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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九兩九錢

  在蘇午身后,

  師父從褡褳里掏出一把收魂米,

  勐地朝前鋪灑!

  粒粒收魂米落在那些慘白手掌上,便迅速被蒸熟,粘附在手掌上,

  那些手掌劇烈抖動,

  將蒸熟的米粒紛紛抖落,

  卻也給蘇午師徒二人機會,

  逃離它們的包圍!

  嘩——嘩——嘩——

  這時候,

  草叢里的兩根竹杠忽然自行向后滑去,

  帶動椅子上的青苗也向后不斷滑退,

  熊熊烈火兀自燃燒,

  映照出青苗滑退的那個方向,立著一張長桌,

  長桌前鋪著一塊明黃的綢布,

  綢布上,

  繡著太極八卦圖。

  長桌后,

  站著一個藏青衣、盤發髻、白發蒼蒼的老道士,

  老道士身后幾只慘白手掌穿針走線,

  不斷在他皮膚上縫合著,

  他一手不斷顫抖著,打著擺子,

  緊攥著一柄桃木劍,

  桃木劍扎進了長桌里,

  同時,扎穿了兩只漆黑的眼珠、一雙慘白的手掌,

  這四樣東西,

  像是烤串一樣被串在桃木劍上。

  而老道士的另一只手,

  則捏著手訣法印,

  手指微動,

  青苗便被椅子與竹杠拽動,

  朝他所在的方向滑去。

  唰唰唰——

  他身后一只只巨大的手掌飛快穿針走線,在他的皮膚上接連縫合,隨著那金色的絲線不斷縫入老道士體內,他握著桃木劍的手掌顫抖得越發劇烈,

  險些把握不住劍柄!

  咕嚕嚕嚕嚕!

  又一陣線軸滾動的聲響過后,

  老道士插入桌面的桃木劍上,那一雙被貫穿的黑白眼仁忽然眨動開來,一個根根黑色絲線在眼白里虬結,黑白眼仁直勾勾地盯著老道士!

  “啊!”

  老道士慘叫出聲,

  枯瘦的老臉上,神色卻越發地僵硬冷漠,哪里有半點痛苦之色,

  他原本清澈有神的雙眼,

  因為與桃木劍上串著的那一對眼珠對視,開始變得渾濁而迷茫!

  另一只手掐出的手訣再無法維持,

  手掌顫抖不休,

  使得那兩根竹杠亦在原地擺動起來,

  不進不退,

  不前不后!

  “天蓬——天蓬,九玄殺童!”

  這時候,

  老道士掐出手印的手掌倏忽松開,他似乎因為這個動作恢復了些許氣力,伸手攥住長桌上的一根木棒,嘴里厲喝出聲:“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七政八靈,太上皓兇,長顱巨獸,手把帝鐘。素梟三神,嚴駕夔龍——”

  隨著老道士嘴里不斷誦出咒語,

  一種莫名的氣息忽自他身上騰起,

  這股氣息本要直沖到天上去,

  卻不知因為了什么,忽然在半途折轉了方向,朝著蘇午盤繞而來,

  莫名氣息一盤繞上蘇午自身,

  蘇午眼底便似有紫金雷霆乍閃而過,

  他面上的赤紅臉譜顯得越發威嚴,臉譜暗生出的變化越發深刻!

  天蓬肅殺咒印因此而被引動,

  咒印的威能沿著那股盤繞而來的氣息,倒灌向了老道士!

  老道士眼中光芒大亮,

  口里誦念出的咒語聲音愈發清晰,

  那原本追殺著蘇午與李岳山的九只手掌,

  忽然都倒轉回去,

  轉而飛針走線,圍著老道士不斷縫合!

  同時,

  桃木劍貫穿的那一對眼珠,眨動的頻率越發加快,被將近二十只巨手圍繞著,上下翻飛,飛針走線,再加上那雙詭眼珠不斷與老道士對視,

  終于讓他誦念了十余句的咒語徹底中斷,

  難以誦念出來,

  手掌一松,

  掌心攥著的一根木棒掉落桌面,咕嚕嚕滾動著,打翻了桌上的帝鐘、拂塵等物!

  “莫要讓它——

  湊足九九之命——”

  這時,

  被那一只只慘白手掌簇擁在中央,連續穿針引線,口齒都將要被金線縫上的老道士,勉力張開嘴巴,發出一聲厲吼!

  九九之命?

  聽得那老道士發出的言語,

  蘇午目光閃動。

  未及開口,

  身側的師父已然道:“阿午,快去,把青苗身上纏著的絲線都斬斷去!

  他說的九九之命,

  應當是九兩九錢的命格!

  這厲詭,

  這連本形都未顯現的厲詭,

  竟想要湊足這個命格,

  它想干什么?!”

  任誰都能聽出李岳山話語里的悚然,在他開口的瞬間,

  蘇午已經融入陰影里,

  下一瞬就出現在李青苗身側,

  手里的關刀化為小刀,

  切割在那白色絲線上——

  長刀一劃而過,

  斬在白線上,

  卻好似木刀斬鐵線——白線紋絲不動,反而是蘇午手中鬼手包裹雁翅刀形成的長刀上,泛起陣陣漣漪,粘稠黑液自其上不斷低落,匯入蘇午腳下的陰影中,

  重回鬼手之上!

  蘇午不信邪地再度劃出數刀!

  先前他以此刀斬黑色縫線,無往而不利!

