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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羅生門”(五)

  ‘畢剝’…‘畢剝’…

  身后渾身涌出鬼火,鬼火里映照出高聳卻行將倒塌之城門的兩個老卒拖著身體,不緊不慢地追著安綱。

  安綱看到前方那座極熟悉的屋舍里,

  有個熟悉的背影背對自己,靠著木柱盤腿坐著。

  他內心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看看前方,

  又轉身看看身后。

  慘綠鬼火簇擁著的城門樓下,武士、僧侶、盜賊、女子等人或站或坐。

  而在城門左右兩邊的立柱下,

  各有一個左顧右盼,神態驚惶的人。

  那兩個人的形貌是如此清晰,

  以至于安綱一眼就認出了他們究竟是誰。

  ——渡邊綱!

  弘正!

  他們兩個人站在原本守城門的老卒站立的位置,而兩個守城門的老卒因為他們的頂替,得以脫離鬼火中的城門樓,出現在現實中!

  ‘弘正和渡邊綱已經被收入羅生門中了!

  他們進入羅生門里,

  將羅生門中的兩只厲詭替換了出來!’

  ‘為什么羅生門會把他們兩人收入其中——我卻未和他們一樣,被收入羅生門里?當時我們在一起玩花牌,玩著玩著這兩人就忽然互相爭斗起來,

  他們叫喊著,互相指認對方是厲詭,

  然后,

  厲詭就真正取代了他們,

  從羅生門里脫離,降臨于現實中?!’

  ‘羅生門之詭,在那一場花牌游戲中,扭曲了他們的認知,

  造成了他們理智的錯亂,

  進而趁虛而入?!’

  ‘我們進行著同一場花牌游戲。

  但每個人對這場游戲的理解都是不同的…

  這場游戲,

  是他們認知錯亂的開始。

  但為什么,他們兩人認知錯亂,將厲詭替換進了現實內,

  我卻可以保留自己的認知?

  我的認知…是正確的嗎?!’

  念頭在安綱腦海里嘯叫。

  他對當前的所有一切認知都產生了動搖感!

  再這樣下去,

  不用羅生門之詭再把他拖入一場游戲中,他自己就可能在無數念頭內耗過程中,令自身認知錯位,進而自動走入羅生門中,替換出下一個厲詭!

  可能會替換出城門下身形虛幻的武士;

  也可能會替換出彬彬有禮的僧人。

  無一例外的是,不論武士、僧人、漂亮女子、盜賊等等,

  它們都是城門下流連的厲詭!

  安綱收不住自己的念頭,

  老卒在漫天鬼火中逼近安綱,

  極度的危險不斷提醒他逃跑,逃跑!

  瀕臨死線的恐懼終于將他的意識拉扯了回來,他朝前疾奔幾步,與兩個老卒拉開一些距離,因著朝前奔走,倒是距離那座熟悉的屋舍更近了些。

  ——他因此得以看清屋舍里那道靠著木柱的身影的側臉,

  那是‘渡邊綱’。

  真正的渡邊綱已經被拉扯進羅生門里了!

  里面那個是假的!

  安綱心頭警惕,轉換了方向,從房屋斜側穿過去,拔步飛奔。

  他看到黑暗里的亮光,

  邁步走近——

  見是一座凋敝的屋舍,

  屋舍前有武士巡守,

  屋舍里燃著火爐,

  隱約有個人影背向門戶,靠著房屋里支撐房梁的木柱,盤腿坐著。

  “假的,假的!”

  安綱狂叫著,扭頭向后看,

  卻未看到那兩個老卒厲詭的身影,以及它們背后慘綠鬼火簇擁著的城門樓了。

  他只看到一座由四塊木板與茅草棚頂搭建起的茅房,聳立在黑暗角落。

  又回來了…

  安綱又一次回到了原點。

  恐懼煎迫著他的理智,他這次徑直走向茅廁后的圍墻。

  扒著低矮的石墻翻過這座院落。

  身形落在草叢里,他往身側一看,又看到一座由木板與草棚拼接起來的茅房。

  順著茅房對著的方向看去,

  就看到斜對面閃爍亮光的屋子。

  屋子內,

  隱約有道背對屋門盤坐的身影。

  ‘不能進去的!

  只要進去了,就一定要進行那場游戲!

  在那場游戲里,自己可以僥幸第一次保住認知。

  卻不可能永久保持正確的認知!’

  安綱在心里大吼著提醒自己,他揭開包裹太刀的黑布,抽刀在院落里緩行,走出幾步,身后茅廁的門突然開了——

  ‘弘正’從茅廁里走出來,

  笑著向安綱說道:“安綱大師,”

  “啊啊啊啊——”

  安綱駭叫著拔腿狂奔!

  穿過第一座凋敝的屋院,

  奔入第二座,

  第三座,

  第四座…

  不知逃了多久,安綱已經筋疲力盡。

  他再次翻過一重院墻。

  落在草叢里,微微一側目,就看到了旁邊毫無變化的茅廁。

  安綱心中絕望了。

  他緩緩挪動步子,走向那座凋敝的房屋。

  屋舍里的爐火閃著亮光,

  這一次似乎與前面許多次都有不同。

  此次的屋舍之中,

  有個身材修長的黑衣女人,長發披散在肩膀上。

  她腳邊還跟著一個不足半米高的侏儒。

  “總算起了變化嗎?”

