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還沒有如晴子小姐說的那樣糟糕,
但也為時不遠了!
敵人現下正與我們短兵相接。
但他們人數眾多,隊伍里可能隱匿著陰陽師,在猝然之間我方被包圍,軍心浮動,又兼種種劣勢,此戰勝機極少,
應當伺機突圍,圖謀東山再起!
在這里死斗糾纏,只是空耗生命而已!”三上太郎聽到晴子的話語,首先陰沉著臉開口言語。
周圍刀劍碰撞之聲不斷響起,
武士的慘嚎聲不絕于耳。
晴子掃視四周,
確是己方武士死傷者多,在短時間的短兵相接之中,往往己方死傷三個人,對方才會死傷一個。
但是,三上太郎說的就是對的嗎?
井上家的武士縱然此時淪入劣勢,一時間難以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但他們尤在奮力反抗。
這個時候,
作為家主的自己,卻在將官、隨從的扈從下先行逃跑?
而且…
晴子看著三上太郎的眼睛,開口道:“我聽聞三上君曾效忠于石田氏,石田氏的滅族之戰——桓山之戰中,三上君亦是一力請求當時作為石田家家主的‘石田彥’先行逃跑,
認定攻占不如敵手,
最終石田彥并非成功突圍逃脫。
石田家全軍覆沒。
唯三上君一人得以活命。
有這樣的事情嗎?三上君?”
三上太郎聞聲勃然色變,怒聲道:“桓山之戰情形比眼下更加兇險,當時唯有突圍逃離,才是最佳之選,我未做錯什么,家主怎能以我的過往來否定我如今對井上家的忠心?否定我的策略?”
“也就是說,我們當下面臨的情形,遠不如桓山之戰時石田氏面臨的情形兇險,
還不到最惡劣的時候,
對嗎?”晴子抿嘴笑了笑。
眾人看不到她臉上的笑意,只能看到一雙漂亮的眼睛里光芒閃動。
“戰事需實地判斷,怎能互相對比?
不論如何,我皆認為,此時應當暫時突圍逃離才對!
如若晴子小姐不認可我的軍策,請允我自解井上家武臣之職!”三上太郎滿眼兇狠地盯著對面全副大鎧的井上家家主,振聲反駁道。
他當下未必是還堅持認為晴子的判斷有錯,
只是自尊使然,
讓他不肯低頭。
——在他的印象里,這位井上家的家主一向柔弱溫和,甚少以這種方式駁他的面子,讓他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
三上太郎身在局中,尤不能判斷自身處境。
彌生女、武田信雄二人聽得三上太郎的反駁之語,卻是眼神微變。
他們處在局外,
已經敏銳地發現——有些風向,已經變了。
當下三上太郎的言辭,必定為他招致禍端!
晴子被三上太郎一通振聲駁斥,以至于臉色微微泛白,白龍面具遮蓋著她的面孔,讓她的臉色不至于為他人查見。
她緊緊抿著嘴,沉默了一陣。
在刀劍碰撞越發激烈的當口,
忽然出聲道:“武田君、彌生君,即刻解去三上太郎盔甲。”
“什么?!”
三上太郎高聲大叫!
他手里端著的刀劍被武田信雄一刀振落,
下一刻,彌生女的太刀已經擱在他的脖頸上。
幾個呼吸間,
井上家武士群中心區域局勢陡變,
三上太郎被解甲下馬,跪倒在晴子面前。
晴子跳下戰馬,腦海里‘陣前斬將乃是大忌’、‘戰法亦需因地制宜’兩種相反的念頭不斷盤旋著,但她的腳步絲毫未停,
走近三上太郎身前的時候,
她腦海里所有念頭皆寂定了。
至于此時,三上太郎終于明白自己將面臨什么。
他眼中閃過慌亂之色,面上尤強自支撐,冷笑著道:“我為井上家鞠躬盡瘁,閣下要殺戮有功之臣嗎?!”
“抱歉了,
三上君。
只能借你人頭一用。”
晴子輕聲說話,聲音只有她和三上太郎能聽到。
她手掌按在腰側一柄上品打刀之上,唰地一聲將之抽出了刀鞘——
“晴子小姐,我——”
鮮血噴涌,
人頭滾落!
晴子翻身上馬,縱馬前沖,同時附身以打刀挑起三上太郎滾落在地的人頭,武田信雄、彌生女對視一眼,簇擁在她身后,
諸多武士驅馬扈從在晴子左右,
晴子將頭顱高高挑起,振聲開口:“三上太郎臨陣脫逃,已被我斬殺,人頭在此!
諸君隨我沖陣!
建功立業,就在今日!”
“建功立業,就在今日!”
“建功立業,就在今日!”
扈從們振聲大吼,
在猝然之間被包圍起來,近乎陷入絕地的井上家武士在這個瞬間驟然振奮了起來,廝殺之聲猛然高揚!
武士們朝向一身大鎧、驅馬前沖的赤紅身影聚集!
“井上家主只是一介女流!”
“活捉井上家主,賜長船國侍大將之位!”
“活捉井上家主,賜百金!”
