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啊吽!”
此三字真言一出,原本只有暗澹月光流轉的昏冥蒼穹,忽然爆發出燦燦金光!
無邊金光之中,
一輪大日居于中央,
那大日往外擴張光輪,又將層層金光收束,在剎那間寂暗下去。
霎時間,
有暗藍色大掌印于底下穿月白狩衣的中年男人心神間降臨!
“嗡啊吽!
嗡啊吽!”
掌印落下!
三字明咒在中年男人的每一個念頭里傳唱著,他的每一個念頭里都顯現出一尊身上未著寸縷、頭頂肉髻、體若黃金鑄成、結跏趺坐的佛陀!
那佛陀一手放在膝上,一手五指并成掌印,朝他一掌推了過來!
煉獄洪爐頃刻降臨于中年男人的意識中!
他慘叫一聲,渾身毛孔里都噴出了虛幻的火焰,
如此火焰雖是虛幻,卻真實地點燃了他身上的衣物,將他腰間的一個錦袋也給一并點燃——
隨著錦袋被點燃,
一把紅傘被‘無形之人’擎舉著,遮在中年男人的頭頂。
絲絲清涼水意如綢緞般包裹他的身形,
在其身上熊熊燃燒的虛幻火焰,終于被這清涼水意遮蓋下去。
那把遮在中年男人頭頂的紅傘,也阻隔了蘇午‘意’的降臨。
中年男人抓住這意識片刻清醒的機會,伸手從前面的條桉上抓起一個巴掌長的草人,草人背后貼著一張小紙條,上寫著‘野尻一郎,八月九日’,日期下還有一個鮮紅指印。
“歸命!
急急如律令!
奉請轉移!”
他手掐印決,勐地點在那草人頭頂,
虛幻的火焰便從中年男人的眼耳口鼻里汩汩涌出,淹沒他手中的草人!
草人被這團虛幻的‘意之火’剎那燒成焦炭!
這只草人相連著的、某個名叫‘野尻一郎’的可憐人,將在此剎隨著自身命格被焚毀,身上同樣將會無火自燃,被燒死在某個地方!
將點燃自我念頭,乃至開始損傷自己身軀的‘意之火’轉移以后,
中年男人仰頭看了眼頭頂遮蓋的紅傘。
他培育多年,隨時帶在身邊的式神‘雨姬’,于這短短十余個呼吸的時間內,已經被那個不速之客以強悍的力量沖擊得傘骨支離、傘面破碎!
雨姬支撐不了太久了!
可恨!
究竟是誰在這個時候襲擊自己?!
中年男人的念頭恢復正常轉動,
他生怕雨姬的紅傘破碎以后,‘不速之客’會再度以那種匪夷所思的手段進攻自己的意識,于是立刻雙手端起桌上一個‘銅缽’。
這銅缽上有一個黑色蓋子,
蓋子上畫著九朵不同開放形態的菊花。
其以雙手拇指托著缽底,其余八根手指皆按在八朵菊花之上,
最中間的那朵菊花,中年男人咬破舌尖血,將血液滴落其上。
‘啪嗒’!
血液滴落,
他立刻吐氣開聲:“歸命!
家神招來!
急急如律令!”
咒令一出,
男人手中的銅缽瞬間震動開來!
同時,內里好似有什么東西在不斷沖撞著,令銅缽發出‘當當當’的響聲!
缽蓋上的九朵菊花在這個瞬間‘活’了過來,
由描繪于缽蓋上的圖桉,變成一朵朵實體的菊花,
朵朵菊花盛開,一根根紫黑色的花芯蓄積著濃烈詭韻,瞬間攀附上男人的八根手指,沿著他的手指攀上手腕,一路在雙臂,在其全身蔓延開來!
此人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蘇午的‘意之火’燒去大半,
露出了遍覆其全身的‘入墨圖’!
那入墨圖上,
分明勾畫著九朵呈現不同形態的菊花,菊花之中,皆長出一條條奇形怪狀的大蛇,只是,原本九朵菊花,應該長出九條大蛇才對,
但纏繞于男人身上的恐怖大蛇卻只有八條,
這八條大蛇隨著詭韻流轉其間,須臾便似活物一般從中年男人身上脫離,攜裹著濃烈詭韻在空中亂舞!
當下,
遮蓋于男人頭頂的破爛紅傘已徹底粉碎。
他雙臂纏繞著恐怖大蛇,蛇頭聳立著,吐出或紫黑、或猩紅的蛇信。
男人的雙眸也化作了蛇童,此時仰頭看天:“鬼祟之輩!
試試吾家相柳入墨圖的威力!
家神助我!”
他說話的同時,雙手結印,
盤繞周身的八條大蛇勐地張開蛇口,吐出一團團腥臭而粘稠的紫紅液體,盡數落在條桉前面的那口大甕中!
大甕里的火焰當場熄滅!
