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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長幼尊卑

  將衣服套在身上,蘇午跟著大木剛跑出門,

  迎面一陣冷風吹襲而來,

  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早晨他和大木趕來鑄劍所的時候,天剛下過一場雨,明明那時溫度更低才對。

  但那時蘇午未覺得有絲毫冷意,

  當下卻被這陣寒風吹得直哆嗦。

  ——他以意識進入模擬里,真身停留在外,所以更能感覺出這陣寒風的不同尋常。

  蘇午和大木奔出了鑄劍所。

  石頭與泥巴混合的道路朝前延伸,

  街邊一座座木質房屋、商鋪鱗次櫛比,

  有些房屋的屋檐下,還鋪著各色的布塊,布塊上擺著各種貨物——這應該是行腳商人擺下的攤子,如今攤子仍在,但商人攤販已經影蹤全無!

  他們未有來得及收拾東西,

  先自行去躲避這個即將降臨的夜晚了!

  可見天黑在東流島人的認知里,確實是一個極恐怖的環境!

  蘇午仰頭看了看天色,

  天邊的夕陽顫抖著,即將墜入視線盡頭處,那座最高的木樓下。

  它無力散發出光輝,

  自身因在一片昏黃的色澤里,

  那片昏黃的色澤從夕陽周圍往天空各處彌散,蘇午和大木僅僅走出了十幾步路,整個天空都變成了昏黃色。

  昏黃色將房屋、大地都渲染成此般色澤。

  連前面大木泛白的面孔也變得蠟黃蠟黃起來。

  “當!”“當!”“當!”

  這時,急促地、連續地鐘聲從街市外的某座寺院里傳出來。

  像是在催促還未回家的人,盡快趕回家中。

  蘇午見大木怕得都臉色泛白了,

  于是開口呼喚道:“大木!

  晴子——小姐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回家了!

  我們也先回家吧!

  再晚了就來不及了!”

  大木聞言猶豫了一瞬,而后用力地搖頭拒絕:“不、不行!小姐的個性你不知道么?她讓我們去接她,就一定會在原地方等我們去接她的!

  我們要是接不到她,

  她會死在這個黑天里的!”

  這位‘晴子小姐’的脾性竟然這么死硬固執?

  大難臨頭還不知道逃跑?

  蘇午心里轉念,也未再勸告大木什么,和大木一同穿過泥濘的道路,往街市一角撒腿狂奔去。

  他當下以意識進行模擬,并不在乎自身的生死,

  與當下這些人——不論是大木這個同伴,還是那位給他入墨的匠師,其實都沒甚么感情,是以也就沒那么在意別人的生死。

  將自身與別人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他倒很想接觸接觸當下東流島的夜晚,

  看看這夜晚里究竟有甚么恐怖之處。

  所以,大木的選擇也正中他的下懷。

  踏踏踏!

  兩人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街市內回蕩著,

  轉過一個轉角的時候,

  蘇午看到轉角處有一座泥房子,

  泥房子的兩扇門打開來,

  穿著一身吳服、頭上插著幾根發簪,面色白得不知敷了幾層粉,嘴唇似草莓般一點朱紅,眉毛也畫得極粗短的女子站在那兩扇門間,朝蘇午、大木招著手。

  蘇午從那女子身上感覺到陰冷的詭韻,

  大木臉色緊張,低聲提醒蘇午:“不要過去!

  不然明天我們只有到‘泥女廟’里看你了!”

  他見蘇午觀察那吳服女子良久,

  還以為對方受到了蠱惑,要回應吳服女子的招手,走近其站立的門后那座泥房子里去。

  蘇午覺得這個‘吳服女子’散發出的詭韻并不強,

  依照詭異對策部對厲詭的七個分級的話,

  ‘吳服女子’應該是最低的‘祟’級詭異。

  大木對這厲詭好似有些認識,

  可見這地方的多數普通人都是認知‘吳服女子’這只厲詭的,既然如此,為什么不想辦法把它驅離或者關押?

  即便祟級厲詭危險性較低,

  但一旦出了事故,那也必定是以一個、甚至好幾個人的性命為代價的!

  “阿布,鑄劍所里的匠師、漱石神社里的神官都說過,許多厲詭都是山川草木、乃至物之靈,只要我們不去接觸它們,它們也不會主動傷害我們的,

  你難道忘記匠師和神官的話了嗎?

  為什么你剛才…”走過那吳服女子所立的泥房子,大木忍不住低聲向蘇午抱怨。

  似乎覺得蘇午先前的舉止有些出格,

  竟是想要主動接觸厲詭的樣子。

  “匠師、神官都說過這樣的話——那他們說得對嗎?

