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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外面密集的、刻意壓低了的腳步聲,將安陸所在的整座庭院包圍了起來。

  蘇午站在櫻花樹下,

  眼光微動。

  身形隱于無形。

  連自身的氣息都收斂干凈,不會被他人感知到分毫。

  他身形隱去的片刻間,庭院正門便被直接撞開,

  一個高大的身影,身上套著一件皮甲,當先邁入庭院中。

  在其身后,一個個武士抽出隨身打刀,魚貫走入庭院,沿著院墻依次排開,極有默契地在短時間內,將整個庭院團團包圍起來。

  高大身影舉起火把,

  火光映照出他臉上的惡詭面具。

  蘇午看不到他的面孔。

  但已然猜出這領頭者的身份。

  正是‘父親’。

  先前‘父親’給蘇午留下了紙條,聲稱自己今夜有事情需要做,后來蘇午又與晴子小姐交談,隱約判斷‘父親’要做的事情,可能與安陸背后牽扯的事情有關。

  而今看來,

  他的判斷沒有差錯。

  蘇午立身在櫻花樹的枝丫上,抱刀倚著花枝,沒有實體的意之形隨著風吹動花枝而來回擺動。

  他靜默地注視著樹下的庭院。

  旁觀這一場好戲。

  “安陸!

  不必再躲了,躲藏已經無用,

  出來吧!”‘父親’腰間綴著三把佩劍,兩長一短——一柄打刀、一柄太刀、一柄脅差。

  他頓腕抽出打刀,

  月光與火光交映下,

  刀光猶如流水。

  ‘父親’邁步徑直走向庭院,

  身后自有四個武士護持他的側翼,跟著他沉默的行進。

  高大的身形前腳剛邁進中堂之中,下一刻,一雙慘白的手臂從他頭頂浮現,手持尖錐,攜裹陰風扎向他的頭頂天靈蓋!

  ‘父親’看也不看頭頂的慘白雙臂,

  一刀揮去,

  那‘手式神’俱被切成飛灰消散!

  “運用式神,終究是小道而已。

  安陸——”高大男人低聲地言語著,說過一句話,他呼喚安陸的聲音驟然拔高,同時,自身化作一道黑影,驟然穿過中堂!

  襲向某個方向!

  “歸命!”

  “急急如律令!”

  “萬魔共伏”

  “斬妖縛邪!”

  安陸頗為驚慌的聲音連連響起,

  隨著他每每喝出一道令咒,昏暗的中堂內就有一團煙霧炸開,

  從那煙霧中,各種式神隨之顯現!

  壇子里的毒蛇、蜈蚣隨意攀爬;

  纏繞梁柱的雙頭大蟒;

  以及,一個渾身腫脹,衣衫下不斷滴落腐臭黑水、肚子奇大的女子!

  這種種式神,一經顯現,立刻施展各種不同手段,試圖攔阻阿布的父親,想要將他殺死!

  然而,

  阿布的父親面對眾多式神,臉上惡詭面具下的雙眼平靜如水。

  他站在原地,伸出一個手勢,

  示意翼護自己的眾武士后退。

  在手下們后退出三五步,

  諸多式神朝他團團包圍而來的瞬間,他空余的左手抽出右邊腰間的太刀,雙手持雙刀交叉在身前——濃烈的詭韻就從他身上釋放了出來!

  他的頭發開始瘋長,

  如水草般蔓延過雙臂,纏繞上交錯的雙刀,

  漆黑的詭發化為巨蟒,旋轉著朝前直沖——那被發絲纏繞的交錯雙刀,也就跟著轉動起來,猶如刀輪一般,將包圍而來的諸多式神盡數卷起!

  唰唰唰!

  諸多式神被刀輪切成粉碎!

  化為青煙消散!

  阿布父親蔓延成‘發之蟒’的頭發倏忽回縮,他一只腳從頭發的包裹中脫離,踏在安陸逃跑的方向上,那只布滿青筋的腳掌踩踏在木地板上,陰冷的詭韻就將木地板侵蝕出深深的印痕。

  發絲回縮到阿布父親腿彎的位置,便停下不動。

  他收回太刀,

  打刀抵著安陸陰陽師的喉結,一雙眼睛里還有詭韻殘留,使他的雙眼化為陰綠之色。

  “安陸,

  井上俊雄請我過來問你一句——你,還有你背后的春野家,為什么要對漱石神社的神官出手?

  不要和我耍花招,

  我們剛才去過春野家。

  那里現在已經沒有活人了…”

  “國守的家族,已經被滅門了?”安陸喃喃自語一聲,一下子軟倒在地。

  周圍井上家的武士無聲無息包圍過來,

  安陸這時才注意到,這些武士青黑的衣服上,大都沾染著血跡。

  游學武士的衣衫下擺,還在不斷往下滴落著腥臭的血滴!

  他頓時明白,

  眼前這個高大似唐人的男人,

  絕對沒有說謊。

  “我、我要與井上老爺對話!

  你是誰?一個低賤的武士,沒有資格聽到這么機密之事!”到了此時,安陸還想耍花招,企圖拖延一些時間。

  然而,

  那個高大的男人阿布的父親搖了搖頭,

  手中打刀倏忽一劃,

  刀光閃過——

  安陸撐著地板,讓自己身形不至軟倒下去的左手直接被斬去一半,

  鮮血飚射!