  此下切割白線,

  卻是望風披靡,根本切不斷哪怕一根絲線!

  黑線白線,

  相差竟然如此之大?!

  蘇午握著關刀,背對著師父,

  他體內五大脈輪轉動開來,

  光明大日常住心神,

  心脈之輪中,心詭的力量被他悄然引動,預備當場更改看不見其本體在何處的‘鬼匠’的殺人規律,

  借著殺人規律的更改,

  嘗試切斷青苗身上的白色絲線!

  然而,他尚未運用心詭的力量,簇擁圍繞著老道士的巨手之中,有十只手掌忽然將掌面朝向了他——線軸滾動的聲音不斷響起,

  一根根絲線穿過那十只手掌的指縫,連著一根根森然的鐵針,

  在虛空中飛快穿梭起來!

  那些鐵針既未交織成網,以求網羅蘇午,

  亦未直接穿刺向蘇午——它們只是在虛空中隨處游曳,蘇午向外釋放出的一縷縷心詭詭韻就被壓縮回他的體內,

  天地間織就了一張無形的大網,

  完全禁錮住了心詭的力量外放!

  只有與人皮紙戲彷狀態相結合的鬼手,

  尚未受到這穿插交織起的無形之網的影響!

  十只手掌放出針線,禁錮住此間詭韻流轉,使得蘇午無法使用體內另一只厲詭的力量以后,便又翻轉回去,繼續圍著老道士縫線。

  老道士的身形完全被諸多手掌遮住了,

  只有偶爾的慘呼聲,

  證明他還活著。

  蘇午將青苗扛在了肩上,一根根白色絲線從她的皮膚下滑出來,延伸向漆黑的天穹。

  “師父,

  沒辦法切斷她身上的白線,

  白色絲線與黑線差距很大…”他把青苗抱到草地上,讓師父看顧著,轉而開聲說話。

  他面上籠罩著赤紅臉譜,

  美髯從下頜垂至胸前,

  倒拖關刀,

  目光看向被一只只手掌圍住的老道士,

  對方尤自手掌縫隙間伸出一只手,手背上已經纏繞金線,構成復雜詭異的紋路,

  尤然顫抖著攥住桃木劍柄!

  那看似簡單的一柄桃木劍,卻將兩只厲詭貫穿了,釘在桌面上,不能動彈!

  此下,蘇午已然認出其中一只厲詭,

  就是某個趕尸匠容納的厲詭——復生童。

  另一雙被貫穿的慘白手掌,

  很有可能是那伙趕尸匠容納的‘詭遮目’。

  “金線,白線,黑線…”師父觀察出了一些端倪,低聲道,“應當是以金線命格最貴,白線較輕,黑線最輕…

  黑線之所以能被你所斬斷,

  或許因為它們本身對鬼匠而言,亦并不重要,可以隨意割舍,

  不會影響它拼合九兩九錢的命格。

  青苗已經被它縫制了大半了,

  那老道士怕也活不了多久,

  它倆若被鬼匠縫好,九兩九錢的命格就要湊成了——原本我們還以為,這次詭關比較好渡過,是因為坐鎮的厲詭也不算太強…

  現在看來,只怕是大錯特錯,

  它只是懶得理會我們,專注于縫合自己的命格而已,

  若被它縫合成功——阿午,你看到那老道士的手還在抓著桃木劍嗎?那柄木劍或許就是老道士的生機所在,

  既斬不斷白線,

  你便去!

  把那桃木劍穿著的兩只小詭身上的黑線斬斷了!

  它倆對老道士牽制很大,

  但愿這法子能讓對方輕松一些,

  有力抗御鬼匠縫線!”

  “是!”

  在師父開口以前,蘇午內心已經生出與師父差不多的打算,

  那老道士極可能就是進入詭關的搬山道人,

  不提其本身善惡,

  只看其極可能會成為鬼匠九兩九錢命格中,占較大比重的那一塊,便絕對不能叫他真個被鬼匠縫合成功了!

  他被鬼匠縫合,

  對蘇午等人有害無利!

  是以,當下得想方設法阻撓鬼匠把他縫合,

  關押那兩只干擾老道士的小詭,或許會有所收效。

  ——而且,

  蘇午回憶起自己數度斬斷厲詭身上的黑色縫線后,

  便有一些詭韻融入人皮紙形成的臉譜…

  他內心隱約升起一種猜測,

  或許,

  隨著自身斬斷厲詭的黑色命格縫線越多,

  臉譜的威能就會愈強,

  最終說不得有機會斬斷白線,

  甚至金線!

  蘇午一步邁入陰影中,

  下一個剎那,就出現在那鋪著太極八卦圖綢布的長桌旁!

  李岳山看著徒弟這番表現,

  眼神有些復雜。

  徒弟所得的這般奇遇,只怕與厲詭也脫不了干系。

  那赤紅臉譜里,

  或許便容納著一只厲詭。

  他又看向身旁臉色木然,僅剩呼吸與心跳的青苗,搖頭嘆了口氣——罷了,青苗體內亦被縫合進了不知何種厲詭,更或是鬼匠的一部分,

  此番僥幸把她救下來,

  她多半也會容納厲詭在身。

  三個弟子里,

  大弟子得的臉譜中寄托著厲詭,

  二弟子為厲詭侵襲,

  最小的弟子秀秀,此下也懂得了操縱僵尸詭的手訣——終究與詭都脫不了干系的,自己又何必忌諱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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