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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譚家村

  周圍房屋瓦舍如舊,被枯藤老樹簇擁著,

  亮著明燈的窗戶內人影依稀可見,隱然有生機流轉。

  可蘇午身在這片屋舍群中,

  內心卻是冰涼一片!

  當下入眼的這一座座房屋,都是一座座墳包。

  有些墳包或許修筑得豪華,用了磚石壘砌,于是它們顯化出的房室就是朱門大戶,庭院深深的樣子,

  而有些墳包只幾抔黃土而已,

  于是它們映現的就是破落荒僻一草廳!

  那么,

  此時那些從房屋窗子里投射出來的人影,會是什么東西?

  這一座座墳包里,躺著的莫非不是尸體?

  而是一只只詭?!

  但蘇午未有感覺到一絲詭韻!

  好在他把胖老者的囑咐記得清楚,當即解開竹籃上蓋著的那塊布,端起了第一碗米。

  那粗瓷大碗上,

  用黑墨畫了一個圓圈。

  蘇午抓起碗中的米,頓覺得手里像握著一些細碎的冰碴子一樣,

  讓他手掌氣血運轉不暢,

  微微發僵!

  這米果然不是尋常的米糧!

  他心中轉過一個念頭,同時唰地抬手,把一把米灑了出去!

  米粒星散,

  沒入漆黑夜色里,

  不見墜落。

  伴隨著一陣陣米粒灑出,

  蘇午的咒罵聲在黑暗里響了起來:“我入丨你丨媽媽的丨毛,你個驢丨肏丨的,非要擋我的道…”

  他不太擅長罵人,

  此時也絞盡腦汁地把一句句經典國罵復刻出來,

  “球囊的!”

  “我去年買了個表!”

  一聲聲咒罵,隨著一把把米糧撒入黑暗中,

  道路兩邊,那些聳立在荒草野樹中的房屋都顫抖起來!

  窗戶內,

  原本一道道或在繡花,或在翻書的人影,此時都霍地立起身,手指不斷在窗紙上抓撓著,拍打著!

  彭彭彭!

  沙沙沙——

  伴隨這些人影不斷拍打,抓撓窗紙,

  房屋居舍的顫抖越發劇烈!

  縷縷冰冷氣息從黑暗各處彌散出,

  在黑暗里發著慘綠的光,

  像是一顆顆螢火蟲散落在地面上!

  蘇午看清了那些‘螢火蟲’——那都是他撒出去的米粒!

  慘綠光點向前不斷延伸,

  也讓蘇午看清了前方的光景。

  緩坡向前直去,

  攀升到頂點以后,

  整片天地好似就被分割成了兩個部分。

  這道從蘇午腳下延伸過去的緩坡,連接著的‘上天地’,道路兩側的樹林里,依舊散落著一座座房屋瓦舍,

  而矮坡往下去,

  連接著的‘下天地’,

  卻是一條蜿蜒崎區的山路,

  山路兩邊,聳立著一個個墳包,在暗澹月光下看起來陰森恐怖,

  比‘上天地’表現出的光景嚇人的多!

  “鏡像世界?

  空間重合?”

  蘇午看著兩重因為米粒被撒出去,

  繼而顯現出來的世界,擰緊了眉毛。

  他手里提著的那盞燈籠內,火光開始搖曳,

  像是有一陣未明之風穿過燈罩的阻隔,直接吹襲在火苗上,

  火光晃動越發劇烈,

  那一丁燈火被未明之風壓得直不起腰!

  蘇午挎著竹籃,

  一手提燈籠,

  一手不斷地撒出米粒,

  嘴里尤自咒罵著,

  沿著落在黑暗里的那些米粒接連起的通道,拔足狂奔!

  沖上了緩坡,

  沖到了‘下天地’當中!

  在他身形沖入緩坡下的那片天地的瞬間,強烈的詭韻就從四面八方噴涌而來,漫延此間,使得四周只有一座座光禿禿的墳包,

  其他的,連根野草都看不到!

  饅頭山,

  這才是饅頭山!

  詭韻在蘇午身周流淌,

  又因蘇午手里提著的那盞燈籠,始終不能真正接近他,

  便在他身周形成了旋渦。

  身處于這詭韻汪洋中,蘇午的心神反而安定了下來——他知道自己走在了正確的道路上。

  四周流淌沖刷的詭韻,看似恐怖,其實‘空有其表’。

  一個普通人行走在此間,

  多半會覺得渾身發寒,

  不敢多停留,

  但絕對不會因這里詭韻的沖刷,而產生瀕死感。

  詭韻最恐怖之處,就在于它對任何活物生靈而言,都是一劑毒藥,讓人生出種種不適,乃至直接死在詭韻籠罩中。

  可這里的詭韻只會讓人身上發冷,

  在此間停留太久,

  或許會導致人失溫,也可能死在此地。

  可人們行至此間,遍體生寒,都有了危機感,又怎么可能還在此地過多停留?

  這種詭韻讓人渾身發冷,

  于其說是在傷害人,

  不如說是在給停留此間的行人發出警告。

  蘇午提著燈籠前行,

  眼中尤有訝然,

  他觀察著左右散落的一座座墳包,

  確定了導致此間詭韻遍流的源頭,正是四周的一座座墳包。

  那些墳堆里,

  埋葬著一只只真正的詭!

  埋葬厲詭的人,不知用了何種方法,讓厲詭散發出的詭韻,對于常人的危害性也被減小到了最低層次!

