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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掌灶人,三碗米

  一根條凳橫在老少兩人跟前,

  兩人各找個馬扎坐著。

  條凳上擺了幾碟咸菜,用以下飯。

  皮膚黢黑、矮胖、粗脖子的老人端著粗瓷大碗,碗里冒尖的米飯上鋪了幾片大肥肉——比旁邊蘇午碗里的肉菜少了太多。

  他夾起一塊肥豬肉填進嘴里,

  幾下咽進肚中,

  又連忙抄一大快子米飯,塞進口中,鼓著腮幫子咀嚼幾下,也囫圇咽下。

  “香!”

  胖老人贊嘆一聲。

  眼神瞥向旁邊頭發亂如蓬草、連個發髻都未梳理起來的瘦削少年。

  “師傅,你再吃幾塊嗎?我這里還有。”蘇午用快子夾斷一條二刀肉,一小口肉送大快子鍋巴飯進肚,很舍不得把肉吃光的樣子。

  ——其實他是覺得肥肉過于油膩,

  有些難以下咽。

  但在胖老者看來,自然是窮孩子不舍得大口吃肉,要愛惜著細細品嘗。

  見蘇午把他的碗往自己這邊推了推,

  胖老者搖了搖頭,道:“且大口吃著!

  過了這個村,你可就不一定有這個店了,今天能吃頓好的,那就趕緊好好吃罷!

  不用管我!”

  說著,他悶頭扒飯。

  蘇午聞言,目光閃動。

  卻停下了快子。

  忽地道:“師傅,您沒什么要囑咐我的嗎?

  夜里給隔壁村子送生米去,有什么要注意的?”

  “該囑咐你的,白天也都跟你說了的,你當時也是認真記下了的,怎么現在還要老漢再多嘴?”胖老者放下空空如也的大海碗,斜也著蘇午,“怎么了?

  見著肉香,

  忽然覺得這生活挺好,

  又怕死了?”

  果然!

  往隔壁村子送生米這件事,本身就極不尋常。

  作為‘送米人’的自己,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這個胖老者與原主關系并不親近,

  二人之間甚至有些陌生。

  但掌握了食糧的胖老者仍愿意把大部分肉食分給自己吃——可能就是因為‘送米’這個事情非常危險,自己可能吃了這頓就沒上頓,所以他憐憫自己。

  他有憐憫心,對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

  蘇午暗下里分析著胖老者的言辭,表面上卻搖頭道:“俺都答應了師傅哩,自然不可能怕死就不去送米了。一諾千金重,俺明白的!”

  少年說話本就帶些口音。

  當下蘇午代入原主的身份,因為模擬器給他作了遮掩,

  令他言辭之間也帶了一點口音。

  “一諾千金重…

  你這野孩子,還聽過季布的典故?”胖老者笑了笑,“也罷!

  終究你還是個孩子,少年心性,

  老漢囑咐你的話,你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那也是正常。

  現在也不妨多費唇舌,

  再跟你說一遍…

  這回你可得記住了!

  記不住,

  那這頓飯就真會是你最后一頓飯了!

  今天有人打了只狗送給老漢,狗肉香啊——明天你要想吃老漢做的狗肉,那就把老漢現在說的話都記心里,明白嗎?”

  “是,是!”蘇午連忙應聲,正襟危坐。

  沒想到胖老者看他的動作,

  又斜了他一眼:“干什么放下碗快?你待會兒要跑二十多里路,才能把飯給隔壁村送過去,

  看你這麻桿一般的模樣,一陣風都能吹倒,

  這時候不多吃些飯,路上餓得走不動道,等著詭把你撿走吃了?”

  詭?!

  蘇午本以為自己還要旁敲側擊一番,

  才能了解到一些‘干貨’。

  沒想到胖老者隨隨便便就把‘詭’這個東西說出口了!

  他說的詭,

  是我以為的那種詭嗎?

  腦海里念頭轉動著,

  蘇午連忙用快子扒拉鍋巴飯,合著二刀肉一同填進嘴里——這時候卻也顧不得嫌棄肥肉油膩了。

  看他豬崽子似的扒著飯,

  胖老者黢黑的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民以食為天,這本就是天地至理嘛!

  我為什么要拜入灶王神教,做這個‘掌灶人’?

  就是因為灶神教的理念,就是咱們普通老百姓的理念啊…”

  (蘇午埋頭扒飯。)

  方才還不滿意對方放下碗快的胖老者,見蘇午一心扒飯,又不理會自己,瞪了蘇午一眼,

  卻總算未再多說什么,

  接著道:“野豬子,待會兒你吃飽了飯,揣上食籃,

  把灶頭那三碗給詭吃的飯帶上,

  然后就往東邊去,

  這些你記得吧?”

  胖老者瞪向蘇午,

  蘇午把碗里的飯與肉吃了大半,聞言咽下一口飯,連忙點頭:“記得,記得!”

  記得才怪!

