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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墨畫

  十個面黃肌瘦的少年人,畏畏縮縮地跟在蘇午與吉良之后,

  轉進了蘇午先前想要進去查看,

  卻被內里的匠師大聲呵斥出去的屋子里。

  此間炭火的味道更加濃烈。

  吉良將加上蘇午在內的十一個人分成兩組,各自占據了兩個煅燒爐、令他們現場開始排隊鍛打刀胚,

  蘇午刻意地躲在人后,

  最終在第二隊的六人中,排到第三名的位置。

  旁人‘素延’鍛打刀胚的時候,

  他就站在旁邊觀摩。

  在‘灶神弟子的過去人生’里,蘇午也算是接觸了一些鍛打兵器的手法、工藝,他雖然掌握不精,但至少比灶神模擬世界里的那個鐵匠強出太多,

  鍛煉出的刀劍也頗合用、耐用。

  然而與當下這些學徒的手法相比起來,卻是‘小巫見大巫’。

  這倒并不是說他們的技藝有多高明,

  而是他們將每一個步驟都做得極其精細,堪稱精益求精。

  ——東流島一直以來鐵礦資源貧瘠,而當下這個時期,武家逐漸興起,武士對于刀劍的需求逐年攀升,因而就要求刀匠們必須要將每一份礦石資源都利用到極致。

  也就造就了當下他們一整套精細的鑄刀流程。

  學徒將一些玉鋼裹上黃泥,投入爐中煅燒,使得這些分散的玉鋼結合成一塊,

  而后不斷鍛打反復折疊,祛除其中雜質。

  在這個過程里,

  學徒們嘗嘗折疊鍛打一陣,便要停下來,觀察刀胚的形狀,感觸刀胚的強韌與堅固程度,以及兩種不同屬性在刀胚上的對比、配合程度是否較高?

  刀胚過硬或者過軟,都會導致整個流程功虧一簣。

  唯有韌性與韌度都能得到很好發揮,

  此后再將‘庖丁鐵’包裹心鐵表面,將二者鍛打結合起來,唯有軟硬兼備,二者可以相輔相成的刀胚,才能被判定為‘良品’。

  一整個上午的時間,

  兩隊共七個人鍛打出了刀胚。

  只有蘇午一人鍛打出一柄‘上品’刀胚。

  比‘良品’還要更好一些。

  “阿布,你果然很有天賦——你的天賦甚至不輸于你的父親!”吉良捏著那根初成刀型的刀條,屈指在上面微彈一下,傾聽刀身發出的聲響,

  他陶醉地閉上眼睛,良久以后,睜眼看著蘇午,對蘇午贊不絕口:“我原本以為,你受墨以后,精力疲乏,這次鍛造出的刀胚必定會是需要回爐重造的庸品,

  沒想到你直接鍛打出一柄上品刀胚!

  這把刀胚,會送到‘匠師部’,由那里的匠師鍛造成利器,

  以后可能會有哪個武士因為它而名揚天下!

  今天吃了午飯以后,你就跟隨我學習‘心之鍛’的技藝吧,正式接觸‘素延’以后的所有鑄劍流程!”

  “是,

  我會繼續努力的!”蘇午點了點頭,這次終于學乖了。

  他本有經驗在身,

  再加上‘意’的加持下,自身對于肉殼力量輸出的大小、頻率都能做到嚴格把控,

  將一切都精細化以后,

  鑄造出‘上品’刀胚并非難事。

  在‘上品’之上,

  還有‘極上’、‘無上’兩個層次。

  據說,

  唯有在鍛打過程中,

  抓住那一縷‘與天地合道的靈感’,才有可能鍛造出‘極上’、‘無上’兩個層次的刀劍。

  通過與其他學徒的交談,

  蘇午終于清楚——‘與天地合道的靈感’、‘天人感應’并非吉良自創的名詞,也不是他在夸張化鑄劍的技藝,而是確實存在此種感應。

  在平安京,‘渡邊綱’斬掉‘羅生門詭’一條手臂時所用的名刀‘鬼切’,

  就是一位入墨大匠師在天人感應下,鑄造出的無上級名刀。

  而想要獲得‘與天地合道的靈感’,

  進入‘天人感應’的狀態,

  唯有通過不斷鍛煉所有入墨匠師都必須修習的‘心之鍛’、‘鬼神鍛法’技藝,在無限次的鍛煉中,可能會有偶然一霎的靈光乍現,鍛造出天下名刀!

  中午,

  蘇午自去領了一份飯菜。

  因為他是隨吉良去的普通學徒隔壁的食堂,所以領到的飯菜也豐盛不少。

  除了一碟米飯外,

  有兩塊魚——比昨天多了一塊,還有一些鹽漬的魚雜,一碗燉了魚頭和海帶的、有著刷鍋水味道的味曾湯。

  他吃掉了魚和飯,

  最后咬咬牙,把味曾湯也全喝下肚。

  畢竟湯里還有點魚肉。

  到了下午,蘇午正式開始學習‘心之鍛’的技藝。

  “心之鍛與鬼神鍛法沒有優劣上下之分。

  不過,心之鍛易學難精,

  鬼神鍛法需要在你的‘泰山百魔食人宴’紋刻超過一半以后,才能真正開始入手學習,

  所以我現在會首先教你‘心之鍛’。

  等有一天,你的‘泰山百魔食人宴’完成度超過了一半,

  入墨匠師會傳授你‘鬼神鍛法’!”

