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
蘇午轉頭看向老道。
老道神色嚴肅,根本不用蘇午再多言提醒,此時已經掐動手印,操縱燈籠飄轉出秀水河村,按原路折返!
——折返回他們先前看過的那個還有詭化活人的村子!
假若織錦山厲詭已經開始分化,
那個村子里的詭化人,必定會跟著出現種種異變。
可他們先前操縱燈籠,經過那個村子的時候,那個村子的詭化人都還是‘正常’的!
燈籠飄飛之速極快,
肉眼難以捕捉。
重重山景化作斑駁光帶,不過是十數個呼吸的時間,黃燈籠就折轉過了這重重山巒,重臨先前遍布詭化村民的莊子。
不同于數分鐘前蘇午與老道看到的情景,
先前還貌似正常的村落里,此時已經沒有了一個活人!
但是,
也不見有一具尸體!
好像先前二人所見的種種情景,乃是一個幻覺!
——蘇午清楚,先前所見并非幻覺。
這個村子里的詭化村民,要么是在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里,統統死絕,連尸骨都未留下,要么就是他們像那幾個詭化程度較輕的村民一般,
被厲詭悄無聲息地轉移去了別處!
“那幾個詭化程度較輕的村民情況如何了?!”蘇午立刻出聲向老道詢問。
老道心領神會,
操縱黃燈籠,再一次飄轉。
來到先前轉移了那些詭化程度較輕的村民的地點。
此間地處荒山野嶺,
有一條小溪從深深茂林里蜿蜒而出,匯向下游的大河。
當時,老道就將幾個村民放在了小溪旁邊,此下卻看不到那些村民的形影。
蘇午借著黃燈籠低空環繞密林而行,目光梭巡,看到了溪邊有些被人為破壞的藤蔓、樹枝,他聚集目力看過去,看到溪邊松軟的腐殖層上,有些許凌亂的腳印。
“那些人或許是沿著小溪往下游的大河跑去了,
咱們快些過去,
看看能不能尋得他們的影蹤!”蘇午向老道說著話,
老道默不作聲地操縱黃燈籠,
沿著溪流順流而下。
黃燈籠沿小溪飄轉出二三里遠,
出了茂密山林,
便見奔流的河水拍擊著兩岸交疊的亂石,從山林間橫過。
在此時,
河岸邊立著十余個村民。
他們像是感應到了黃燈籠的臨近,
以及此間山川水脈的些微變化,
村民們紛紛轉回頭來,
沖著黃燈籠,
——沖著依靠黃燈籠作為眼睛與手臂,觀察四周、操縱山川龍脈的老道與蘇午,無聲地笑了笑。
接著,
這些村民一個接一個跳進了大河里!
大河湍急流淌,滾滾奔涌向前。
跳進大河里的村民,幾乎眨眼就被河流吞沒,變成河流里一個個斑斕的影子,隨河水席卷向遠方!
村民們跳河前,扭頭露出的詭異笑容,
讓蘇午心中發寒,
隱約預感到了什么,
——在他內心驟然騰起某種預感的時候,
他便發現,自身對于黃燈籠的掌控有些力不從心起來,
那些為黃燈籠所勾連、總攝的織錦山山川龍脈,好似被什么力量給淤堵了、半截了,變得不再通常,無法給黃燈籠以更多的加持,
是以讓蘇午對黃燈籠的操縱能力也驟然下降,
老道眼中涌現白光,雙目霎時變得白茫茫一片,
他臉色沉凝得可怕,低聲道:“那些詭化人應該是都跳進了河里——不止是詭化村民,那些無頭尸體也都爬進了就近的河流里!
山川氣脈因為這些尸體被淤堵了!
我們得趕緊退回來!
上清法壇、你的命格、我的符箓法體皆系于這龍脈總樞之上,
我們此時只能身居法壇之中,
脫不開身,
那厲詭很可能借著淤堵山川龍脈,
轉而朝我們所在的方位接近了!
它真地過來,
你的師父、師弟師妹就要遭殃了!”
織錦山厲詭分化之后,其可怕之處就徹底顯現出來,
役使無頭尸體、詭化村民淤堵河流,
致使川流淤堵,氣脈堵塞的那只厲詭,或許是織錦山厲詭本體所在,但亦可能是它分化出去的一部分——還有至少三四個織錦山厲詭的分化身,在暗處發力!
這場原本是老道與蘇午精心準備的,對織錦山厲詭的圍獵,
此時卻變成了厲詭對蘇午一行的圍獵!
局勢瞬間顛倒了!
老道顧忌著身后的陰喜脈灶班子等人,說話聲音壓得極低,僅只有蘇午一人能夠聽見,
蘇午心頭發緊,
扭頭看了看身后的同門。
師父坐在馬車上,目光眺望遠山,不知在思索著什么。
狗剩負責照看護命火堆,
珠兒與青苗忙著淘洗米糧,刷洗鍋碗,
現下便開始預備做中午的午飯了。
秀秀在‘老羔子’僵尸的陪伴下,四處玩耍,無憂無慮。
這般平靜祥和的情景,
馬上就要蒙上厲詭侵襲的陰影。
“師父!”
