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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大雪山的巡游僧

  時值九月。

  清晨。

  暗澹的天光自視線盡頭、大雪山頂那一座座被涂抹成奶白色的碉房宮殿后升起,將宮殿以及其下的雪山,都映成微暗的藍色。

  冰冷,圣潔,莊嚴。

  晨間溫潤的氣溫,讓雪山上積累千萬載的雪層開始融化,溪流在雪隙間流淌,匯聚,變成一條條小河,灌既過山下的平原,使之化為沃土。

  草木豐美,

  然而卻少有牛羊能享受到這樣豐美的牧草。

  亦沒有農人能在這樣的沃土上耕耘。

  ——這是大雪山腳下的土地,

  自然中的神靈集聚之地。

  不容褻瀆,不容僭越。

  敢僭越者,自然會有那些巡邏的僧侶隊將其腦袋割下來,放在那圣潔的雪宮殿下,供奉給神靈。

  “呼…”

  一頭白牦牛鼻孔里噴出兩道白氣,低頭啃噬了幾口肥嫩的野草,它背嵴上安坐的童子亦未催促它,極目遠眺視野盡頭,大雪山上的雪宮殿。

  那童子身后,

  又有幾頭普通牦牛、健馬簇擁了上來。

  “叮鈴鈴鈴鈴——”

  同時,在童子的前方,一道黑影拔步狂奔著,離他愈來愈近,臨近了,才讓人看清,是一頭牛犢子般雄壯的獒犬。

  這是一只虎頭獒,

  四肢為棕黃色,背毛被黑色,這種花色俗稱‘鐵包金’。

  虎頭獒親昵地圍繞著童子打轉,哈著舌頭,尾巴不斷搖動。

  “邱楊波,前面是否發現有巡游僧?”

  童子俯身撫摸著虎頭獒的腦袋,向其問道。

  獒犬名為‘邱楊波’,乃是鬼獒‘邱楊切’的后代,

  今年八月份的時候,鬼獒終于因為體內舊傷復發,靜靜地死在了蘇午為它打造的狗屋里。

  蘇午從它的幾個子嗣里,

  選出最有靈性,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這只虎頭獒,培育其做了鬼獒,賜名為‘邱楊波’。

  如今,

  整個昌云州都知道,

  大州最好的尋詭獒犬,乃是無想尊能寺‘天海呼圖克圖’豢養的邱楊波,無數大貴族、宗府官僚希望能得到邱楊波的后嗣。

  得益于帕左拉呼圖克圖家族、昌云宗本、貢多樂家族貢獻的力量,蘇午在最短時間內修葺好了有些破損的無想尊能寺。

  正式晉位呼圖克圖。

  他主持僧院以來,連續遇到三次其他僧院住持邀請的‘辯經’,三次全勝,引來‘大殊勝力——密藏域本身的詭異力量’加持,使得那三座僧院的住持皆割頭自盡。

  在他本身制御、系縛雙詭的強大實力下,

  他于昌云州,乃至昌云州臨近的幾個州,宣講‘眾生皆可成佛,人人皆具法性’的佛理,

  在這道引動大殊勝力的佛理背書下,

  他把持下的無想尊能寺開始廣為吸納自耕農、農奴出身的孩童入寺修行,

  并不止教授他們經綸戒律,

  更教導他們建筑、天文、耕種等知識,

  這些僧侶又將這些知識,在昌云州內外傳播開來。

  生民因此獲益。

  天海呼圖克圖,漸被稱為‘頂禮天海呼圖克圖’。

  頂禮天海呼圖克圖——蘇午逗弄著獒犬,在他向獒犬問話過后,邱楊波就不斷作出‘作揖’的動作,

  這個動作,正是告訴蘇午,它發現了接引僧。

  大雪山下的沃土,禁止一切生產活動,但也無法禁止動物的遷徙與游行,野狗群在此間穿梭,

  那些巡游僧多半也管不了。

  但像邱楊波這樣,脖頸上系著道道彩布,彩布上點綴鈴鐺的‘家犬’,巡游僧沒道理不來追查,

  或是將之就地捕殺。

  他們未如此做,倒不是因為蘇午提前與他們打過招呼。

  而是邱楊波來去如風,

  那些駕馭健馬的巡游僧都追不上它,

  甚至極有可能都未發現它!

  這只狗的稟賦可見崢嶸頭角。

  “聽話些,待會兒不準亂跑了。”蘇午拍拍邱楊波的腦袋,直起身子看向遠方的大雪山,徐徐道,“這里不比無想尊能寺周邊,人人都識得你,

  人人愛護你。

  如在這里被人抓住,你說不得就要把狗命丟在這兒了。”

  “嗚——嗚!”邱楊波低聲回應著蘇午,

  像是在說自己記下了他的話。

  不會再到處亂跑了。

  蘇午身后,幾頭牽著黑牦牛、健馬的僧侶聚集了過來。

  其中有個小童子,長相頗為丑陋,穿著地位低下的黃衣僧袍,但周遭的紅衣僧絲毫不敢因其穿著黃袍而輕視于他,

  反而都對他恭敬有加。

  因這個丑陋的小童子,乃是住持尊者的役事僧——丹加。

  并且,丹加還是‘帕左拉呼圖克圖’家族的子嗣。

  雙重身份加持下,

  任誰都知道這位僧侶隨在住持尊者左右,日后前程必定不可限量,又豈會因為他當下暫時低下的地位,而小覷于他?