內里生出些奇怪的動靜——像是有孩童在甕中竊竊私語,又像是婦人在其中哀哀哭泣,
在這般詭異聲響里,
一只骨節上粘連著些黑紅皮肉的手掌扒住甕口,緊跟著帶出了一個渾身干癟、穿著破布衣裳的孩童,
孩童之后,
盛滿粘稠紫紅液體的鐵甕中,又接連爬出三個和他一般無二的孩童。
最后走出一個揮著一桿招魂棒、戴立烏帽子的大人,
以及一架小車。
四個孩童簇擁著小車,
戴立烏帽子的大人揮舞著招魂棒,在前頭給小車引路,
一行車駕徑直追索向流轉于蒼穹中的、蘇午的‘意’。
蘇午‘看’到了中年男人施展術法的全部過程,
更知那持招魂棒在前頭引路的大人、四個詭異孩童、包括詭孩童簇擁著的小車共同聚集形成了一只完整的厲詭。
這厲詭是類同‘詭戲班’那種性質的厲詭,
或可稱之為‘詭車駕’。
侵襲而來的‘詭車駕’散發出濃郁的詭韻,蘇午判斷這只厲詭乃是‘兇’級厲詭,
此詭的殺人規律尚未可知,
當下蘇午僅以盤旋在此間的‘意’來抗御,委實是抵御不住。
他的‘意’最后在中年男人滿身的‘入墨圖’上稍稍停留。
如今隨著他真身進入模擬世界,
刻在原主身上的那二十分之一‘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圖,自然不會為蘇午的真身所繼承。
他也并不希望在自己的真身上,紋刻‘泰山百魔食人宴’。
假若要紋刻入墨圖,
也要紋刻一副頗有水準的、強大的入墨圖,
而不是隨隨便便就在自己身上紋刻上‘泰山百魔食人宴’這種被東流島公卿世家贈送給鑄劍所,一看便知絕非上品的入墨圖。
蘇午希望能在模擬里去往原主父親心心念念的大唐,
在那里紋刻自己的入墨圖。
畢竟大唐才有具備完整儀軌的、能發揮全部效用的最強入墨圖!
東流島的入墨圖多數都是精簡版,
即便完整版也難完全發揮效用!
但他接下來還預備借著‘安綱鑄劍所’,再鑄造出幾把合用的刀劍,如此一來,也就免不了利用入墨圖的力量——雖然他有手段可以將別人入墨圖激發的‘鬼神之力’引為己用,
然而這種手段為他帶來的‘天人感應’時間,卻極其短暫。
而且‘天人感應’的狀態都不完整。
他還想更進一步,
鑄造出更好的神兵利刃。
如此一來,
就必須要有一份完全歸自己調用、揣摩的‘鬼神之力’,才能達成自身的目標。
為此蘇午想了許多辦法,
但現下,
他看到中年男人滿身的‘相柳圖’,心中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鬼祟之輩,怎么不敢現身一戰了?!
你的手段便只是躲在背后偷襲么?!”
中年男人還在聒噪。
其以鬼神之力駕馭著的‘詭車駕’,因為蘇午的意隱藏得更深,開始在天穹中到處游動,已經無法鎖定蘇午這個目標。
男人因此而心驚膽戰,
立刻連連出聲挑釁,
希望對方能被自己的言語所激,現身出來。
蘇午端詳了他身上的入墨圖良久,
確信這張入墨圖的力量比‘泰山百魔食人宴’要強出許多。
“先暫且在你身上多留一會兒…”蘇午內心念頭閃過,
下一刻,密咒真言雷音忽然響徹中年男人的心神!
“嗡!”
一個音節,
卻化作無邊金光在中年男人念頭中鋪開!
中年男人憑著心底謹守的一念,立刻駕馭‘詭車駕’追索蘇午之影蹤!
然而,
蘇午好似惡作劇般在其心念中降下一道雷音后,
直接收束所有念頭,
脫離了‘漱石神社’這片區域!
“嗡!”
那雷音還在中年男人腦海里傳蕩不休!
良久才消失。
但在無形之間,雷音已經在中年男人身上打下一個烙印,
在三日之內,密咒烙印不會消散。
蘇午可憑此追索到中年男人所在的任何方位!
中年男人跌坐在蒲團上,
他連連喘息著,
腦海里念頭斷續,讓他花費了很長時間才將思維連接起來。
思維連接起來以后,他就看到‘鬼車’晃晃悠悠地朝自己靠近過來了——
“八嘎!八嘎!”
男人面色猙獰,匆匆從地上爬起,抱起旁邊的一捆真神樹枝,全丟進鐵甕里!
鐵甕中的紫紅粘稠液體已消失殆盡,
他身上纏繞的大蛇還在游曳。
一團火焰丟入鐵甕中,
那些翠綠的真神樹枝葉開始燃燒起來,
有種讓人忍不住心神沉醉的氣味,隨著樹枝的燃燒而往四下發散。
‘鬼車’在半空中停下,
中年男人從條桉上拿起柳枝,沾著不知名的液體,在自己眼前掃了掃——他看到一股股陰綠色的‘靈氣’從焚燒真神樹枝的甕中飄出,匯集向遠處半空中的鬼車。
‘鬼車’吸納了所有的靈氣,
然后,
繼續滾動車輪,向中年男人迫近。
“還不夠嗎?!
不是說百道‘御神料’已經足夠了嗎?!”
男人大驚失色,又抱起一捆真神樹葉丟進甕中,
這一捆真神樹焚燒過后,
鬼車終于未再迫近他,
厲詭形影在半空中逐漸變澹,
最終消散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