  我們這里已經沒人再死于厲詭的襲擊了嗎?”蘇午聽到大木所言,頓時以為東流島掌握了某種特殊方法,令人只要不主動接觸厲詭,就可以免于受到厲詭侵襲,因此而死。

  是以神色認真地向大木詢問。

  大木看著他,

  張了張口。

  半晌才低頭訥訥道:“怎么可能呢?每天還是會有人死去,昨天,小犬的父母、爺爺、他的妹妹全都被厲詭殺掉了。”

  ‘看來神官和匠師說得也不對…’這句話在蘇午腦海里盤旋了一瞬,他并未將話說出口。

  以他對東流島的淺薄了解,

  東流島人還挺神神叨叨的,對于神官這種職業的人,應該會有一種根深蒂固的信任。

  天色越發昏黃,

  黃得有些發黑。

  大木更加著急,拔足狂奔,偶爾回頭看看身后跟著的蘇午。

  ——蘇午已經看出來,大木性格怯懦,他每次回頭來看,主要是確認同伴有沒有跟著自己,如果無人陪伴,他一個人卻是沒膽子在這個時間外出找人的。

  當下蘇午還不認識路,

  若他認識路,

  倒也可以走在前頭。

  漱石神社就在這片多為木屋,少數泥土屋、石屋的街市繁華地帶。

  漆刷成朱紅色的鳥居聳立在神社前,

  其后有幾座高大的醬油色木質樓閣,那便是神社的主體。

  此時這些神社的建筑與盛唐區別極小,

  并沒有如后世那般‘抱廈’與‘破風’的區分,東流島完全照搬了大唐的種種儀軌、建筑風格、文化,在之后的歲月里加以演變、蠶食,

  一點點將這些本屬于太亞的東西,‘變’成他們自己的東西。

  介紹神社歷史、內中主要祭祀神靈的石碑前,上衣是雪白絲絹、下裳為紅色長裙,一身清麗巫女服的少女抱傘站在那里,

  她秀氣甜美的臉孔上滿是怨念,

  有些咬牙切齒地感覺。

  蘇午和大木從側方的街道里奔過來,大木伸頭看到‘晴子小姐’滿臉怨念,頓時打了個寒顫,推了推蘇午,讓蘇午走在前頭。

  對此蘇午也無所謂,直接走到神社前,目光落在了打扮清麗的女子身上。

  似是女子身上的服飾,

  他曾經在許多動漫、游戲里看到過,

  此種服飾與后世東流島動漫、游戲中的服飾有些微不同,但還是能一眼認出來,這是東流島巫女在神社祭祀等正式場合才會穿著的衣裳。

  這位‘井上家’的小姐,

  竟然還是一位巫女?

  倒也說得過去,

  東流島最高等級的神社,素來以皇室公主作為巫女,以示祭神的嚴肅性、正統性。

  皇室公主作為巫女,亦被稱為‘齋王’。

  如此一來,其下的公家、貴族、豪族女子來做巫女,倒也正常。

  畢竟這種事情總是光彩的。

  “你們怎么現在才來?!”

  看到蘇午、大木走近,‘晴子小姐’更是銀牙緊要,握緊了手中的油紙傘,雙眼里直欲噴火,“不是說好的我們今天一起去名慶村捉野兔的嗎?

  現在天都要黑了,

  還怎么去啊?!”

  去村子里捉野兔?

  蘇午看著晴子那張稚嫩而甜美的臉孔,又看看身旁同樣稚氣未脫的大木,才意識到其實自己當下是與他們一樣的少年人。

  少年人的生活總是充滿了各種好奇與向往的。

  他沒有說話,

  等大木主動開口說些什么。

  大木哭喪著臉,一個勁地抬頭看天:“小姐,天太晚了,我們明天再去捉兔子吧——再耽擱下去,我們可能就回不了家了!”

  “那好!

  盛唐有一句話,叫做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你們背棄了君子之間的承諾,

  應該為此受到懲罰!”晴子揚起素潔的下巴,眼睛里閃爍著狡黠的光芒,“你們把頭伸過來!”

  “哎…”大木垂頭喪氣,果然依言躬身低下了頭。

  晴子看向站立不動的阿布,內心其實也有些著急。

  但為了在自己的手下面前立下威信,

  她今天說什么都不能放松的!

  “阿布!

  你為什么不低下頭?

  難道你不想做一個君子了嗎?”晴子催促道。

  蘇午面不改色地搖搖頭:“不想。”

  “既然你…”晴子都未聽清蘇午的話,就要接著發表自己的意見,但孰知對方竟然未順著她的思路說話,直接說出兩個字‘不想’,把她準備好的說辭全堵了回去。

  她忍不住呆了呆:“誒?”

  旋即臉頰漲紅:“那你也違背了承諾,快把頭伸過來!”

  “小姐,

  我之所以違背和你的承諾,是為了完成對匠師更大的承諾。

  完成匠師的承諾,就是在努力完成井上老爺對我的期許,

  盛唐有句話,叫:尊卑有序,長幼有別,若不遵從長幼尊卑的秩序,則無法名正言順,則要禮崩樂壞,則不能被稱之為‘君子’。

  晴子小姐,您既希望自己成為君子,

  難道要讓我來違背井上老爺——您的父親的期望,

  以此來達成與您的承諾嗎?”蘇午認真地看著少女。

  晴子呆了半晌,

  神色更加憋悶,卻最終沒多說什么。

  她握在手里的油紙傘,終究沒有敲在大木、蘇午的腦袋上,轉而悻悻道:“走啦,快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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