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加的面孔,
丹加的眼淚,
都在漣漪里破碎去。
蘇午重回于模擬器傾蓋四下的黑暗里,默然呆坐,良久后,才慢慢將那件毛毯折疊起來,放入陰影世界的保險箱里。
把毛毯置入保險箱的當口,
他耳邊又響起一些似是虛幻,似是真實的呼喚:“尊者,尊者…”
此刻丹加的聲音,聽起來竟有幾分欣喜。
蘇午搖頭笑了笑。
退出了模擬。
桌上的電腦這時才剛剛開機,
他打開瀏覽器,輸入‘灶君廟’這個關鍵詞,瀏覽由此引出的諸多信息。
憑借著自己在模擬人生里記下的幾個地名,
以及一些大概的地理知識,
蘇午很快檢索出了自己要找的信息。
他點進去鏈接中,發現是一條新聞。
新聞指出某地‘灶君廟’將在現實世界的一周以后,開始‘傳火大典’,廟觀將為眾生消災祈福。
文字新聞里還配了一些在廟觀里拍攝的圖片。
看過圖片以后,蘇午確定這座廟觀正是他在織錦山開辟的‘灶君廟’。
根本現實里灶君廟所在的方位,
蘇午很快就找到去當地最便捷的交通方式。
將這些信息都逐一記錄下來,蘇午關閉了電腦。
客廳外響起了敲門聲。
他走到門口,借著貓眼一看,看到了換了一身衣裳的云霓裳。
云霓裳、方元再加上東五區小隊幾人,在蘇午家中呆了三四個小時才離開。
走之前云霓裳把蘇午的客廳收拾干凈,也省了蘇午許多麻煩。
他走進洗手間內,
洗了一把臉。
之后檢查過各個房間門都已鎖好后,回到臥室內,
腳下陰影蠕動,
一條漆黑蟒蛇倏然聳立起,張口將他吞沒,帶他步入了陰影世界當中。
四下里俱是黑漆漆的一片,
在此般黑暗之中,蘇午視線絲毫不受影響,在此中邁步徐徐而行。
陰影世界里回蕩著他的腳步。
有微光從影子間隙的現實里投射進來,
映照出落在陰影世界某個角落里的保險箱。
無盡黑暗深處,
浮現出一個四肢都被陰影絞纏著,根本動彈不得的男人。
男人一身破爛的酒紅西服,
形容枯槁,顴骨高聳,
周身充斥著濃烈的詭韻,看起來就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這個酷愛穿各色西服的中年男人,便是先前被蘇午抓住以后,丟進陰影世界里鮮少理會的崔勛。
其是詭獄五大巡察之中,張游巡察的心腹。
崔勛聽到了黑暗中傳來的、愈來愈近的腳步聲,他勉力抬起頭,看到走到近前來的蘇午,黯淡的眼神里登時迸射出亮光:“你也快支撐不住了吧?
我體內的厲詭已經快要復蘇,
你再不放我離開這里,你自身容納的厲詭也一定會承受不住吧?!
哈哈…”
算算時間,其實現實里的崔勛被關在陰影世界中不足一周,
這一周內,他靠著自身容納的厲詭詭韻支撐,不吃不喝,
瘋狂運用自身厲詭的能力,
試圖脫離陰影世界。
然而同樣在這一周里,
蘇午的經歷比他豐富了太多,
實力的提升亦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他未知蘇午經歷,
當下看到蘇午走進陰影世界,主動來見自己,便以為是自己這一周以來的掙扎起了作用,對方也快‘承受不住’自身釋放的厲詭詭韻沖擊,
決定把自己放走。
其實——從頭到尾,蘇午都未感覺到自己有絲毫承受不住鬼手沖擊的時候。
實在是他盤點過諸事以后,
才想起陰影世界里還關押著一個大活人。
聽著崔勛有些神經質的言笑聲,蘇午面上古井無波。
崔勛被自身容納的厲詭、被陰影世界折磨得不輕,當下看到蘇午,內心多是一種大難不死的狂喜,并不敢過多去挑釁刺激蘇午。
放不放自己,直接決定權永遠在蘇午手上。
“能不能告訴我?外面過去多久了?
這里太黑了,分不清白天和夜晚。”亢奮過后,崔勛的聲音顯得十分萎靡。
向蘇午說話時,也帶上了幾分請求。
蘇午出聲道:“差不多有三四天的時間,不算太長。”
“才三四天么…”崔勛神色一時恍惚。
其微微垂目,
看到四周的黑影里,開始有一根根黑線無聲無息地穿梭起來,
下一刻,
蘇午手中出現一根寒光閃閃的鋼針,
一縷流轉著細微詭韻——與此間陰影世界里充斥的詭韻截然不同的氣息,纏繞在那黑線上,穿過鋼針的針孔。
蘇午捏著那根鋼針,另一只手中托出改良版五內罐,
攝拿了崔勛的一縷詭韻,填入五內罐中。
不多時,刻畫著崔勛命格的字條就被他拿在手中。
三兩九錢。
未過四兩的命格。
他丟下紙條,手中的鋼針照著崔勛胸口處扎了過去!
