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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師父”(六)

  “織錦山神占據天時地利,

  雪詭對它能發揮出的作用不大——這只厲詭主要便是引動天力封絕其他厲詭,在這方面,織錦山神完全克制它。

  假若道長覺得事不能成的話,

  請解除我命格與這只厲詭的勾連,

  我親身去尋織錦山神,牽制住它,另想其他辦法將它的龍脈正位剝離去,

  進而將它收押!”蘇午的聲音傳入老道耳中。

  老道只猶豫了剎那,

  看到那一棵不知是‘織錦山神’本體,還是其外相的恐怖巨樹尤在全力掙扎,與織錦山川龍脈糾纏不休,他下定了決心:“好!

  我來解除你與雪詭的命格糾纏!

  ——待會兒你快些去尋織錦山神本體所在,我以雪詭牽制著它,等你過來!”

  蘇午深深地看了老道一眼,說道:“道長獨力支撐山川龍脈總樞的運轉,還要駕馭雪詭與織錦山神糾纏——可能支撐得住?”

  “一時半刻還撐得住,

  快走罷!”老道手掐法印,

  口中開始念念有詞,幫助蘇午切斷與雪詭、山川龍脈總樞的勾連。

  趁著這片刻時間,蘇午抬目看向遠處——那一棵原本遮天蔽日的丑陋巨樹,此時已然萎縮得僅有數丈之高,它的枝丫無力地向下垂落,樹身上的一張張血盆大口都緊閉上了,

  看起來,似乎茅山巫師門長輩的手段奏效了,

  將‘織錦山厲詭’剝離出此間的龍脈山神正位。

  但老道當下未有任何表示,

  說明蘇午眼睛看見的,與真正的現實還有絕大出入。

  “急急如律令!”

  旁邊的老道忽然斷喝出聲——這一剎那,蘇午陡然覺得自身與雪詭、山川龍脈總樞的牽扯倏忽消失去了,充塞他視野的丑陋巨樹、鋪滿大地的雪詭詭韻都開始淡化去!

  他無法再借助‘雪詭’觀察‘織錦山厲詭’的變化了,

  老道已然切斷他與山川龍脈總樞的聯系!

  充塞視野的畫面變得越來越淡,

  越來越淡,

  直至最后——畫面即將徹底淡去的那個瞬間,蘇午看到,那棵萎縮得只有數丈高的丑陋大樹忽然徹底崩解開來!

  瓢潑血雨灑落雪詭詭韻封凍的大地,

  血雨滴落之地,便將雪詭詭韻侵蝕成暗紅之色,

  從那暗紅色的泥土中,

  一株株狀似巨大靈芝的事物生長出來了,在大地上蔓延開來!

  蘇午瞳孔一縮——視野里的種種圖景徹底消失無蹤,

  他發現自己與老道肩并著肩,盤腿坐在供桌前。

  供桌上的香爐仍在燃著香火,

  此間有陰冷的氣息徐徐消散去。

  蘇午驚魂未定,

  尤在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一幕——‘織錦山厲詭’炸開之后,在大地之上長成的‘靈芝’象征著甚么?

  心里的不祥預感始終揮之不去,蘇午索性運起慧劍,刷去內心種種負面情緒,平定了思緒,從法壇中站起身來,環顧四下,

  看到灶班眾師弟師妹,

  未看到師父的蹤影。

  先前平息下去的不祥預感,此下又驟地升起來了。

  蘇午向李珠兒問道:“珠兒,師父呢?師父去了何處?”

  “師父去尋織錦山厲詭本體所在了——他說他知道厲詭本體在哪里,要找到那只厲詭,將它油炸關押了。”李珠兒回道。

  織錦山厲詭與山川氣脈勾連已深,

  一般的油炸詭手段,對它未必有用。

  就連茅山巫教中長輩,似乎都無法將這只詭與山川龍脈徹底分離。

  此種情況下,師父主動去尋織錦山厲詭,試圖將它關押?

  師父未必不知輕重,

  那他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他難道真地有辦法關押織錦山厲詭?

  蘇午腦海里思緒翻騰,面上始終沒有流露任何情緒。

  他同灶班眾人開口道:“方才我與道長聯手應對織錦山厲詭,不知道咱們這邊發生了甚么事情?有清楚的么?簡短說一說。”

  一邊說著話,蘇午一邊邁步走出了上清法壇。

  李珠兒剛要開口回應,

  青苗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聲道:“我先前看得最清楚。

  有些事情,珠兒你也沒有看到。

  還是我來說吧。”

  珠兒點了點頭。

  蘇午將目光投向了青苗,

  便聽青苗開口,將先前發生的種種事情,無有一絲遺漏,全然一五一十地講給了蘇午。

  聽過她的話,蘇午沉默良久。

  緩緩嘆了一口氣。

  “師兄,師父他不會有甚么事情罷?當時我們極力阻止,但架不住他是師父,我們是弟子,不敢違逆他太多…”青苗見蘇午神色如此,內心更是緊張起來。

  眾弟子心里都有不好的預感,

  只是他們都不愿面對心中的那種感覺。

  蘇午迎著眾師弟師妹的殷殷目光,

  愣了愣神,

  忽然道:“假若一個結果,對其他人而言并非好結果,但當事人覺得,如此已是最好結局,他樂于達成如此結局——那么我們是該阻撓他,

  還是放開他?”