隔著盤結的斑斕氣脈,蘇午看到幾個同門的身影都變得虛幻了,他向著李岳山高喊一聲,將師父從紛亂的思緒里拉回現實。
李岳山凝目看著法壇里的大弟子,
不知這個時候大弟子叫自己是做甚么?
“怎么了?
要老漢給你搭把手嗎?”師父咧嘴笑問道,笑容也顯得有些勉強。
進入織錦山地界以來,他總是心事重重,強顏歡笑。
蘇午搖了搖頭,
忽然脫下身上的那件破褂子——那是‘牛皮唐卡大袍’擬化的破衣裳,
他將那件‘破衣裳’丟給了師父:“您怎穿得這么少?把我這件衣裳穿上罷,山上風大,免得受寒了!”
師父忙接過蘇午的破衣裳,
卻不肯穿,
要把衣服給蘇午擲回來:“你自己穿著罷,老漢哪里穿得少了,老漢暖和著呢!”
“穿著吧,師父!”蘇午再度出聲,
眼神里流露的意味,
讓李岳山微微一愣。
他最終沒有把衣裳還給蘇午,點了點頭,目光梭巡四周,看到與珠兒結伴走回來的青苗穿得稍薄了些,便把褂子給青苗披上了:“青苗穿著罷!”
蘇午張了張口,
最終未說甚么,又將珠兒喚過來。
把一個黑布條包裹的棍狀物隱蔽地遞給了她。
旁邊勉強操縱黃燈籠回轉的老道,看了那根棍狀物一眼,瞳孔微縮。
那黑布里,包裹得正是蘇午久未使用的‘火煉真金拷詭杖’。
“你拿著這件東西,
待會兒遇到兇險了就拆開來用,可以將之揮舞起來,亦可以…”蘇午向珠兒細說著拷詭杖的用法,在灶班子里,對他的各種手段最沒有疑慮有兩個,
即被他救下性命的珠兒與青苗。
他話還未說完,
旁邊的老道向珠兒開口說道:“老道教你幾句咒語,可以更好運使這件東西。”
隨后就將咒語低低念了一遍:“太上敕令,超汝亡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頭者超,無頭者升,槍誅刀殺,跳水懸繩。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討命兒郎。
跪吾臺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為男為女,自身承當,富貴貧賤,由汝自召。
敕救等眾,急急超生,敕救等眾,急急超生!”
這套咒語太過繁復,
一遍就能將之記住者,本也是寥寥無幾。
但此時珠兒抓著那根黑布裹著的棍子,登時好似靈光大開,老道將咒語念過一遍,她就全數記了下來,并用力點頭道:“我記下了!”
蘇午還有些懷疑:“真記下了?”
老道卻催促蘇午道:“快些和我丨操縱燈籠,當下不可再耽擱時間了!”
珠兒忙安慰蘇午:“師兄,我都記下了的,你放心去做事罷!”
“好。”蘇午定定地看了珠兒一瞬,低聲說出幾句話來,“珠兒,待會兒若有甚么變故,師兄無法出手援助你們,
就靠你來抵擋變故了。
記著我教你的那幾套手訣,
關鍵時候它們才能發揮最大用處!”
飛快說完話后,蘇午立刻轉身回去,凝聚心神,與老道合力操縱黃燈籠歸返!
去時瞬息百里的黃燈籠,
此下回返起來,
因為越發淤堵的氣脈,速度一降再降,比先前慢了數十倍不止!
珠兒定定地看了大師兄的背影一眼,內心亦預感到了什么,握緊了手里的黑布短棍,將它收入袖中,轉身若無其事地回到灶班里,
與青苗一起忙著熱鍋煮飯。
法壇內,
操縱燈籠的二人,額頭都滲出了細汗。
二人眼中,
原本可以讓黃燈籠乘勢而飛,周流于燈籠四周的斑斕氣脈,此時都漸漸被一層死灰色覆蓋了,黃燈籠一旦落入那些死灰色氣脈當中,非但不能乘勢而飛,反而還會被死灰氣脈纏繞,拖拽向下方的山巒!
黃燈籠只能勉力避開那些死灰氣脈的貼附,
盡力尋找四周還未被染及的氣脈,助力自身脫離!
燈籠乘山川龍脈而飛,
此時,
作為山川龍脈重要組成部分的河流水道,因為諸多詭化人跳入其中,使得河流淤堵,龍脈也就漸漸被死氣侵染,難以周流開來,
燈籠無法借力,自然飛轉得極其勉強。
而能叫河流都因尸體充塞而淤堵,
孰知此間的水脈里,究竟填塞進了多少尸體?!
“秀秀,莫要到處亂跑了,快回來了!”珠兒幫著青苗把火燒旺,轉頭見秀秀站在平崗邊上,看著平崗下環繞的河流,于是便向秀秀喚了一聲,免得出現甚么差池。
秀秀伸手指向下方的河道,
扭頭看向兩位師姐,
另一只手不斷比劃著。
‘下面——’
‘下面的河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