“你干什么?!”
“啊!”
“饒了我吧,我不會再和你做對了,饒了我吧!”
此后十余分鐘的時間里,陰影世界中始終回響著崔勛凄慘的嚎叫。
十余分鐘后,
崔勛胸膛上被黑線縫合出莫名的紋路,
他原本流轉周身,都快要壓制不住的詭韻,被這些鬼匠絲線壓住了,再沒有爆發的趨勢。
崔勛臉色慘白,看著蘇午的目光充滿了恐懼。
“待會兒我會放你離開。”
蘇午開口同崔勛說話。
對方嘴唇囁嚅著,不敢搭話。
方才那十幾分鐘讓他承受得痛楚,已經超出了個人所能忍受的極限。
如今其看蘇午,便如同在看一只世間最兇惡的厲詭!
“你離開許清以后,便去向詭獄的張巡察匯報工作吧,
以后在他身邊安插一些眼線,
替我關注他的動向,也看看另外幾個巡察的動向。”
蘇午以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向崔勛說著話,
崔勛聽得對方所言,
內心暗暗驚疑,
——他當自己是什么人?
憑他幾句話就會為他作這種高風險的事情?
因為胸前這種紋身么?
“我交代你的事情,你都記住了么?”蘇午看著崔勛的眼睛,向其問道。
崔勛眼神躲閃,聲音微弱:“記住了…”
“真的記住了嗎?”
蘇午腦后浮現重重金火,
金火之中,一條條黃金眼睛蛇并排聳立,金紅的蛇眸冰冷地盯著崔勛,它們仿佛將蘇午的問話聲放大了,放大到崔勛的每個念頭中去。
“真的記住了嗎?”
“真的記住了嗎?”
崔勛感覺自己的每個念頭都在發出不堪重負地哀嚎,他的精神在這瞬間被擊穿,變得渙散,又在蘇午的言語下重新聚集起來。
——眼下,他就像是一個在火里跳舞的人,
只要外面有一人手里端著水盆,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向那人獻上自己的所有!
而現在,順從蘇午的言語,
就是他最好的救命良方!
“我記住了!
我都記住了!
我一定按您說的辦,不會有絲毫違逆!”崔勛大聲說話,每個念頭都為他此番說出口的話而歡呼,歡呼他做了‘正確’的事情。
隨著他說完這番話,
四下的黑暗中,好似生出一雙雙眼睛,
默默看了他剎那,又消失在黑暗里。
他看到對面的蘇午點了點頭。
蘇午面露笑意:“記住就好,聽話就好。一旦違逆,會有很可怕的后果,那個時候你承受的痛苦,必定比現在更強烈百倍。
我希望你能自覺遵守承諾。
不要親身去嘗試那種痛苦。”
蘇午的面孔漸漸隱于黑暗里,
崔勛被陰影纏繞著,已經發木的四肢忽然開始麻癢起來,這種麻癢感讓他渾身痙攣——這是血液通過四肢的感覺。
他蜷縮起身形,
感覺四周的黑暗都逐漸變淡。
等他逐漸回過神來,
他才發現,
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個恐怖的陰影世界,此下正處于一個小區之外,自身蹲在一條幽深的巷道里。
從地上爬起身,崔勛默默兜里,
不管是手機,還是錢包都未有遺失。
他松了一口氣,沿著巷道往外走。
在巷道外,掏錢打了車,找地方換過一身衣服,便坐上了去往詭獄總部所在城市的飛機。
蘇午坐在書房里,
目視對面墻壁上懸掛的一副鉛筆畫。
那是用無數鉛筆痕跡相互交疊,最終勾勒出來的一只絨毛飛散的‘猿猴’。
這幅畫自然就是‘心猿圖卷’。
畫中連接著一個唯有‘意’可以進入其中的世界,內中充斥著無數罪惡人形。
他目光凝視那副圖畫片刻,
自身的‘意’即流轉入‘心猿圖卷’之中。
先前在心猿圖卷里凝聚出的‘灋’字等神秘文字,倏忽盤轉成長龍,隨著他的意覆蓋底下所有扭曲人形,那一個個神秘文字都頃刻被復制出來,化作萬千條長龍,
成片成片地絞殺此間的罪惡人形!
蘇午的意盡情釋放,
先前極難見到會有空缺、被無數扭曲的罪惡人形填滿的混沌虛空中,隨著萬千條長龍絞殺,僅僅數個呼吸過后,便出現了一片‘白地’!
約莫十分鐘過后,
所有罪惡人形盡皆被蕩滌一空!
蘇午意識退出這片混沌虛空,
今日時間不湊巧,未間詭獄巡察出現在這片混沌虛空里。
他意識回歸現實,
胸口的枯黃人皮紙自動剝落了,落在他手中,其上浮現出千余個神秘文字——俱是蘇午將混沌虛空的罪惡人形絞殺一空后得來。
這些神秘文字,與厲詭文字頗為相似,像是出自同源。
不同的是,
前者有種難以言說的‘正氣’,
后者則詭厲陰森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