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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關押詭

  破舊、狹窄的柴房內,有一道用石塊與長木板架起的長桌。

  一口黑陶大壇擺在桌臺中央,

  四周放著一盆盆散發著腥臭氣的內臟,

  間有幾樣法器。

  柴房里的薪柴已經被廣喻清理了出去,此時,他陪伴在康雄身畔,幫助康雄整理衣冠,為其戴上一樣樣法器佩飾。

  廣喻戰戰兢兢,

  直覺康雄身上散溢著某種氣息,壓得他胸口發悶,根本喘不過氣來。

  而對于廣喻的笨手笨腳,

  康雄亦表現出了少有的耐心。

  待到廣喻幫自己系好最后一件法器——腰間的皮鼓以后,康雄點了點頭,和藹地對廣喻說道:“可以了。”

  “是。”廣喻如蒙大赦,從蒲團上起身,依舊彎著腰向康雄說道,“上師,我便在門外守候,

  防備有宵小之徒過來打攪您修行。

  若是佛子派人來查問,

  我在外面也可以幫您應付一二。”

  聽著廣喻‘一心為自己著想’的言辭,康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他看著廣喻的眼睛,直將對方看得眼神躲閃,

  而后道:“不用了。

  樹倒猢猻散,

  現在不會再有人關注你我了。

  你留在我身邊就好。

  修行路漫漫,

  總要有個人陪伴。”

  上師的話,讓廣喻內心油然生出一股寒意。

  他臉色僵硬,

  在康雄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卻也只能勉強笑著,又跪坐在蒲團上。

  康雄不再關注廣喻,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部薄薄的書冊,

  手指在舌頭上沾點唾沫,

  把書冊翻到第五頁,

  用力壓了壓書冊的嵴線,便把攤開的書冊放到黑陶大壇前,自己正襟危坐,拿起旁邊的骨頭錘,敲打腰間皮鼓的同時,嘴里誦念著書頁上記錄的一串串密咒經文。

  “枩哈喇嘛,殙埵喇…”

  腔調怪異、蒼涼陰沉的誦經聲,伴隨著皮鼓的悶響,縈繞在這間柴房里。

  廣喻僵硬地跪坐在旁邊,

  不時抬眼看看遮住柴房窗洞的經幔、角落里地面上的那道木門。

  他知道上師一直在以一種秘法修行,

  這種秘法能夠幫助上師更穩固住自身系縛的厲詭,

  而且修持此種秘法,

  需要大量以活人的內臟、血肉作為媒介。

  但關于修持此種秘法的各個細節,廣喻卻是一概不知——先前這些事情,都是由上師的役事僧專門負責。

  但如今,

  康雄的役事僧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此次還是廣喻第一次隨在上師旁邊,親眼觀察他修行秘法的種種步驟、儀軌。

  廣喻內心沒有一點好奇心,

  只有難言的恐懼。

  ——專門為上師料理這秘法修行諸事的役事僧,已經有三個被嚇瘋了。

  最后剩下的那個役事僧,直接撂挑子跑了。

  就算明知道一旦出逃,就大概率會被抓回來,抓回來就一定會受到酷刑懲罰,那役事僧也要逃跑!

  可見,

  上師的秘法修行究竟有多恐怖!

  “冬…冬…”

  康雄敲打著腰間皮鼓,

  忽然站起了身,

  他有些胖大的身軀勐地一跳,跳過了長桌臺,到了前方的空地上。

  其渾身顫抖,

  僧袍上點綴的鈴鐺跟著叮當亂響!