“若捉到井上家主,可將此女賞賜給他發落!”
“井上家主生得國色天香,閉月羞花,大家還等什么?!”
包圍井上家數百武士的長船國、備前國武士之中,忽然傳出一陣陣污言穢語。
那些原因井上家武士一時之勇被迫得稍稍后退的武士們,驟然都猖狂大笑起來,氣焰高漲,揮舞各種武器壓入井上家武士群中——
甚至有一隊兵勇不斷穿透井上家武士陣列,迫近了那支驅馬前沖的隊伍,目標直指隊伍最前方的井上家主——井上晴子!
“活捉她!活捉她!”
“剝掉她的甲!”
“殺!殺!”
武士們的吵鬧聲,嘯叫聲傳出老遠。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井上晴子這邊。
井上家的武士們臉色屈辱,敵人越發猖狂進逼——
火光之外,
樹林深處。
一身大鎧的長船光驅策著棗紅色戰馬,與一身黑衣未有著甲的平靈子座下戰馬并駕齊驅。
平靈子微微蹙眉,看著兩支即將撞擊到一處的軍隊,
她的目光集聚在井上家軍隊最首位的赤紅大鎧身影上,眉頭微蹙:“還是閣下擅長這種下作手段,三言兩語就撩撥起了這些劣武士的戰意。”
“我就當這是平靈子小姐對我的夸贊吧。”長船光冷冷一笑,臉上的惡詭面具遮住了他的冷笑,他看向身側的平靈子,“只要是能有效擊敗敵人就是好辦法,戰爭從來沒有規則。”
平靈子沒有說話。
衣袖下的拳頭微微握緊。
“剝掉她的甲!”
“哈哈哈——”
污言穢語在晴子耳邊翻滾。
她眼神平靜。
頭盔的內襯摩擦著耳朵、下巴等位置。
鐵質的盔甲傳來冰涼的溫度,此般冰冷雖被內襯抵消了些許,但剩余的冷意持續不斷反饋到接觸部位的皮膚上,依舊讓人很不舒服。
唯有面孔上的白龍面具,
如此貼合,
沒有讓晴子生出一絲不適。
她看著迎面撲殺來的數個披甲武士,看著他們座下嘶吼的戰馬,
刀尖上挑著的三上太郎頭顱被她隨手拋下,她攥緊了刀柄,內心輕聲默念:“拜托了,阿布君。”
手中刀壓低,從側方斜掠而過!
‘五雷召來’!
晴子在心中默念著蘇午教給她的那道咒語,
她臉上的白龍面具驟然起了變化,眉心中央處,好似生出了一道雷電的裂痕,那裂痕中霧氣蒙蒙,強大的意能量從中散溢稍許,
這個剎那,
晴子看到了一道渾然遍發烈火,周身簇擁著一道道忽明忽暗的神位的白色影子。
那道影子在她腦海里逐漸變得清晰。
影子的臉孔浮現在她腦海里,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張俊朗面孔。
但她認得那面孔的眼神——
“阿布君!”
咔嚓咔嚓咔嚓——
縷縷雷電光絲盤繞上晴子手中的打刀,那電光驟發,變作雷霆之龍,隨她一刀斜掠而去,雷龍暴虐盤卷過!
龍口怒張!
吐出一連串晦澀難明的音節:“吽吽吽吽吽!”
一顆顆人頭沖天而起!
前來捉拿井上晴子的長船國、備前國武士隊人仰馬翻!
井上家的武士群中爆發出歡呼:“晴子家主!家主!”
他們都不曾看到那暴虐盤卷的淚光,那是只存在于親歷者的心神中的雷光,但他們看到了在晴子小姐一刀之下,敵武士毫無招架之力,被一刀梟首!
像是割麥子般一層層撲倒!
“謝謝!
阿布君!
謝謝!”
晴子輕輕笑著,記下那在自己腦海里一閃而過的形影,揮舞普通礦石鑄造的刀劍,開始了收割!
以她為首,井上家的武士開始聚集起來,在敵武士的包圍圈中聚成了一條迂回的長龍!
長龍向外不斷沖擊,
長船國、備前國武士形成的包圍陣線開始潰散!
“長船光,你家武士怎么這么脆弱?
被一個女人幾刀就割草了…
快去!
輪到你為平家效力的時候了,
不要龜縮在后面。”
平靈子看著那驟然顛倒的戰局,內心竟有幾分快意,她斜乜了一眼身側沉默的大鎧將官,已經能想象對方面具下的臉色。
這個時候,仍不忘給對方多補幾刀:“現下最有效擊敗敵人的方法,就是長船氏長子,正七位陰陽師親自出手了——長船光,莫非要在這個時候怯懦不前嗎?”
“平靈子小姐似乎很高興看到己方潰敗?
若將平靈子小姐如今作態匯報給平維盛大人,
他一定會很‘高興’!”長船光咬牙切齒地說話,他盯著井上家武士隊最前方的身影,臉色一陣陰晴不定,“她運用了不弱于陰陽師的手段,
我只怕也對付不了她。
平靈子小姐,需要你來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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