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
安綱內心頓覺得十分悲涼。
從方才在茅廁的表現來看,弘正似乎以為自己掌握著那把‘無上級’的刀劍,他與渡邊綱未必效忠于同一個主人,甚至可能是這支隊伍里的叛徒,
他對自身有圖謀,
渡邊綱深知自己所持刀劍,僅僅是把普通鐵石打造的太刀罷了,
但其需要挾持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個誘使其他敵人露面的‘餌料’,自身在渡邊綱手下,亦不會有好下場。
如此,
在這支隊伍里,
自身卻是連那些普通武士都不如。
他們縱然沒有在寒夜里和友人打花牌悠閑享受的權利,卻可以憑借手里的刀劍,爭奪自己的命運。
自身則是可以隨時隨意被他們的刀劍處置的可憐蟲…
安綱心中發寒。
卻也只好暫時維持著眼下表面的安穩。
他聽著弘正介紹過規則,當下準備以他為第一順序發牌。
此時,渡邊綱卻忽然開口道:“既然是由法師來發牌,不如就以法師為第一順序吧。或者由我來發牌,以我作為第一順序。
誰發牌,
誰就是第一順序。
法師以為如何?”
渡邊綱看著弘正問道。
弘正聞言遲疑。
渡邊綱目光緊緊盯著他。
氣氛一時有些緊張。
躲在角落里的安綱不明白只是一場游戲而已,為什么兩人之間的氣氛會如此緊張?
此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好在,二人間的僵持沒有持續多久。
弘正最終點了點頭,出聲道:“可以。我先發牌,第一順序就先從我開始。”
渡邊綱收回看向弘正的目光,
冷森森的目光瞥了角落里的安綱一眼,
叫安綱心頭發寒。
唰,唰,唰…
一張張花牌分發了下去。
安綱撿起自己身前的牌堆,把一張張花牌整理出來。
武士、武士、僧人、藝伎、藝伎…
夾雜在幾張普通花牌里的,赫然是一張惡詭牌!
看到那張惡詭牌,安綱內心莫名地滲出寒意。
他看著第一順序的弘正法師從渡邊綱的手牌里抽出了一張,渡邊綱緊跟著就轉向了他,
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安綱,渡邊綱朝安綱伸出手:“該我抽牌了。”
安綱喉結滾動,將手牌背對著渡邊綱,
然后,
看著渡邊綱精準無誤地捏住了自己手牌中的那張‘惡詭’牌,勐地將它抽了出去!
安綱心神狂跳!
立刻意識到,隨著那張紙牌被抽走,
某些事情將會無可避免地發生了!
天頂的月光清冷冷的,鑲在黑暗的天穹里。
只是仰頭看著那輪明月,就能讓渡邊綱忽略去此下自身所處的險惡環境,給他以掙扎的勇氣。
“呼——”
他深吸了一口氣,低頭往下看了一眼。
沿著這條一直往上的通道攀爬了不知多久,
最底下的情景早已變成黑洞洞一片。
正是這濃稠的黑暗,
讓他如臨深淵!
他頭皮麻煩,四肢內又涌現出一絲絲的氣力,抓住身前血肉通道里延伸出的蒼白手臂,再度奮力向上攀爬!
如此又爬了不知多久,
渡邊綱覺得,頭頂那輪始終懸在極遠處的月亮,在某個瞬間好似變得近了許多。
他以為自己終將攀爬出這條由手臂、人頭組成的恐怖通道之時,
天上那輪明月越來越近,
越來越向下,
明晃晃的光芒覆蓋了通道的‘出口’。
白光讓渡邊綱頭腦昏眩。
就在這白茫茫的光輝里,他的視野間徹底陷入了黑暗。
雙手抓著的冰涼而柔軟的手掌消失不見,渡邊綱下意識想要往后撤,身形勐地一動——后背卻觸碰到了一面硬實的木板。
木板雖硬實,根基卻不牢固,
在他勐然一撞之下,
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
木板?!
渡邊綱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鬼使神差地往側方伸手推了推——
‘嘩啦’!
一扇門板被他用力推開來。
天邊月亮灑下冷冷光輝,
映照出當下凋敝的村居屋舍。
幾個熟悉的武士圍著一座內里燃著火光的屋舍巡邏著,渡邊綱走出身后黑暗的茅廁,朝那幾個武士走去,他們紛紛向他躬身行禮。
當下的情景毫無疑問是在‘告訴’渡邊綱,
他爬過那條以血肉組成的上升通道,
就再次回歸了現實。
雖然回歸現實,當下渡邊綱卻怎么都開心不起來。
先前自己的經歷并非幻覺,
如此也就說明——當下這個地方,極可能有一個厲詭在背后蟄伏著,當它真正現身的時候,必定會為自己的武士隊帶來一場災禍!
如今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和弘正法師商議此事,
盡早找到那只厲詭!
未知的詭比有形的詭更可怕!