  整個人像是觸電般地痙攣著,嘴里仍吐出異常清晰,卻腔調怪異的音節:“餸喇嚩嗦咄哈,撻殙咄啰唆哈埵縮——”

  “叮鈴鈴鈴鈴——”

  陰沉怪異的音調,夾雜在鈴鐺的亂響中,

  又被鼓聲壓住。

  那些聲音變得越發含混,

  越發低沉,

  而后,在某個瞬間,康雄忽然高揚起頭,胖大的身軀搖晃抖動起來,兩只腳像是踩在了火堆上,

  不斷彈跳,

  他嘴里吐出的聲音,

  瞬息間完全變成了一個女人的音調,

  那個女聲在唱著一首讓廣喻毛骨悚然的歌謠:“啊呀啊呀,她吃了我的心,她吃了我的腸,

  我沒有了心,我沒有了腸,

  我飄飄蕩蕩,

  我去哪里找我的心?

  找我的腸?”

  那歌聲里滿帶柔和笑意,

  只聽歌聲,不回味其中內容,很容易讓人腦海里聯想起那些溫和馴良的美人,

  可廣喻擁有思維能力,

  他聽見了歌聲,

  腦海里就浮現出一個溫柔似水的女子,眼目口鼻中流著血,帶著笑容向自己唱這首恐怖歌謠!

  廣喻后背唰地一下冒出一層冷汗,

  將背上衣物都浸透!

  他看見——空地上的康雄努力仰著頭,拼盡全力地把腦袋往后仰,僧帽都掉在地上,

  彷佛他要把自己的脖頸生生往后仰斷!

  康雄遍布橫肉的脖頸變作慘白色,

  有些地方凹陷,有些地方浮凸起來。

  長出了一張和廣喻思維里觀想過的,一模一樣的美人面孔!

  像是有幾只老鼠鉆進了康雄的僧袍下,在他衣衫下不斷竄動著,令其衣衫也不時鼓動起來。

  廣喻看著這副情景,兀自發愣的時候,

  康雄渾身衣衫忽然裂開來!

  顯出他一身白花花的肥肉!

  在其胸膛上、胳膊上、大腿上,各自浮凸出身段婀娜誘人的女子,

  ‘她們’擁抱著虛無的黑暗,

  與之媾和著!

  同時間,

  康雄嘴里發出痛苦的誦經聲,他已經往后生生仰斷自己的頸骨,連脖頸上的皮肉都被撕裂!

  他奮力分開雙腳,重重踏在地面,

  扎下堅實地馬步,

  隨后雙臂環抱虛空,向內不斷收縮!

  ——他背后的黑暗翻騰鼓沸,

  他身上浮現的那一個個與虛無黑暗媾丨和的女子,都被他渾身筋肉的力量推動著,

  在他皮下游動著,徐徐匯集向他的腹部,

  他的臍脈之輪中!

  “察哈喇!

  餸嘞瑪哈!

  枩哈喇嘛,殙埵喇”

  最后一串密咒經文從康雄嘴里吐出,

  他背后翻沸的黑暗陷入了寂靜,

  而他的腹部高高隆起,

  猶如身懷六甲!

  康雄勐然收回腦袋,脖頸發出一陣卡卡卡的響聲,被撕裂的皮肉無聲無息地彌合了。

  他張開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瞪著廣喻,道:“把血、腸、心肺、舌依次放到壇子里去,

  每放一樣東西,

  往里倒一層黑豆面粉!”

  康雄此時狀態很不好,

  胸膛在劇烈起伏,

  隆起的部分還在不斷膨脹,

  內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掙扎——伴隨著腹部每隆起一分,他虛胖的體型就消瘦一分!

  “哦,哦!”

  康雄的目光讓廣喻不寒而栗,

  他不敢耽擱半分,連忙應聲,從蒲團上爬起,嘴里念叨著各項內臟倒入大壇的順序,

  開始端起一盆盆腥臭內臟,依次倒入大壇中。

  看著弟子麻利的動作,康雄的神色和緩了幾分。

  他喘著氣,

  眼看廣喻將諸項事物盡倒入壇中,

  又對廣喻吩咐道:“你、你朝向大壇跪下,磕三個頭,就可以出去了!”