  不過現在對方又把話重復了一遍,

  他倒也真是又記得了。

  “看來你還沒有全忘光。

  別顧著看我,吃飯吃飯!”胖老者掀開皮圍裙,從懷里摸出了一個銅制煙袋鍋,從煙袋子里撮一撮煙草,填進煙鍋里壓實了,

  抽出一根帶火星的木桿,

  把煙鍋燒紅。

  ‘吧嗒’。

  他用力抽了一口,吐出嗆人的煙草味,見蘇午看著自己的手里的煙槍,便把它遞向蘇午:“來一口?”

  “不不不。”蘇午連忙搖頭,“您抽,您抽。”

  他見胖老者抽煙袋鍋,

  內心正在推測,當下這個歷史時期,

  應該是明后期了。

  煙草也就在這個時候,開始盛行。

  端著煙袋鍋,胖老者瞇著眼睛,繼續道:“這邊這些地方,路都是連著的,你上了路,就一門心思地往東走就是,

  中間別停留。

  這路上啊,

  你會先經過一個叫饅頭山的地方。

  說是饅頭山,其實那地方不是種莊稼、產糧食的好地方,

  就是一個大墳圈子!

  一個個墳包聳在那,就像是饅頭了。

  記住啊,

  在饅頭山走的時候,

  你可能會看到這山好像不是山,

  會覺得這地方和你想的不一樣,這時候,你就端起第一碗‘鋪路米’——”

  胖老者用煙袋鍋指著灶頭上的最左邊那碗生米:“我都給你標上了記號,裝著鋪路米的那碗上,畫了個圓圈,你認準這個就行。

  你抓著這鋪路米,

  像撒紙錢一樣到處撒,

  一邊撒,嘴里一邊要罵——入你丨老娘的毛,你個驢丨肏的這些臟話,

  咳咳…總之,怎么臟你就怎么罵,

  等你把米撒完了,

  估計就能見著真正的饅頭山了,別停留,趕緊走。”

  “我記住了。”蘇午神色鄭重道。

  “下了饅頭山,

  經過一片矮樹林,再往前就是戲臺坪了。

  在戲臺坪,

  你可能遇到三種情況。

  第一種,空場子上黑燈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見。

  這是好事,你到時候直接走就行。

  第二種,那邊搭起了戲臺子,若戲臺子上有個穿紅衣服的戲子,沖你招手搖袖,請你上臺去——你千萬別看她畫得漂亮,就五迷三道地跟上去了!

  碰到這種情況,趕緊解開褲腰子,朝戲臺子撒泡尿,

  轉身趕緊跑!

  一般跑出了五六百步就沒事了。

  第三種,也是會有個戲臺子,

  不過戲臺子上會出來個老和尚,坐在臺子上念經。

  這時候你就裝瘋賣傻,把第二碗米‘酒米’,塞進嘴里,不停往臺子上噴,

  啥時候臺子被你噴塌了,

  你也就可以繼續上路了。

  碗上畫倆圓圈的,就是酒米。”

  “好。”蘇午吃完了最后一口飯。

  胖老者看著泛著油光,不剩一粒米的碗底,滿意地點點頭,吸完了最后一口煙,在鞋底子上敲著煙袋鍋,道:“走過饅頭山、戲臺坪這兩個地方,

  也就沒什么了。

  你會一路走到‘譚家村’。

  在譚家村木牌樓前,

  把米放下,

  米上插一把香。

  你找個背風的角落,在那睡一宿就好。

  中間或許會有人問你話,

  不管問什么,你都不要答。

  等天亮了,

  你看看牌樓下那碗生米,是發霉了,還是變餿了?

  用手掂量掂量,

  重了還是輕了?

  把這些情況記下來,回過來告訴我就行。

  回來的時候會是大白天,

  什么戲臺坪、饅頭山,都不用顧忌,一路走過來就好!”

  蘇午把胖老者的囑托都記在心里,

  但又忍不住心頭困惑,

  向胖老者問道:“師傅,這些東西你比我清楚多了,你去豈不是比我去更好嗎?”

  “好個屁!”

  胖老者翻了個白眼:“我要去送米了,

  難道你在這燒灶?

  還是你夠膽子,給過夜路的詭上飯,讓它別往譚家村的方向走?”

  燒灶…

  給詭上飯…

  蘇午看了看三眼通紅的柴灶,感覺那火光隱約有些熟悉——好像明州市區內,那座曾被他當作據點的小廟里,那種火光帶給他的感覺,

  但二者又有些許多細微的差別…

  他斟酌著,向胖老者問道:“師傅,詭也要吃飯的嗎?”

  胖老者扭頭瞪他:“廢話!

  詭不吃飯,咱們灶王神教不就沒飯吃了?

  這炷香快燒完了,

  等它一燒完,你就趕緊出發!

  不然待會兒過路詭來了,老漢可就沒空招呼你了——那你到時候是死生死,全看你的造化!”

  說著話,

  胖老者又轉回身來,

  看著蘇午的面孔:“不過話說回來,你這豬崽子對這些好似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

  裝的,還是真的?

  要真不害怕,那倒是個好苗子。”

  他嘴里罵蘇午是‘野豬子’、‘豬崽子’,其實未必有貶低蘇午之念,

  這些賤名賤稱呼,

  恰恰是為了能讓少年人平安長大。

  蘇午撓頭笑了笑。

  起身道:“那我背上籃子,這就出發吧,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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