  蘇午放眼放去,

  四面八方,

  不下百座墳包,每一座墳包里都埋葬著一只以上的詭,

  此地竟埋葬了數百只詭!

  蘇午頭皮發麻!

  他加快腳步!

  即便明知墳包下的詭現階段沒有脫離的可能,可任誰一想到,自己處于數百只詭的包圍之中,只怕都會加快腳步,希望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更何況,這饅頭山上,還有一重鏡像世界,

  那世界里的一座座房屋,

  正對應著此間的一個個墳包。

  房屋窗紙里投照出的人影是什么,也就勿用說明。

  如此一來,誰又能盡說清,這里的詭究竟處于什么狀態?

  一直走到饅頭山腳下,

  走出了饅頭山的范圍,

  蘇午都未見到哪怕一塊石碑,以記錄饅頭山是如何形成的?

  他腦海里滿是問號,

  挎著竹籃,

  朝前走不到兩里地,就看到了胖老者所說的‘戲臺坪’。

  ‘戲臺坪’就是一塊寸草不生的大空地,

  空地四周卻長滿了樹木,

  這些陰森森的樹木,像是圍著戲臺子看戲的看客們。

  此間黑洞洞的,

  不見人影。

  ——胖老者說過,這種情況是好事。

  蘇午掃了一眼戲臺坪,

  依舊未感覺到此間有詭韻流轉,

  也就急匆匆越過了這處地界,

  往最終目的地——譚家村走去。

  譚家村明明在饅頭山、戲臺坪這兩個地方以外,胖老者卻說這村子是‘隔壁村’,也是讓蘇午心生疑竇。

  此時已是后半夜,

  烏云遮住了天上的月牙,

  燈籠在黑暗里搖晃,

  映照出黑夜里獨行的蘇午。

  他在內心默默盤算著自己大概走了多遠,

  算到自己該已走了二十多里地時,

  手里的燈籠也照映出前方昏沉沉的夜色中,一座座破落的房屋沿著土路朝視線盡頭鋪展。

  而諸多房屋以前,

  一座松松垮垮、看樣子支撐不了多久,就會倒塌的木牌樓默默聳立著,

  牌樓上,

  有塊字跡斑駁的牌匾,

  隱約可見那牌匾上寫著‘譚家村’三個字。

  “到了!”

  蘇午心頭喊了一聲,

  他找了棵枯樹,把燈籠掛在枯樹上。

  然后從食籃里取出畫著三個圓圈的那碗米,

  又拿了一把香,

  把那碗生米擺在牌樓下,用火引子點燃手里的香,插進米粒里。

  蘇午四下查看一番,

  確認沒有遺漏,

  就提著燈籠轉到牌樓斜對面不遠處,一座棄置許久的牛棚里,

  搬攏了牛棚的木柵欄門,

  把一些干草在地上鋪平整,

  蘇午躺在干草垛上。

  他側著身子,從他這個角度,恰好能看到牌樓那邊的動靜。

  燈籠被他立在地上,

  無聲無息地燃燒著,

  外面偶然吹來一陣寒風,讓四周的柴禾干草都嘩啦啦作響,

  有些灰塵被風吹起了,

  在地面上打著旋兒。

  冷風,冷夜。

  只有幾只虱子跳蚤在身上爬動著。

  “明天得找一條河,

  把這一身好好洗一洗——模擬器現在連虱子跳蚤都能模擬出來了,

  這也不知是好是壞?”

  蘇午腦海里轉動著不著四六的念頭,

  見牌樓那邊始終沒有動靜,

  就換了個姿勢,

  翻身平躺在柴垛上。

  這一翻身,正好看到有個矮小的身影費力搬開了木柵欄門,走進牛棚里。

  那是個身材句僂的老嫗,

  老嫗裹著小腳,

  慢吞吞地挪步到蘇午這邊,抽出一把干草就往蘇午嘴里塞,

  一邊塞,

  她一邊張開沒有牙的嘴說話:“牛兒,吃草,牛兒,吃草…”

  老嫗臉上爬滿了皺紋,

  目光里寫滿慈祥,

  但迎著她的目光,蘇午渾身皮肉繃緊,緊閉著嘴,

  既不阻撓老嫗給自己喂干草的動作,

  也不出聲制止對方,

  像是一截木頭似地躺在干草垛上,完全不回應這個突然出現的老嫗。

  老嫗手里那把干草在蘇午臉上戳來戳去,

  良久都沒喂出去,

  她丟下了干草,

  一雙渾濁的老眼瞬間變作徹底的漆黑色,漆黑的眼睛大睜著,幾乎要把眼眶撐開,

  腥臭的氣味從‘她’沒有牙的嘴里飄了出來:“你為什么不吃草?

  你為什么不吃草?!”

  它厲聲質問蘇午!

  蘇午看著它,依舊沒有回應。

  絲絲縷縷的詭韻從這個老嫗身上飄散出來,攪擾得地上的燈籠忽明忽暗!

  等了良久,它也未等來蘇午的任何回應,

  于是慢吞吞地轉過身,

  挪步到牛棚外,

  又吃力地把木柵欄門搬攏。

  一切行為舉止,

  與尋常老嫗無異!

  可它并非是人,

  而是一只詭!

  它弓著背,走到了牌樓前,圍繞著那碗插著一把香的生米轉了幾圈,

  而后倏忽消失不見,

  而地上那碗生米里插著的線香開始飛快燃燒,

  一顆顆米粒不停蹦起老高,

  又落進碗里。

  持續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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