  “尊者,可要派人去向那些巡游僧遞送寺牌,請他們引我們去雪宮殿?”丹加驅策著牦牛,落后蘇午半個身位,溫聲細語道。

  蘇午身邊本有兩個役事僧,

  即丹加與沛旺。

  不過沛旺終究不愿做這種服侍人的活計,

  在蘇午晉位無想尊能寺呼圖克圖后,他就跟著昌云宗府的官僚使者,回到了昌云宗本家中。

  而丹加不知如何做想,偏偏選擇了留下來,依舊服侍蘇午左右。

  “去吧。”蘇午扭過頭,目光越過丹加,看向騎著一匹馬的廣全,對其吩咐道,“廣全,你讓邱楊波給你引路,

  把我們的寺牌遞送給大雪山的巡游僧。

  請他們引我們入寺。”

  “是,尊者。”廣全應聲,夾著馬腹越眾而出。

  蘇午朝邱楊波比了個手勢,

  這只獒犬立時會意,搖著尾巴走在了前面,廣全跟上它,徐徐消失在漫漫長草叢中。

  丹加下了牦牛,

  從后面一只載貨的牦牛背上取下包袱,

  清出一片空地,

  鋪好氈布,

  將各色食物端上氈布,請蘇午過去用餐,其余隨行的幾個紅衣僧也各自拿出食物吃了一些。

  眾人這邊草草地吃過一頓飯,

  廣全也將大雪山寺院的巡游僧引了過來。

  風吹草低,

  幾匹健馬簇擁在廣全左右,馬背上的人跟著廣全到了蘇午這邊,俱翻身下馬,向蘇午行禮。

  見禮完畢。

  領頭的鷹鉤鼻巡游僧道:“無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請隨我來。”

  他目光看過陪伴在蘇午左右的幾個高大僧侶,

  又道:“各地佛子、呼圖克圖進入大雪山修行,都只準允帶一個仆人上山。

  住持尊者,你看…”

  蘇午聞言點了點頭,

  眼睛看向廣全,對其吩咐道:“廣全,你便帶著他們,從這里折回無想尊能寺吧。”

  “尊者,現下已至大雪山腳下。

  弟子等人可以陪伴尊者,將尊者送至雪宮殿前,路上若出了什么事情,我們在旁邊,也好有個照應。”廣全認真說道。

  “這里距雪宮殿只有十幾里路了。

  如此近的距離,又有我們看顧,能出什么事情?”巡游僧隊里,一個年輕高壯的僧侶忍不住嗤笑出聲。

  看向蘇午一行的眼神里,暗含嘲弄。

  廣全等無想尊能寺僧侶觀其表情,紛紛皺眉。

  氣氛有些緊張起來。

  蘇午目光掃過那些巡游僧,

  面上不動聲色,向廣全道:“不會有事的,有這些大雪山的巡游僧照看,又能出什么事情?

  你們安心回去吧。”

  他語氣平澹,

  但已明確拒絕了廣全隨行看顧的請求。

  廣全聞言,也不敢再堅持,低頭應是,領著一眾僧侶向蘇午道別過后,驅策牛馬匆匆離去。

  “無想尊能寺的呼圖克圖,請隨我們來吧。”領頭巡游僧目送廣言一行離開,轉而向蘇午說道。

  他看了看蘇午與其仆人丹加座下的牦牛,

  還有那條陪伴在蘇午左右,強壯得少見的虎頭獒,并未再多說什么。

  “好。”

  蘇午輕輕拍了拍白牦牛,

  牦牛就緩緩邁開步子,跟在一眾巡游僧以后。

  這一隊巡游僧里,除了領頭的僧侶年長一些,余者都是約莫十八九歲的年輕小伙子,

  一路上嬉戲打鬧,縱馬奔行,很是不羈的樣子。

  那領頭僧侶也任由他們嬉鬧,

  甚至有時會加入他們的行列。

  “早知道我們剛才就跟廣法他們換一下坐騎,也改成騎馬了。”丹加獨自跟隨蘇午,語氣便沒那么恭謹,

  看著那些驅馬追逐嬉鬧的年輕人,她有些羨慕,也有點擔憂:“他們跑得太快了,

  尊者,要不要提醒他們一下?

  免得他們把咱們弄丟了。”

  “不用的。”

  蘇午搖了搖頭。

  這種事情,不是他要求那些巡游僧如何如何,別人就會照做的。

  或許,

  別人就是有意要把自己弄丟在這蒼茫草原上呢?

  他抬眼看著那些巡游僧追逐打鬧。

  原本十余人的巡游僧隊,

  在不斷的追逐嬉鬧中,人數越來越少。

  有人驅馬鉆進草叢,有人跟著追逐入其中。

  一人多高的野草漸漸吞沒他們的身影,

  不多時,

  那些笑鬧聲就都消失了。

  此間清靜下去。

  讓人恍忽間覺得方才所見耳聞都是幻覺。

  “尊者…”親身經歷這一幕,丹加有些慌了,沒有那些巡游僧來引路,他們固然也能走到雪宮殿門口。

  可他們的寺牌還被那些巡游僧拿在手上呢!

  就算到了雪宮殿前,

  沒有寺牌,如何通行其中?!

  蘇午面露笑意,

  正要開口說話,眼角余光忽然瞥見,腳邊的邱楊波轉身朝向某個方向。

  一個倉皇的聲音,

  從它朝向的方位響了起來:“多吉——多吉!”

  踏踏踏,

  一陣馬蹄聲從彼處傳來。

  騎著黑馬的年輕巡游僧撞開草叢,出現在蘇午的視野中,他的目光與蘇午眼神剎那相撞,

  臉上就露出了恰到好處的慌張:“呼圖克圖,您在這里?!”

  “是。”

  蘇午很好奇這伙巡游僧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點頭應了一聲,故意配合著對方,狀似緊張地問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我看你們的人鉆進了草叢里,

  這會兒都不見蹤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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