  李珠兒臉色一黯。

  狗剩、秀秀紅了眼圈。

  青苗輕聲道:“我明白師兄的意思了。”

  “師父心里挺苦的…”珠兒跟著微聲道。

  “我們做弟子的,難道要看著師父去送死嗎?”狗剩語氣悶悶的。

  蘇午開始從周圍的行李里挑揀東西,帶在身上,他聽到狗剩的話,頓了頓,道:“我們做弟子的,實不應該看師父去送死,不論師父自身是否愿意。

  此事唯有盡人事,聽天命罷!”

  “師兄,你…”看到蘇午的動作,李珠兒正要出聲詢問,

  蘇午已經先開口道:“道長還在與織錦山那只厲詭斗法,珠兒,你便領著大家留在這里,看顧道長,免得有其他厲詭侵擾他。

  我去找師父,

  看看能不能幫師父一把。”

  在陰喜脈灶班子里,蘇午這個大師兄的權威甚至比師父更重一些,

  他做出的決定,灶班眾人更反對不得。

  “大師兄,那你須小心一些。

  咱們陰喜脈灶班子,全靠你和師父撐著,要是你倆出了甚么事情,灶班子便就散了…”青苗拉住了想要抗拒的李珠兒,鄭重地與蘇午說話。

  蘇午點了點頭,

  拍了拍狗剩與秀秀的腦袋,背著包袱,轉身走下山坡。

  老道以山川龍脈總樞作為自己的耳目,此下親眼見到,那棵萎縮得僅只有數丈高的詭樹,此時驟地顫抖起來,樹上的一張張血口囁嚅著,忽地崩解成漫天血雨!

  那血水如瓢潑般落下,

  濺落在雪詭鋪在大地的灰白詭韻之上,

  剎那就將灰白詭韻暈染侵蝕成一片片暗紅地帶。

  倏忽間,

  從那暗紅土壤中,

  一株株碩大的靈芝生長出來了,

  可怖的詭韻摻雜著山川龍脈的氣息,縈繞著那些靈芝,

  那些靈芝的‘芝傘’上,裂開一道道血口,血口的嘴唇蠕動著,‘吐’出了一具具尸體!

  腐臭氣味與靈芝香氣糾纏不休,共同縈繞于此間。

  血雨還在不斷往大地傾注,

  芝群密密麻麻虬結堆積,

  不過眨眼時間,

  就形成了一座‘靈芝尸山’!

  這山還在不斷增高,漸漸要與周遭的織錦山巒一般高聳!

  老道心中毛骨悚然!

  ——隨著那些靈芝聚集成靈芝尸山,周遭的山川龍脈也盡數朝那座靈芝尸山歸攏去,盤繞在那座尸山之上,甚至讓老道攝拿的此間山川龍脈總樞都開始出現分崩離析的跡象!

  尸山還在演化,

  山腰處漸漸凹陷下去,

  顯出一個像是墓室一般的方形凹坑。

  凹坑里有靈芝與尸骨堆積成的立柱。

  這時,

  天穹忽然被黑暗遮蔽住了,

  大地化為昏黃之色。

  一些幽壑曲徑漸漸從昏黃的大地中浮現出來,但看起來又不是那么真切,顯得虛幻而模糊。

  周身重新纏繞上鎖鏈,眼睛里開始流溢血光,渾身血淋淋節肢都無力地垂落下去的師叔祖‘貞廣’便站立在這陰間與現實的夾層里,

  向老道開口說話。

  他的聲音分外空洞陰森:“這只厲詭與周圍山川龍脈本有關聯——它就是此間山川龍脈催生出的一只厲詭。

  其根系已在山川龍脈之中延伸開了,無法隔絕其與龍脈正位的聯系。

  這只厲詭,原本是一株靈芝,

  有不可測的存在,

  在它的芝傘上留下了一個腳印,它因此開始詭化。

  其后此地經歷過諸多兵亂、災禍,埋葬在周圍的許多尸體,因為山形地勢的更易,地龍翻身等緣故,漸漸聚集在了它的根系下,

  助力它演變成一只厲詭。

  我只能溯及它的過往至此了。”

  貞廣師叔祖頓了頓,看了老道一眼,接著道:“你若還有余力,當下便盡快逃跑罷,這只厲詭,非是你所能對付的。

  若無余力,

  往陰間看門詭那里奏表一封,

  自己進陰間來罷,

  躲過一時是一時,

  即便躲不過,

  也可托夢后輩弟子,讓他們把你的尸體趕回宗壇,以期返生。”

  老道苦澀地笑了笑,

  他清楚宗壇當下是甚么情況,

  自己入陰之后,只怕不會再有后輩弟子來幫自己‘趕尸搬山’了。

  “師叔祖,

  莫非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封押此詭么?”老道向‘貞廣’問了一句。

  ‘貞廣’道:“此詭本身乃是一只鬼靈芝,但它演化至今,本形早已移轉,因它本形時時移轉,它的分形必然會有與本形相違背之處,

  若能操縱分形與本形相對,

  可以令之陷入沉寂。

  但如何操縱它的分形?

  你現下連它的分形在何處都不知道,更不提操縱它的分形了——這才是最關鍵的所在。

  話已至此,其他的,你自行考量罷!”

  說完話,

  ‘貞廣’恐怖而扭曲的形體,

  攜裹著重疊于人世的陰間,在老道眼中消散于無形。

  而老道與師叔祖貞廣言語的這些時間里,

  靈芝尸山山腰處,墓室般的方形凹陷里,已經生出四根立柱,以及一道由尸骸堆砌成的、近乎九十度傾斜的棺座。

  棺座上,巨大的棺槨從無形至于有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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