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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圓寂的尊者

  蘇午目送著廣法離開碉房。

  他沒有如一般人那樣,在緊張恐懼的情況下,把房門鎖死。

  只是推上木門,就返過身來,伸手捂住油燈,使之瞬間熄滅,屋內頓時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見。

  但蘇午身在這黑暗中,

  盡管他的各項天賦未被帶入模擬,依舊能行動自如,行走之間沒有發出一點響動。

  他已經習慣了在黑暗中生存。

  靠在窗口,

  蘇午把窗板拉開一道縫隙,借著縫隙看到外面暗藍天穹下的院墻、院墻外的一座座碉房,及至遠天下白得發亮的大雪山。

  呼——

  寒氣隨著窗縫涌入屋內,

  讓屋里積蓄的些微暖意被蕩滌一空。

  窗外,石頭鋪就的地面上卷起了一陣灰塵,打著旋兒飄散到蘇午目力難及的地方去。

  他就守在窗口,盯著院墻上開出的那道門看了片刻,確定周圍沒有異常情況后,

  蘇午走出了這間屋子,

  一走出屋子,

  黑暗便毫無遮擋地傾蓋包圍了過來,

  難言的恐懼在陰暗的角落里、在人目光無法到達的地方悄悄蘊生——這原本是安全存檔點的無想尊能寺,此時竟充滿了恐怖意味。

  明明沒有詭韻流轉,

  卻就是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懼。

  這是密藏域的‘環境使然’。

  密藏域佛光普照的表面下,更可能隱藏著一個恐怖森然的真相。

  身處于這黑暗里,

  蘇午亦擔心,自己不知何時會被黑暗卷走,不會有任何聲息,他渾身發毛,疾步匆匆地邁進對面的柴房中,

  推上木門后,

  那種‘黑暗化作最恐怖的詭,隨時可能將自身吞吃’的感覺就消失無蹤了。

  前幾次進入‘卓杰的過去人生’模擬時,

  蘇午一心逃離‘窄袖觀音’的追殺,

  覺得它就是最恐怖的詭,

  也就不經意地忽略了,在密藏域的黑暗里,或許隱藏著更多的詭,也或許,密藏域的黑暗本就是一只詭。

  不知何時就會把人無聲無息地‘吃掉’。

  他不知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但接下來如果運氣不好的話,或許就得親自驗證自己的猜測了。

  躲在柴房里,蘇午肩膀靠著墻,把窗板掀開一道縫隙,觀察著外面的情況。

  從柴房窗口這個位置往外看去,正好能將大半院落的動靜盡收眼底。

  蘇午之所以選擇從居處挪到柴房,確實有這里觀察角度極佳的考量。

  再一個原因就是——換個房間,也打那些獲知了自己在哪個房間居住的‘敵對僧侶’,一個措手不及。

  嗚——

  窗外寒風怒號,風中都似乎暗蘊著恐怖。

  這時,一陣像是誦念經文,卻偏偏給蘇午以魔音灌耳之感覺的聲音,被寒風裹挾了過來。

  窗子外,

  寺院里最高最宏偉的那座紅白漆的尊者寢宮頂上,金色經幔上的赤紅藏書經文一個接一個浮現于半空中,似魚兒般在半空里游動,赤色經文瞬間覆蓋住了整個寢宮!

  誦經聲越來越高亢!

  與那彌散著紅光的赤紅經文相對,碉房外的黑暗愈發濃稠!

  嘎吱嘎吱…

  濃稠的黑暗里,浮出一顆磨盤大的骷髏頭,

  它空洞的眼眶對著下方的碉房,伸著頭,頸骨跟著從黑暗里探出來,接著是胸骨、肋骨乃至整副骨架都探出了黑暗。

  這骷髏骨架四肢張開,環抱住了碉房。

  所有血色經文都貼附在它的骨骼上,彌生出一些血管、肌肉組織,讓它變成一個‘剝皮人’!

  當!當!當!

  此時,忽有鐘聲敲響!

  蘇午目光看不見的地方,紅白碉房的木門被擠開,層層疊疊的人臉擠出了碉房,

  它們不斷張嘴吸氣,把腮幫子鼓成球形,

  又勐然吐氣,

  驟然噴吐出的氣息形成一道道氣箭,將它們推向了半空——所有人臉都大張著口,慘白的眼珠瞪著包裹碉房的剝皮人,朝剝皮人渾身鮮艷欲滴的血肉組織啃咬去!

  人臉啃咬血肉組織,

  而人臉的反面——斑斕的虎皮也就不斷膨脹,覆蓋在了那剝皮人身上!

  剝皮人變成了一個有兩顆頭顱,

  ——一骷髏頭,

  一披散長發的女人頭,

  但卻生著老虎身軀的怪物!

  紅白碉房頂,

  那巨大的女人頭嘴里還銜著一個骨碗,其將骨碗倒扣在了骷髏頭上,不似渾身骨架那般彌生出血肉,仍舊蒼白光潔的骷髏頭就劇烈顫抖起來!

