了,
在那大道紋韻形成的裂縫中,有粘稠黑液汩汩涌出,一瞬間發散成無數條漆黑的絲線,將四面八方攢射向源清老道及其全家人、門人的火箭盡數包裹住,使火焰熄滅于陰影里!
下一刻,
蘇午雙手端起大紅蓮胎藏,
朝著源清老道等人橫斬出一刀——
紅蓮耀發,
流刃若火!
一顆顆猩紅的太陽懸在灰霧中,在灰霧中肆意席卷,將那一道道紅綢布燒斷,使得一個個死于火箭下的人撲騰著落在地面,保全了性命!
“你這刀劍不錯!”
赤龍真人看了眼蘇午手中的大紅蓮胎藏,咂咂嘴,垂目看向自己手中寶劍,搖了搖頭。
他說話間,
那灰霧里驟然奔出一個巨大的布娃娃。
布娃娃滿頭野草般的毛發,從灰霧里奔出后,直接撲向地上某個無為道壇的門人——這時,收歸蘇午周身的一道道漆黑陰影絲線,驟然虬結成一條漆黑手臂,纏繞住大紅蓮胎藏,一瞬破空而去!
下一刻,
那道漆黑手臂十指緊抓著大紅蓮胎藏,
降臨于布娃娃身側,
一刀抹向布娃娃的脖頸!
猩紅刀光閃過,
布娃娃身首兩分!
腐臭的氣息從布娃娃斷裂的頸腔中撲騰而出,一縷縷詭韻跟著從其中飄散出來,幾道侏儒似的身形從布娃娃腹部突破出來,他們眼耳口鼻中爬出一只只黑毛肉蟲,那些黑毛肉蟲攜裹著凜冽詭韻,霎時席卷向蘇午與赤龍道人!
自此方蜿蜒至彼端半空中的那條漆黑手臂上,
驟然生出一只只猩紅燈籠,
蘇午眼底跟著浮現兩盞紅燈籠,
注視向那幾道散發著尸臭與詭韻的侏儒身影,以及那烏壓壓一片鋪散開的黑毛肉蟲——緋紅光芒在空場上鋪開,黑毛肉蟲一個接一個地掉落,
幾個侏儒身影撲騰著落在地上,
剎那間沒了生息!
縷縷詭韻還在此方縈繞著,
赤龍真人解開腰間的‘正氣袋’,將袋口對著那詭韻縈繞之地——這正氣袋根本沒有縫底,是個袖套般的直筒,但它張開對著那漸漸從侏儒尸體中復蘇的厲詭,便直接將厲詭吸攝進‘直筒’內,隨著赤龍真人扎緊袋子口,
厲詭也被束縛在袋子中,霎時被封押了!
“這將數個藥人縫合在布娃娃內,使之能借用厲詭之力,運厲詭詭韻于蠱蟲之中的手段,名叫‘傀童法’,是土教所有的一種邪詭法門,
傀童往往從小培養,
將他們的四肢、肚皮以一種特制的黑繩縫合,利用蠱蟲使得他們思維共通,幾人合力就能承受住厲詭詭韻的侵蝕。
傀童法,最初由七至九個童子少年縫合于一處,承載厲詭的詭韻侵襲。
修至后來,七個童子會漸漸變成五個童子。
另外兩個童子的血肉、生機盡數通過黑繩被其他五個童子吞噬了,連魂兒也被其余無人均分。
再到后來,
五人變至三人,
三人變至兩人,
兩人變至一人…”赤龍真人將正氣袋拴在腰上,同蘇午說道,“從七人、九人開始修煉,練到最后只剩其一人,或者兩人的‘傀童’,能力最是邪異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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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某斬殺的那個傀童,他們最初被縫制時,便已不是七歲以下的童子了——
是由幾個成年侏儒縫制練成,
與當下你所斬殺的這個傀童一樣,
都是傀童中的不入流。
遇到人數越多的傀童,你越不需擔憂,反之,若遇到僅剩一人的傀童——便須認真思考該如何著手應對了。”
“明白了。”蘇午點了點頭。
師徒交談之間,
又有幾個布娃娃從灰霧中走出,立在一道道旗幡之下,未有再貿然靠近蘇午二人,無為道壇的那些門人弟子,也都呼啦啦遠離了那幾個布娃娃,躲在了蘇午、赤龍道人的身后。
晦澀陰森的音節在灰霧里交替浮現。
赤龍真人看了看四周灰霧旗幡下站立的布娃娃,同蘇午說道:“他們這是在起乩發兵了,你待會兒莫要以其他手段對付那些降乩了的傀童。
只以我撥給你的陰兵來對付。
如此才能煉兵,
才能精進符箓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