  吉良打著赤膊,露出從后背蔓延到前胸的入墨圖。

  他身上的‘泰山百魔食人宴’完成度尚未超過一半,是以就算想教授蘇午‘鬼神鍛法’,卻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當下,

  蘇午與吉良呆在一個相比其他鑄劍室而言,顯得分外狹窄的房屋內,

  這屋子雖小,

  煅燒爐、炭火、風箱、刀胚等物卻是一應俱全。

  吉良立在煅燒爐前,將一把刀胚置于鐵板之上,觀察著刀胚的紋理,接著向蘇午說道:“所謂心之鍛,即是要求刀匠全身心地投入到一場鍛造活動中去!

  刀匠的意識,會化作煅燒爐里通紅的烈火,

  化為落在刀胚上的一記記鐵錘!

  甚至化為刀胚本身,

  隨著刀胚被錘擊、被烈火煅燒,而能感同身受,感受到它的所有變化!”

  這‘心之鍛’僅僅是聽起來,

  便給蘇午一種極其形而上的感覺。

  若僅僅是以‘心’來感受刀胚,那么如何規定出種種步驟,

  確保自身確實是以‘心’來感受刀胚,

  自己的每一次修行都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吉良看了沉思的蘇午一眼,

  他等著蘇午思緒收攏,重新看向他以后,才開口接著道:“想要讓自身隨時隨地都能進入‘心之鍛’的練習當中,確保自身處于‘心之鍛’的狀態里,乃是一件極其困難——甚至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只有少數大匠師能維持長時間保持在‘心之鍛’的狀態里,

  大多數人,只是偶爾進入此種狀態。

  甚至修習了這種狀態,學會了進入這種狀態的方法——但卻永遠都無法真正進入到這種狀態中!”

  吉良如此一說,蘇午明白了過來。

  看來,是否能修成‘心之鍛’,全看個人的悟性。

  方法擺在面前,

  只要是學,就都能學會。

  但學會以后,是否能真正運用,

  甚至于是否能真正檢視自己‘學會了’這件事情,卻要看個人的悟性,看‘機緣’。

  這就是‘心之鍛’為何易學難精的原因所在。

  吉良走到兩人正對面的墻壁前,打開了墻壁上的兩扇窗板。

  窗板打開以后,

  卻未顯出外面投射進來的陽光,

  而是顯出了一副墨畫。

  被裝表好的那副墨畫里,有大片大片的空白。

  唯有中間部分,用濃重的墨跡,畫了一個稻草人。

  被斬成兩截的稻草人。

  那稻草人被斬切開的上半身處于飛起的狀態,下身則往后傾倒。

  切口處,

  甚至有些墨汁飛濺而下,因此得以形成的一些散亂稻草。

  “看著這幅畫,

  然后思考,怎樣的一刀,能讓草人被一分為二成這種狀態?

  而后通過那一刀的發力方式、姿勢,

  卻思考那把刀的鋒利度,

  進而思考那把刀的柔韌與硬度處在何種的比例?

  最后苦思如何鍛造出這樣一把刀?這就是心之鍛的學習方法!”吉良在蘇午耳畔說著話,而蘇午盯著那副墨汁淋漓的墨畫,思維已經深入到那切口之中了。

  他覺得這就是平平無奇的一刀,

  任何一個有些力氣,持有較鋒利的刀劍者,

  就可以做到輕易斬切開那個草人。

  如此想,

  便絕對沒辦法進行更深一層、再深一層的思考。

  所以他在稍微動念之后,

  就拋下了自身的所有成見。

  放棄自身所掌握的種種力量,將自身視作一個手無寸鐵的平民,代入到被斬切開的稻草人身份上,去存想這一刀。

  這一次,

  他看到了一個模湖的黑影,

  黑影弓步向前,雙手中的‘打刀’自左斜上方一瞬斬下——

  那刀光化作明亮而模湖的光影,

  蘇午心神寂靜如冰,冰面反射著那光影,解構著那道光影,讓它斬切下的速度由快到慢,再到完全停滯——他借此看清了刀刃上起伏的灰黑色花紋,

  看到了刀身彎曲的弧度,

  甚至根據那弧度,他能推斷出刀匠是如何燒造它,給它取出這樣的弧度的…

  良久以后,

  蘇午收回了心念,眼睛里光芒亮起又寂定。

  一直守在角落里的吉良看到他微微動作,也站起了身,向他問道:“怎么樣,學會‘心之鍛’了嗎?”

  “學會了。”蘇午回答道。

  吉良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每一個學習‘心之鍛’的人,都認為自己學會了,

  但真正學會與否,

  他們鑄造出的刀劍才是最好的明證。

  吉良未有多言,邁步走向門口,同時對蘇午說道:“走吧,回去了,和其他人一起學習整個鑄劍流程——學完以后,你就自己練習‘心之鍛’吧。

  到后天的時候,

  自己鍛造出一把成品的刀條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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