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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青苗

  蘇午仔細看了看,

  這罐子看似只是一個銅罐,內里其實有精巧結構,像是人的內臟一樣,五內循環,

  那些添加入罐里的黑丸,

  是師父在小廟前收集的黑泥,

  沾染過厲詭氣息的蘇午等人指頭一滴血,

  以及荒村周圍的泥土,

  將它們投入罐內,

  往虎口里塞一張紙條。

  一般經過五內循環后,紙條上會出現一個道叉痕跡。

  可師父當下搖晃許久,五內罐依舊未在紙條上留下甚么痕跡,

  說明收集與厲詭相關的因素還不夠,五內罐無法測算出厲詭的大概命紋。

  “五內循環…”

  蘇午倒想將五內罐拆開看看,

  內部的內臟循環體系是否完備,

  可師父就這一個罐子,拆壞了以后用什么?

  所以他只能打消自己的想法。

  他把罐子放進師父的小箱子里,上好鎖,估算著時間應該快到一刻了,便邁步往小廟前走,欲要將那具僵尸撤換下來。

  剛走出兩三步,

  蘇午忽然停住身形。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那具僵尸,

  那僵尸立在小廟前,依舊一動不動,與先前別無二致,

  但蘇午卻看到,它本來被紅燭光火投照在地面上的影子,倏忽消失無蹤!

  “阿午,

  去把那老羔子的尸體搬回來吧!”

  這時,師父還未發覺異常,向著停住腳步的蘇午喊道。

  蘇午緩緩轉頭回來,

  沖師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李岳山眉毛一揚,

  瞇眼看向小廟前的僵尸,對方靜靜站在燭火籠罩里,霍然間抬起了眼皮,一雙昏黃的眼仁直勾勾地看向灶班子一眾人所在的方向!

  包裹在它身上的那層牛皮底下,

  像是有數只老鼠鉆了進去,

  在底下不斷竄動,鼓起一個個小包!

  霎時間,

  即便有那層牛皮做阻隔,

  也有險惡的詭韻,順著僵尸渾身皮膚上的縫線流轉開來,

  呼——

  伴隨著詭韻涌動,

  一陣陰風呼嘯刮過!

  四周影影綽綽的陰暗角落里,

  有伊伊呀呀,哀哀切切的歌聲隱約響起了:“一更一點正好眠,忽聞黃犬叫聲喧…”

  陰風裹挾著殘枝敗葉,遍天舞動,

  在那些影影綽綽的黑暗里,

  有一道道白影忽隱忽現!

  與此同時,

  那僵尸身上方才散發的詭韻,

  此時又消失無蹤,

  它睜著眼睛,

  眼睛里卻是空洞一片。

  那詭方才來過了,

  察覺到不對,

  當下又消失了…

  蘇午腦海里閃過幾個念頭,

  他扭頭朝師父喊道:“師父,準備收魂米!”

  李岳山鄭重點頭,

  轉身在地上排出幾個粗瓷碗,將那蟒皮口袋拖過來,蛇口對著粗瓷碗,吐出一粒粒收魂米!

  說完話,

  蘇午就戴上了掛在腰帶上的赤面臉譜,

  瞬間化為長髯赤面的大將,手提關刀,拔步奔向那具僵尸——倘若僵尸及其體內的厲詭有任何異動,他手里的關刀會毫不猶豫地噼下!

  幸而,

  一直走到那僵尸身前,

  對方都一動不動,

  任由蘇午將它搬到火堆前,

  撕扯下包裹其全身的牛皮!

  牛皮整個攤開,

  其上浮現出一道道漆黑的痕跡,

  師父拿著火把往牛皮上一照,就看到那一道道漆黑的痕跡連成了紋路,共有一根主支,一個分叉!

  “一兩一錢!”

  他霍然抬目看著大弟子,

  眼神里閃過悚然之色!

  “這厲詭的命格不正常,怎么可能只有一兩一錢?!”

  師父話中之意,

  卻是明確告訴蘇午,

  這只厲詭不好對付!

  很不好對付!

  “趁著那厲詭還未走遠,

  師父,且準備一兩一錢的收魂米,

  將它勾召過來,

  首先關押了才是!”蘇午連聲說話,轉而看向拉著秀秀聚過來的李珠兒,“珠兒,你去架鍋燒油,秀秀,你去看著你的狗剩師兄,

  發現什么異常情況,

  一定要趕緊匯報!”

  師父伸手從碗里抓出一把把收魂米,都聚到另一個粗瓷碗里,湊夠一兩一錢的重量。

  李珠兒抿著嘴嚴肅點頭,

  轉而去搬陶壺,

  將鐵架子支在篝火上,架上柴鍋,就地搭建一個簡易鍋灶。

  秀秀亦已蹬蹬蹬地跑開了,

  跑向躺在草席子上的狗剩。

  “給你,去放到廟門口!”師父把稱量好無有一絲偏差的收魂米遞給蘇午,進而起身,一掌拍在旁邊僵尸的腹部,

  僵尸本來鼓凸的腹部往內一陷,

  張開生出畸長犬齒的嘴,

  哇地一聲吐出一團早已‘蒸熟’,腐臭發黑的米飯!

  隨著這團米飯被它吐出來,

  ‘黑殃’厲詭的詭韻重新在它身上流轉,

  它轉動著眼珠,

  卻也只是轉動眼珠,

  依舊僵立在原地!

  師父抄起旁邊的鍋鏟,邁步走向架起柴鍋的珠兒,同時向秀秀喊道:“秀秀,把這僵尸招過去,讓它護著你倆!”