  他慘叫連連,

  慘叫聲中都帶上了哭腔!

  “我數三個數,三個數后,你再不回答,右手手掌就別想要了。”阿布父親澹澹開口。

  “三!”

  安陸陰陽師按著左手手掌,立刻止住哭聲。

  “二!”

  眼看惡詭似的高大男人再度端起打刀,老陰陽師嚇得一個激靈,跟著馬上加快語速回答道:“我說——漱石神社的神官為什么會死,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原因!”

  “嗯?”

  阿布父親皺眉盯著老陰陽師。

  老陰陽師連連說話,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如實告知:“今天是晴子小姐帶著她的兩個仆人到神社里去,我在那里碰到他們,就幫他們占卜未來命運…

  沒想到,

  輪到那個和您一樣都很高大的仆人時,

  我占卜他的未來命運,

  卻導致紙張燃燒了起來,

  連橋姬的靈柩都出現了炭化的跡象!

  這個人的命運一定非常了不得!

  那個時候,

  神官也突然死亡。

  他本來是一個正值盛年的人,可他死去的樣子,卻像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

  當時我覺得蹊蹺,就在神社里各處探查,

  發現有人對‘供祭上表’做了手腳…

  原本以‘真神枝葉’為第一祭品的石中女神明、橋姬神明,這次是以‘神官’的壽命為第一祭品的…有人在暗中針對神官,

  但那個人能篡改奏達于‘神’的‘供祭上表’,

  這種能力,不是我一個‘不入六位’的陰陽師能比擬的…”

  安陸說著話,臉色已變得十分蒼白,

  他拿衣服下擺包裹住了斷掌,

  透過高大武士臉上的惡詭面具,看到對方凝重的眼神。

  “我、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安陸小心翼翼地說道。

  阿布父親眼神凝重。

  盯著安陸:“確定不是你、不是春野家搞的鬼?”

  “不是,不是!

  春野家雖然有回歸伯耆,重新掌握伯耆國政的野心,但他們絕對不敢對傳承了幾百年的漱石神社神官家族出手的!

  他們也希望爭取神官家族的支持!”安陸連忙道。

  阿熊搖搖頭,

  嘆了口氣:“那就麻煩了。

  井上家要有大麻煩了。”

  他直起身,向庭院里的諸多武士喝道:“立刻回防本家!”

  眾武士紛紛應聲,

  隨著他走出中堂,皆聚集在他左右,如一股水流般沖出庭院,消失在街道上。

  中堂內,

  倒著安陸身首分離的尸體。

  櫻花樹枝條微微顫動,

  蘇午從樹上飄下,

  走近中堂內。

  在安陸尸身及中堂內挑揀一陣,

  找出了幾枚式神咒令。

  統統以‘大紅蓮胎藏’將幾道式神粉碎,蘊養。

  他抬起頭,看著外面慘澹的月光,低聲道:“井上家要有大麻煩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蘇午的意之形從原地消失。

  他的速度遠遠快過那群武士。

  布置得十分簡潔的屋室內,僅有鋪在木地板的一副床鋪,

  角落里橫著一張矮桉,以及一個用來裝衣服的木箱而已。

  屋室四壁上,

  掛著幾幅筆跡稚嫩,卻故作豪勁的書法。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

  墻上的一幅幅書法,無疑皆說明這間屋室的主人,以君子的德行要求著自己,其自身以希望成為一個‘君子’。

  此時,

  屋室的主人縮在床鋪里,床鋪上蓋著的一張毛皮‘被子’不斷翻滾著,

  良久后,

  一顆小小的腦袋從毛皮被子里探了出來。

  她長相甜美秀妍,

  看起來與滿室的字帖分外不搭,

  讓人懷疑她并非這間屋子的原主人。

  實際上,

  她就是這間屋子的主人。

  滿墻的字帖,也皆出自她手。

  這個少女,自然是‘晴子小姐’無疑。

  晴子瞪著烏熘熘的眼睛,盯著黑漆漆的房梁,

  “怎么睡不著呢?”

  她咕噥了一句,

  又在床鋪上翻來覆去一陣,

  閉上眼睛嘗試各種方法,企圖讓自己睡著。

  但無一例外,

  種種嘗試都失敗了。

  她還是睡不著。

  內心總有種‘今夜會發生甚么’的慌張感。

  到了最后,

  晴子索性也不再嘗試入睡,從床鋪上爬起,走到矮桉旁,點燃了桌桉上的油燈。

  她披著衣服坐在矮桉邊,拿起一支毛筆,開始在紙上練字。

  同一時間,

  原本被阻隔在庭院外、濃郁如墨的黑暗,

  此時被無形的力量推動著,

  開始沖擊庭院的院墻。

  在那濃稠的黑暗里,

  有四個草人擔負起一座木匣,木匣大面積被水液浸濕了,但有一角卻被燒成了炭黑色,

  另一個方向。

  庭院的側門處,

  有些漆黑的頭發從地面上‘長’了出來。

  黑發之下,漸漸顯出一顆石造的女子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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