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里播放著動畫片。
兩個孩子坐在電視對面的沙發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電視里的動畫片,兩雙腳丫浸在溫度剛好的泡腳盆里。
老婦人看一雙孫兒聚精會神看電視的模樣,滿是疲憊的面孔上浮現一幕慈祥的笑容。
她開口向孫子、孫女們說道:“玉玉,昊昊,一會兒你們洗好腳了把水放在那里就行。
等奶奶來倒啊…”
兩個小不點聞言都連連點頭。
婆婆走到房屋里的樓梯口,按亮了樓梯間的燈光,扶著欄桿上了二樓。
二樓的中堂內,
正對陽臺玻璃推拉門的那片墻壁上,設了一道神龕。
神龕里供著‘天地君親師’位,
以及一個老者的相片。
老婆婆先去按亮了二樓中堂里的電燈,
明亮的燈光驅散了此間的昏暗。
原本在昏暗下顯得略有些陰森的瘦削老者相片,此下也全消去了那略微的陰森。婆婆走到神龕前,端起相框,仔細擦拭去相片外罩的玻璃板上的灰塵,將之放回原位。
她從一側的桌子上撿起一炷香,一對香燭,
將香燭插在神龕下方的燈臺上,拿打火機點燃了,
隨即在香燭上燒燃了香頭,
插進香爐中。
最后,婆婆拿起神龕下垂落的插頭插線,將插頭也插到旁邊的插座里。
神龕內的‘天地君親師’位亮起金紅的光,
婆婆將用小盒子細細包好的、那道從天師府請來的‘護身符’置于神龕中,她雙手合十,跪在了地板上的蒲團上,嘴里喃喃自語:“菩薩保佑,佛祖保佑,玉皇大帝保佑,神仙保佑——
志相啊,保佑咱們的兒子吧…
保佑他的腿早點好起來,
保佑玉玉、昊昊都無病無災,健健康康的…”
老人低著頭,神色無比虔誠地念叨著,
仿佛自己的言語,真地會被冥冥之中的神靈聽到,神靈進而為自己一家降下庇護,讓自己的愿望都能實現。
她一遍一遍地重復著口中的言辭。
神龕里,
那由一個個小燈珠組成的金紅色跑馬燈一圈圈循環著,金紅燈光覆蓋在神龕里供著的那道‘天師府符箓’之上,那光芒好似沾染上了鮮紅的顏料一樣,由金紅色漸漸轉為全紅色,猩紅色。
如血液一般粘稠的色澤,淹沒了整座神龕。
一些分外粘稠的猩紅液體,就從神龕的邊沿徐徐滴落。
落在昏黃色的瓷磚地板上。
落地無聲。
鮮紅的液體在地板上鋪展開來,形成水洼,漸漸包圍在老婦人跪著的蒲團周圍,老婦人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她許了許多愿望,
包圍在蒲團周圍的猩紅液體,也都浸潤進了她周身。
老婆婆的心底充滿了濃重的安全感,她扶著地面慢吞吞地站起身來——神龕里散發出金紅的光,一切如常,仿佛剛才的變化只是幻覺。
婆婆拔掉了插頭,關掉了中堂里的燈光,
走到樓梯口,
扶著欄桿慢慢走下了樓。
樓下響起她招呼孫子孫女的聲音:“都洗好了啊?行,奶奶去把水倒了,再看半個小時就睡覺了啊,奶奶給你們把床鋪好。”
“好!”
兩個孩子脆生生地應著聲。
這個夜晚,
似乎又是個尋常夜晚。
夜漸漸深了。
婆婆給兩個孫兒掖了掖被角,端詳了一會兒孩子們熟睡的樣子,她無聲地笑了笑,從床邊起身,去了兒子的臥室。
兒子抱著自己的手機,
屏幕上浮現出一連串的通話記錄,
都是他撥打前妻的電話,對面卻沒有接聽的記錄。
他靠著床,仰頭看著天花板。
直到母親推門走進來,他才連忙收拾表情,抬頭看到母親的身形微有些句僂,頓時滿是心痛,他面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看著母親蒼老的面孔,出聲道:“媽,我這邊沒什么事,你快去休息吧。
你臉色怎么那么白啊?今天應該是累壞了。
快回屋休息吧。”
“好,好。”母親輕輕地笑著,眼神落在兒子身上,卻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我就來看看你,你沒事,我就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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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連連點頭。
目送母親離開自己的臥室。
在對方隨手關上臥室門的時候,他聞到了一些澹澹的臭味。
像是角落里死了好些天,還未被收拾走的死老鼠的臭味,尸體腐敗發出的臭味。
男人掀開被子,看了看自己蒼白的雙腿,
并未從被子里嗅到那股腐臭的味道。
他重又蓋上被子,隨著母親關上房門,那股本就很澹的臭味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或許是自己出現幻覺了…
男人如是想著,拿起手機,看見屏幕上一連串的未被接聽的通話記錄,他心頭一陣陣發堵,長嘆了一口氣,編輯了一條信息給前妻發了過去:“玉玉、昊昊總還是我們的孩子,你不愿意和我這個殘廢過日子了,總還是要顧一顧孩子的吧?