  廣喻已經快要被嚇傻了,

  若非有上師之命,他一刻都不想留在這間柴房里。

  當下聽到上師所言,廣喻大喜過望,就依著康雄的吩咐,朝向大壇跪下,冬冬冬磕了三個頭,

  三個響頭過后,

  他站起身,滿臉喜色地同康雄說道:“上師,弟子在外面給您把門!”

  “去吧。”

  康雄平靜點頭。

  廣喻也怕康雄反悔,得到準允后,

  連忙邁動步子,朝著角落里那扇木門走去。

  他愈走,

  便愈覺得四周黑暗濃稠如泥漿,

  彷若有了實質,

  從四面八方朝自己傾軋而來,

  并且如此濃稠的黑暗里,還有陣陣腥臭氣彌漫。

  唯有前面那道木門發著亮光。

  廣喻微微側目,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他已經看不到康雄上師的形影,

  內心更加恐懼的同時,索性直接拔步奔向那扇木門。

  投進了木門散發出的亮光里。

  ——康雄把大壇傾倒,壇子口正對著雙眼被一雙漆黑手掌遮住的廣喻。

  廣喻朝前邁步,

  每一步邁出,身形就縮小數尺。

  幾步走出去后,

  他已經變作一個小人,

  直投進壇子內。

  發出‘噗通’的一聲!

  “赫…赫——”康雄又把壇子抱到桌臺上,口中急喘著氣,將那卷書冊在燭火上點燃了,

  燒成灰,

  手指沾著還發燙的灰盡,

  就在自己愈發隆起的肚皮上勾勒起來,

  詭異的符號覆蓋了他整個腹部,

  僅留肚臍周圍一圈圓形區域。

  隨后,

  他一手勐烈拍擊自己隆起的腹部,一手敲打腰間皮鼓,同時厲聲大喝:“去!去!”

  咕嚕咕嚕——

  腹部傳出一連串的聲響,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他的肚子里劇烈掙扎!

  下一個剎那,

  濃烈的詭韻從他肚臍眼內散發,

  一雙蒼白手臂拖曳著漆黑的人形輪廓,硬生生從他肚臍眼里鉆出來,爬進了那口盛裝著內臟與廣喻的大壇中!

  康雄的腹部瞬間萎縮下去,

  肚皮軟踏踏地垂下!

  他拿起大壇邊的骨碗,倒扣在大壇上,將大壇奉得嚴絲合縫,隨后又用一串念珠將大壇一圈圈纏繞起來!

  做完這些,

  康雄抓住以人手風干制成的‘金剛手’法器,

  往金剛手里丟入幾塊銅錠,

  嘴里連連誦念密咒,

  那只干枯人手勐然握住銅錠,

  再松開時,

  銅錠已化作一汪銅汁,

  被康雄澆鑄在封好的大壇上!

  ——他這一系列動作,無疑是將自身臍輪中系縛的厲詭‘黑身白手瑜加母’引誘到壇子里,

  以此試圖將之關押,

  封禁!

  盛裝著‘黑身白手瑜加母’的大壇里,不斷響起慘叫聲與咀嚼聲。

  過不多久,

  咀嚼聲、慘叫聲都消失了。

  大壇寂靜了二三秒鐘。

  康雄看著黑陶大壇,轉身就往門外逃跑。

  他成功將詭關押進了大壇內,

  雖不知此法能關押詭類多久,但趁著這段時間,他要趕快逃跑,離無想尊能寺越遠越好!

  哐當!

  康雄拉開了木門。

  卻看到門外站著一個紅衣僧人。

  “康…”

  他微微一愣,嘴里剛發出一個字,

  卡察卡察卡察——

  身后,大壇上浮現一道道裂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驟然碎裂!

  濃烈的詭韻爆發出來,

  一塊塊陶片與碎裂的念珠四散崩飛!

  一雙瑩白的手臂纏繞向康雄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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