渡邊綱步履匆匆,邁步走進了那座被武士隊清掃出來,作為臨時扎營地的房屋。
火爐里的柴禾燒得正旺。
然而,火爐邊卻不見了弘正法師與安綱的身影。
“弘正法師,和那個匠人去哪里了?”渡邊綱隨手招來一個武士,向其問話道。
那武士低頭回答道:“他們一起去附近上茅房了。
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大人。”
“我知道了。”
渡邊綱點點頭,坐在火爐邊,背靠著一根支撐房梁的木柱,眼神若有所思。
不多時,
弘正帶著安綱回到屋子里。
也和他一般,圍著火爐坐下。
弘正悄悄地打量了渡邊綱一眼,其眼神很隱蔽,
但還是被本就風聲鶴唳的渡邊綱發現了端倪。
難道弘正法師已經發現,
自己這些人中,可能蟄伏著某個厲詭?
渡邊綱心中轉念,
看到弘正將禪杖擺在自己與他之前。
禪杖上的驚妖鈴墜下,
沒有發出任何響聲。
‘這驚妖鈴看來也是毫無用處啊…’渡邊綱心里越發覺得沉重。
此時,
弘正拿出了一副精美的花牌,看了看他,又看看安綱,開口說道:“渡邊綱大人、安綱大師,長夜漫漫,
不如我們也玩一會兒花牌,打發打發時間吧。”
‘也’玩一會兒花牌?
難道有其他人玩花牌嗎?
注意到弘正言辭有些怪異,渡邊綱眉頭稍稍皺起。
他猜測這可能是弘正在向自己發出某種‘信號’,
但他尚需要一點時間判斷。
于是笑著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隨后,
弘正開始介紹一種花牌的新玩法。
法師將一張惡詭牌放在了三人中間。
看到那張牌,渡邊綱童孔微縮,越發確信,這是法師在向自己發出信號!
那么,
什么時候是動手的時候?
需要自己做什么?
叮叮叮,叮叮叮…
這時,擺在他與弘正之間的禪杖上,那些點綴的驚妖鈴忽然響了起來!
渡邊綱心頭一緊!
他抬眼看向弘正,面上故意做出一副奇怪的神色,道:“法師,這驚妖鈴是壞掉了嗎?怎么一會兒就會響幾聲?難道周圍出現厲詭了嗎?”
在他的問題下,
弘正好似很隨意地應了一聲:“可能吧。”
接著,
就把那禪杖換了個位置。
換到了其與安綱之間!
驚妖鈴頓時不再發出聲響!
原來如此!
渡邊綱心中霍然大亮!
有的時候,驚妖鈴不一定要驚擾鬼怪,也可以用之來警醒生人!
這是法師對自己發出的警醒!
他以這種方式告訴自己——那個蟄伏在暗處的厲詭在哪里——渡邊綱緊緊盯著安綱,內心有了確切的想法!
接下來,
弘正介紹起了花牌的新玩法,
玩法的核心,就在于那張惡詭牌的歸屬。
惡詭牌必然是不同的。
它,會是弘正法師用來驗證厲詭的方法嗎?
腦海中如是想著,他看到弘正開始為三個人分發手牌,
發好牌,整理了自己的手牌后。
弘正轉向了他,
作為第一順序人,弘正開始從渡邊綱的手牌里抽取了一張牌——‘工匠牌’。
渡邊綱目光更冷,
他看向了安綱,低沉道:“接下來,該我抽牌了。”
在他的注視下,極可能是厲詭假扮的安綱表現出畏縮的樣子,舉起了自己的手牌,牌面背對著渡邊綱,
他目光在那些毫無標識的手牌背面梭巡著,
片刻后,
渡邊綱捏住一張牌,
將它抽到了自己手中。
‘惡詭牌’。
牌面上,
原本只是若隱若現的惡詭,此下已經完全顯現出猙獰面目!
看到這張花牌,
渡邊綱十分確信——安綱就是那個假扮的厲詭!
惡詭牌在它手上,
出現了變化,
這就是最大的證據!
渡邊綱心中念頭定下,
再無任何猶豫,
按住腰側的殺生石打刀,勐然將之抽出,一刀噼向了對面的安綱!
“哈哈哈哈——”
尖銳的笑聲從渡邊綱口中迸發,
他蒼白的手掌抽出腰側的打刀,照著對面的安綱一刀噼了過來!
這個弘正極其熟悉的、好色、勇武、少謀、霸蠻的貴家武士,此時渾似變了個人——不對,是完全撕下了自己的偽裝,顯露出厲詭險惡的真容!
他第一個殺死安綱,
接下來必將要殺掉自己!
弘正一念落定,抄起旁邊的禪杖,勐然一抬,
格住渡邊綱斬過來的打刀!
那柄由殺生石鑄造、品質算不上多高明的打刀,穿越虛空的阻隔,一瞬間就噼向了安綱!
同時,
旁側的弘正忽然拿起地上的禪杖,
向上一揮——
時機拿捏地剛剛好,
正格擋住渡邊綱噼殺來的打刀!
殺生石刀刃與同樣以殺生石鍛打的禪杖相撞,濺落明晃晃的火星!
汗水瞬間浸透安綱的后背,
他從地上爬起,
往后不斷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