我打工掙了三十多萬,你全卷跑了!
你讓孩子以后怎么過?
你真狠心吶!”
短信發過去以后,
他等了良久,未得到回復。
在房間里長吁短嘆了一陣,也終于感覺到了疲乏,靠著床瞇著眼睡了過去。
咯吱!咯吱!咯吱!
一些腥甜的味道涌入‘玉玉’的鼻間,她被一陣尿意漲得漸漸清醒了過來。
——今天和奶奶一起去龍虎山,奶奶給她和弟弟買了很多飲料,回家又喝了一大碗米粥,沒有解手就上床睡覺。
是以半夜被尿意憋醒了。
她微微睜開眼睛,
使勁皺著鼻子,
那股腥甜的味道越發地濃郁了。
方才玉玉迷迷湖湖地坐了個夢,夢里奶奶把家里最老的那只麻鴨子和酸蘿卜一起燉了,她把鴨肉都讓給了玉玉和弟弟吃,
奶奶自己啃酸蘿卜。
酸蘿卜在她的咀嚼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原來不是夢嗎?
奶奶真的在吃酸蘿卜干嗎?
玉玉睜著眼睛,首先看到了黑沉沉的天花板。
微微轉動著眼珠,
就看到了側方用儲物箱堆起的一箱箱衣物,衣物幾乎快遮擋住了窗沿,有些暗澹的月光穿透了藍灰色的窗簾,投照到臥室里。
那陣像是咀嚼蘿卜干的聲音還在持續不斷地響起著,
腥甜的味道也越來越重——那股味道,像是雞血的味道,但又比雞血的味道重了很多。
玉玉轉身向另一邊看去,
轉身的時候,一股臭味就從她面朝的方向飄過來,涌進了她的鼻間。
她看到,奶奶穿著一身黑灰色的睡衣,坐在床上,背對著自己,低頭抱著什么東西啃食著,那陣‘咯吱,咯吱’的聲響,就出自奶奶的口中。
“奶奶,奶奶,你在吃什么?”
五六歲的孩子不明白那么多,
玉玉看著奶奶的背影,覺得有些陌生,但也無法想象更多,于是顫著聲音向奶奶問道。
‘奶奶’聽到她的話,身形微頓,從‘她’口中傳出的咀嚼聲也停了下來。
她頓了片刻,轉回了頭來。
‘奶奶’的腦袋垂下來,笑瞇瞇地看著玉玉。
慘澹的月光落在奶奶的面上,將奶奶的臉映照得更加蒼白,更映出了那蒼白面孔上,沾染地觸目驚人的紅色!
‘她’的嘴唇蠕動著,
張口說話,
露出沾滿鮮紅色的牙齒,以及上下牙啃咬咀嚼著的一根細細的手指。
“我在吃…蘿卜干啊…
玉玉,要吃點嗎?”
‘奶奶’死灰色的眼珠用力轉動著,口中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玉玉看著奶奶口中不時露出的那一一截細細手指,她渾身發抖,聲音里一下子帶上了哭腔——縱只是個五六歲的孩子,此下在本能地驅使下,女孩亦察覺到了危險,開始想要避開這種恐怖與兇險:“我、我不吃…奶奶,玉玉想尿尿,我想尿尿!”
一邊說著話,玉玉一邊后撤著,
她的身體挪動到了大床的邊緣。
‘奶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紅艷艷地鮮血涂抹在‘她’嘴唇周遭,
她咧嘴笑著,吐出了一些骨茬:“就在床上尿吧,就在床上尿吧…外面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見的,別出去了,別出去了…”
玉玉挪下了床,扒著床沿,探頭看著‘奶奶’,帶著哭腔道:“玉玉已經長大了,玉玉不在床上尿尿,奶奶,我要出門去尿尿。”
“就在…堂屋尿吧,別跑太遠了,等會兒奶奶帶你吃蘿卜干…”
‘奶奶’的眼皮翻動了幾下,像是終于反應過來了一樣,回應孫女道。
‘她’一邊說著話,
一邊從床上爬了下來,站在床邊的過道上,堵住了孫女的去路。
‘奶奶’想伸手去按孫女的肩膀,卻始終不敢把雙手落在孫女的身上。
隨著奶奶爬下床,
玉玉終于看清,‘奶奶’身形遮擋的那一側,究竟是什么情景。
媽媽走了后,
這些天,一直是奶奶和她們姐弟倆一起睡覺。
奶奶睡在中間,弟弟睡在左邊,
玉玉睡在右邊。
此下,
床的右邊,屬于弟弟的位置上——有一灘觸目驚心的血痕!
以及那大片被鮮血染紅的床單上,一個不完整的孩童尸身!
玉玉看到那殘缺的尸身,被嚇得一下子哭了起來!
她一邊哭,一邊點頭應著‘奶奶’的話:“奶奶,我在堂屋里尿,你讓我過去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