  ——他與秀秀交談過,

  自然知道秀秀掌握了一套操縱僵尸之法,

  這套手訣原本只是操縱僵尸之用,

  如今卻可以勾動僵尸體內那只黑殃厲詭,

  以尸體為媒介,

  令厲詭亦為自身所用!

  李岳山從珠兒手里搬走了陶壺,往鍋里噸噸噸地倒著炸詭油,同時向珠兒吩咐道:“這些油很可能不夠,去把騾車上的油壺也搬下來!

  加新油進來!”

  “是!”

  幫著師父往火堆里填了幾根硬柴,

  珠兒轉身奔向騾車,

  有百十斤的油壺,被她雙臂奮力抱起,飛奔著抱到了油鍋邊,

  按著師父的吩咐,往里倒入新買的菜籽油!

  噸噸噸…

  黑亮的油脂傾入鍋中,

  鍋內泛起一片片浮沫!

  師父專注地攪動油脂,使得二者融合,

  卻是暫時忽略了,自己這個女弟子,何時有了這么強的氣力?!

  “二更二點正好眠…”

  那歌聲還在四周的白影里斷斷續續地響起,

  只是響起的頻率越來越高,

  越來越響。

  同時,

  黑暗里,

  兩根遍布黑線的杠子從遠方徐徐探出,

  出現在眾人的視野里,

  那兩根平行向前的杠子上,

  架著一把椅子。

  椅子上似乎端著著一道人影,

  隨著雙杠吱呀吱呀地向前行,椅子上的人影亦微微擺動,

  一道道白影簇擁在那道人影周圍!

  蘇午放下收魂米,

  拔步遠去,

  他看到那一道道白影,其實是一只只與常人身形一般大小的手掌,那似乎是女人手掌的慘白之手里,捏著與它們巨大的形體相比,根本微小得可以不計的針線,

  于坐在椅子上的那道人影周圍,

  飛快穿針引線,

  縫合,

  一根根慘白的絲線縫進了那道人影的皮膚里,

  與那道人影的皮膚歸于同色。

  而此時,

  蘇午也看清了,

  那道人影,

  ——正是青苗!

  她臉色空洞而冷漠,

  任由那巨大的手掌在她渾身縫制絲線,她感覺不到疼痛——

  在那些巨手之后,

  一根根絲線絞纏成團向后牽連,

  牽連向無邊的黑暗,無人知道那黑暗里究竟蘊藏著什么!

  蘇午凝視著椅子上坐著的青苗,

  看著那兩根竹杠架著椅子,緩緩接近那碗收魂米。

  他回頭看向師父,

  師父、珠兒等人此時越俱看到了椅子上的青苗,

  珠兒滿臉淚水,

  秀秀無聲抽噎著,

  師父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

  大弟子已然開口:“師父,青苗還活著,還沒有完全被縫制成詭——”

  “還沒有?!”師父臉上的暗澹之色倏忽掃盡,

  “她的雙手還在掙扎。”

  蘇午面無表情,澹澹開聲。

  “救人!”

  師父大手一揮,

  抄起了旁邊的月牙方便鏟,

  而蘇午比他速度更快,

  已然持刀迫近椅子上的青苗!

  那些圍繞在青苗左右的巨手仍在不斷將白線縫入青苗的皮膚,

  直到蘇午持刀臨近它們一丈范圍內,

  九只慘白手掌忽然抓住了椅子下那兩根平行的竹杠,

  拖動竹杠,

  投向黑暗深處!

  此時,

  或許是因沒有新的絲線縫入自己皮膚的緣故,

  青苗的雙手掙扎得更加劇烈,左右胡亂抓握著,左手手指在這胡亂動作中,纏住了一根連著她皮膚的白色絲線,

  她拽著這根絲線,

  奮力一扯——

  絲線穿透她的皮下血肉,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只聽那聲音,便讓人感覺到后背發涼,生出虛幻的痛覺!

  就好似手術傷口未愈合時,

  強行將縫合線抽出來一樣!

  那一根白色的絲線倏忽染上血色,變得艷紅,

  伴隨那根紅色絲線被抽出青苗的皮膚,

  她左半張臉上的表情變得生動了一些,

  年輕的婦人眼眶通紅,不斷滾落淚水,

  懷著莫大祈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蘇午,

  淚水不斷從腮邊滴落!

  那是對于生的渴望,

  對于活著的渴望!

  隨著那一根絲線被抽出來,抓握著竹杠向黑暗中倒退的九只巨手,不得不騰出三只來,繼續將扯亂的絲線歸正,縫合,

  而青苗的左手始終未放棄掙扎,

  未放棄忍受著強烈痛楚,把絲線抽出自己的血肉!

  “哇呀呀呀呀——”

  蘇午耳邊傳來一聲戲腔的嘶吼叫號之音,

  他勐然揮刀,

  一到斬向側方的黑暗!

  關刀盤繞的龍蟒紛紛發散,將一道黑影從陰暗中拖拽了出來,

  那一刀正從其頭頂落下,

  其皮膚下縫合的黑線,

  被這一刀斬斷了幾根,

  在這個瞬間,它倏忽朝蘇午伸出手,

  輕輕招手。

  剎那間,蘇午生出一種回應它,向它招手的沖動,

  于此種沖動涌起的時候,

  他已然清楚,

  這只詭就是珠兒曾經遇到過的‘招手詭’!

  腦海里慧劍起落,

  那種沖動被瞬間斬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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