  這時,

  又有一朵如血肉般不斷蠕動的蓮花冉冉升起,

  貼附在了這雙頭虎軀的座下,

  骷髏頭頓時不再顫抖。

  它的雙腿仍然盤繞著紅白碉房,一只虎爪撕開自己的胸膛,依次往里面填入一顆鑲金流銀、干枯卻堅韌的人心;

  一副以銀線勾勒血管支撐,填入鐵汁的牛肺;

  一副由人皮假造鞣制,篆刻了無數金粉經文的腸;

  一只全金絲線交織纏繞成的胃袋。

  四樣供奉于經綸院的系縛之器,被這怪胎填入自己的胸腹以后,它坐下的血色蓮花就裂開一道蠕動著的門戶,

  它身形冉冉上升,

  座下蓮花蠕動的門戶,就對準了碉房門口。

  一具端坐在法床上,披著潔白絲絹,身著金紅二色袍,頭頂錐帽,面孔似涂了一層金粉的老僧尸體,就被吸攝進了蓮花座下的門戶中。

  當!當!當!

  “尊者圓寂了!”

  “尊者圓寂了!”

  “尊者圓寂了!”

  坐在血蓮花上的怪物飄向遠方,飄向遠方兩座對稱的黑漆漆碉房之后。

  在此時,悲慟的呼喊聲也傳遍了整個寺院!

  一面面經幡從各個碉房頂上升起,

  經幡相連,

  形成了指向山門的通道!

  碉房頂上,豎立起的經幡之下,依稀可見一個個黃袍僧侶端著各樣物什,擺放在經幡下,

  又急慌慌地爬下碉房頂,躲進了屋子里。

  又一聲鐘鳴!

  濃烈的詭韻于此時自紅白碉房中漫溢而出——

  從尊者寢殿里走出來了!

  這是一個腸子在地面上拖曳,雙腿上遍生暗瘡,赤著身子,垂著碩大的胸脯,偏偏長了顆披發羊頭的‘詭’!

  這只詭,殺人規律不明,

  襲擊方式不明,

  歸屬分類不明,

  它被從紅白碉房中放出去,就沿著經幡連成的通道,一直朝山門口走了過去!

  它每每經過一面經幡下,在地上拖曳的腸子就卷起經幡下放置的不明事物。

  腸子一端長出牙齒,將那不明事物咀嚼吞吃。

  隨著它吞吃不明事物,有嬰兒的慘叫啼哭聲不斷響起。

  ——它吃的是以嬰兒的身體組織,制成的供品!

  甚至經幡下被放置的物什,就是一個個嬰童!

  蘇午心頭震駭!

  他已經猜測出這只詭來自于何處——這是無想尊能寺住持尊者體內系縛的詭!

  其死后,

  尸身被八大系縛之器帶入后山佛塔林中安葬,

  而其所系縛的厲詭,卻未作任何處理,直接被引出無想尊能寺——哪怕它出了寺廟,立刻就會涂炭山下生靈——這些事情,卻與無想尊能寺無關了!

  只要用供品把它請出寺院就行!

  甚至那些供物,也極可能出自山下的普通生民!

  密藏域發展出了森然而嚴謹的供物體系,

  有諸經綸僧、批命僧為系縛僧、制御僧作支撐的容納詭異體系,

  有諸藥僧為大僧侶提升體魄的強壯體魄之體系。

  如此翻覆冗雜的體系,支撐著僧侶們供奉更偉岸的神佛——可他們唯獨沒有,或者說是根本無心發展‘關押詭’的體系。

  一個僧侶,系縛、制御一只詭,

  其運用詭的能力,為自身及子孫后代贏得權力、財富、領地、牛羊牲畜以及奴隸,

  到他死后,詭被放出,繼續為禍密藏域。

  而那些凡人,為了求得暫時的安寧,卻也只能聚集在僧侶周圍,祈求他們盡可能多的系縛、制御厲詭,讓自身得以獲得數年或者十數年的安寧!

  僧侶們,只給了面對厲詭時的一種解法。

  這種解法勢必讓他們的權柄得到無限制的鞏固,提升!

  而密咒真法絕不會外傳,想要系縛、制御厲詭,就要成為僧侶!

  詭竟在這種方式下,被動地與僧侶們達成了默契的合作。

  只是,

  萬眾生靈何辜?

  蘇午深吸一口氣,

  逐漸平復下心神。

  這是已經發生的過去——過去無法被更改。

  在‘卓杰的過去人生’副本里,自己每掌握一分知識,就能多一分撬動現實的力量,

  除此以外任何糾紛爭斗,與自身毫無意義。

  在此中悲天憫人,更不過是假慈悲罷了。

  他收束了念頭,繼續觀察著窗外。

  那只羊頭女身的詭,已經被供物與經幡引到了山門外,到不知何處去了。

  寺院里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

  有一個腳步聲在不斷往蘇午所居的獨院接近。

  暗藍天光下,

  獨院的木門被推開,

  一道身影閃出了木門,他穿著一襲紅色僧袍,是無想尊能寺的紅衣僧,地位高于一般僧侶。

  他生得瘦長臉,面部被黑暗籠住,看不清表情。

  但是駝背的特征很明顯。

  這紅袍僧侶走進獨院內,在院中站定,掃視幾間屋子的門口,直接道:“天海小僧可在?我是廣全。

  你師父令我和你一起去做件事。

  若是在屋里,出來一見!”

  自稱廣全,

  紅袍僧,

  瘦長臉,駝背。

  隨著他轉臉過來,面部被暗藍天光照亮,又顯出了一雙長眉毛。

  蘇午確定,這個人就是廣全。

  他推門走出了柴房:“小僧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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