  看到那個女人的背影,安綱無所謂地笑了笑。

  他心中十分清楚,

  這只是羅生門之詭制造出的一重幻覺罷了。

  ——或許也不能稱之為幻覺,

  應該是真實情景。

  只是那黑發女子絕對不是人,

  一定是個厲詭!

  她是羅生門下,站在武士身旁的美人嗎?

  看來,這一次是要讓自己來替換她離開羅生門之中了…

  安綱提著太刀,

  邁步走進了屋子里。

  冬,冬,冬…

  他的鞋子踩在多處損壞朽爛的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空響聲。

  目光往木柱下的火爐掃過,安綱一眼就看到了那里散開的一副花牌——果然還是要玩這個花牌游戲啊…

  安綱慘然一笑。

  這時候,

  那黑發女子轉過身,

  明艷清麗的一張面孔朝向安綱,

  目光如電,

  刀刃如風!

  “這次你的出場還是有些創意的啊——

  不打牌嗎?!”

  安綱一邊大笑著說話,一邊揮刀格擋!

  擋住黑衣女子疾風般的一刀,他的良品太刀也斷成了兩截。

  他踉蹌后退,正好跌坐在爐火邊,背靠著那根木柱。

  女子望著他,眼神困惑。

  手中品質頗高的打刀挽了一個刀花,刀刃回向鞘中。

  她裙擺輕動,

  偶爾顯出一雙包裹在白色金絲繡鞋中的腳。

  幾步邁過。

  黑衣女子站在了安綱對側,

  那個侏儒跟著她踏踏踏地跑了過來:“有問題,這個人有問題!”

  女子掃了侏儒一眼,

  侏儒嘴上那些崩開的黑線隨著它嘴唇蠕動而飄動起來。

  它再不敢出聲。

  黑衣女子盤腿坐在安綱對面,

  垂目看著那副散落的花牌,若有所思。

  平靈子盤腿坐在安綱的對面,看著地上那副花牌,眼神微動。

  自追蹤弘正的式神紙鶴氣息,一直進入到當下這個荒棄村落以后,她就陸續與手下們失去了聯系,不知他們去到了何地。

  她在此地探查一番,

  發現這個地方有隱約詭韻的殘留。

  ——說明在不久以前,有一只厲詭剛剛在這里復蘇或者出現過。

  它可能并未走遠,

  甚至還在這片地域盤桓。

  就在平靈子猶豫著是否先離開這座荒村,再做打算的時候,對面那個人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天邪鬼沒有發出任何示警,自身未有任何觸動,

  那人就已經出現在這間房屋里!

  他是人是鬼?

  坐在此人的對面,平靈子可以‘聽’到他的心跳與呼吸聲。

  這種跡象似乎可以確認他其實是個活人。

  可若是活人,

  又如何能夠做到屏蔽去自己的所有感知,

  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這個屋子里?

  尤其是——他評價自己這次的出場很有創意?

  難道在之前他見過我?

  以及,

  他邀請我打花牌,又有甚么深意?

  平靈子撿起地板上的一張花牌,很容易就發現,這些紙牌并非普通的花牌,而是一副僧侶、陰陽師專用的‘鬼牌’。

  某些時候,

  他們會憑借鬼牌來鑒別厲詭。

  平靈子心里隱約猜到了一些東西。

  弘正曾隨渡邊綱的武士隊到達此地,他最有可能是這副花牌的主人。

  但他現下卻消失不見了,

  整個渡邊綱武士隊也都無影無蹤。

  眼下這個人,與渡邊綱武士隊有沒有關系?

  平靈子不動聲色,將一張張花牌整理起來,聽著對面的男人說道:“果然還是要進行這一場游戲啊…逃不掉的,都得死的…”

  撿起最后一張‘惡詭’牌,

  在這張手牌上,平靈子感覺到了厲詭的些微詭韻殘留。

  她童孔微縮,輕聲向對面怪異的男人問道:“閣下與渡邊綱的武士隊是什么關系,可否告知于我?”

  “渡邊綱嗎?

  他,還有一個僧侶,

  兩個人在我面前變成厲詭了啊…

  呵呵,

  你們是來取代我的位置的吧?

  不取代我的位置,你們就出不去…”

  取代位置,

  出不去…

  平靈子把握到了這兩個關鍵詞。

  所以,當下的一切,其實就是厲詭的游戲?

  而對面的男人,

  實則就是這場厲詭游戲的‘主理人’?

  已經出賣自身,

  將自身變成了鬼仆?

  否則,為什么他能夠活到現在,而渡邊綱、弘正兩個人卻‘變成了厲詭’?

  平靈子心念瞬息千轉。

  她抬眼看向那個怪異的男人,

  內心意識到,自己與‘鬼仆’對話,其實就相當于是與厲詭對話,于是心神更加警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松懈:“那么,閣下對渡邊綱、弘正的下場如此清楚,好似就親眼看到他們變作厲詭一樣。

  閣下又是誰呢?

  為什么你不曾變作厲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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