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山公路某個轉彎處,
冷冷月光灑落,將樹影映在路面上。
蘇午驟然自陰影里鉆出,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在第一時間抱起腳邊的功德箱,往里面投了一張百元大鈔!
四周迅速聚斂而來的詭韻,因這張投入功德箱的百元大鈔,而在瞬息間又四散去。
青年的身形重新融入陰影中。
再度消失無蹤。
十余個呼吸后,
蘇午接連于陰影中穿梭,轉進了繞山公路的一條分叉水泥路中,在其中不斷穿梭。
陰影間隙里的現實中,水泥路兩旁茂密的竹林隨風輕動。
綠海泛波瀾,
竹林的盡頭,一座道觀巍然而立。
在這條水泥路上進行陰影穿梭,蘇午明顯感覺到四周壓迫而來的詭韻在逐漸減弱。
到他終于抵近道觀門口時,
那般強烈的詭韻卻忽然間消失無蹤。
蘇午松了一口氣。
如此濃烈的詭韻,偏偏在臨近云龍觀時倏忽消失。
足以說明,云龍觀內可能有牽制‘三清之腸’的重要事物!
道觀的空地前,月光映照林木,于地上投下稀疏樹影。四周陰風卷動,樹葉抖擻,颯颯作響。
地上陰影忽地裂開一道細縫。
蘇午從裂縫里走出來,他腋下的鬼手伸進裂縫里,把包裹黃道士的繭團也從陰影里拖出。
他站在陰影里,渾身大汗淋漓,臉色慘白。
猶如剛被從水里撈出來一般。
籠罩繞山龍路那片區域的詭韻實在過于濃烈,蘇午即便借助陰影在其中穿梭,亦像是在深海中游動一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更不提陰影間隙里的現實情境,同樣被詭韻所扭曲,顯得詭譎混亂,需要他時刻保持警惕,才能選擇在合適的方位脫離陰影,給‘三清之腸’交‘保丨護費’,以免對方立刻追殺自己。
在這種詭韻籠罩區中行走,對馭詭者的心神與肉身都是極大的考驗,
好在蘇午最終還是成功通過。
他站在原地歇息了片刻,
讓自己的臉色恢復得正常了一些,擦拭去面上的汗水,這才開始幫老道士解開繡線繭團。
黃道士從繭團里鉆出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神色平靜,看起來與先前沒有絲毫變化的蘇午。
“道長,我們已經到道觀山門前了。”
蘇午看著地上那些以繡娘詭韻凝結的繡線,在被自己一一割斷以后,就徐徐消失,轉而面向黃道士開口說道。
老道士點了點頭,仰首看著道觀不算闊大巍然,但也對稱方正的正大門。
兩扇黑漆大木門合攏得嚴絲合縫。
獸首門環被一根大鐵鏈子連接起,中間落了一把大鎖。
黃道士從口袋里拿出一串鑰匙,笑著同蘇午說了一句話:“我來給你開門。”
說著,就當先走到大門前。
捉住鐵鏈上的那把大鎖,拿把鑰匙將其捅開。
他取下鎖,收了鎖鏈,便伸手去推那兩扇門。
輕輕一推,兩扇門紋絲不動。
老道士皺了皺眉,覺得門后面好像頂著什么東西,他更用了些力,木門仍舊嚴絲合縫,不見打開的跡象。
蘇午的目光朝黃道士看來,
黃道士訕然一笑,用肩膀頂著門,勐一用力——
頓覺肩膀好似頂在一塊沒有裂縫的鐵板上,它毫無變化不說,倒硌得黃道士的老骨頭生疼生疼!
奇了怪了!
先前自己和徒弟走前,只覺得可能要在山下呆幾天,把大門用鎖鏈拴住,并沒有做其他的防備。
怎么現在兩扇門好像兩塊鋼板被焊在一塊了似的?
根本推不動!
“讓我來吧。”
蘇午覺得老人家推門實在有些為難,就走到門前,先看了看大門,并未發現有其他鎖扣機關,這才全身發力,一下撞在木門上!
木門被撞得發出一聲巨響!
可它仍舊未打開,尤是紋絲不動!
蘇午這一下發勁,鐵板都能撞出凹痕,木板當場就得被撞出個人形的窟窿——可這兩扇木門,根本不見絲毫變化!
不對勁…
他看向黃道士。
黃道士也看著他,神色有些尷尬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兩扇門好像打不開了。”
老道士的目光瞟向旁邊的墻頭,
意思是既然不能從正門通過,翻墻進去也是可以的。
院墻雖高,卻也不過二三米,以蘇午的能力,想要翻過墻頭卻是輕輕松松。
——老人家畢竟還是不愿自己道觀的正門被打破。
蘇午順著黃道士的目光往墻頭看去,卻看到一縷縷頭發絲順著墻頭飄蕩而起,在半空中隨風漫舞。
那叢叢黑發如海草般滋長。
濃郁的紅光便在此刻從墻內散發了出來。
無數黑發虬結著,裹挾著一盞紅燈籠,燈籠被風推送著,被黑發席卷著,越過墻頭,映照得云龍觀前的空地一片緋紅。
紅光漫過了蘇午的肩頭,
他回頭來看老道士,身體悄無聲息地繃緊,眼睛里微漾波瀾:“看來我們是沒機會爬墻頭了…”
黃道士看到蘇午背后虛空中,升起的那盞紅燈籠。
以及如同旋渦般簇擁著燈籠的黑發,眼神駭然。
老人家并不知道,被紅燈籠映照到的人,腦袋都有可能脫離脖頸,亦升上高天,化為紅燈籠。
尤其是,
當下此地只有蘇午與黃道士兩人。
他們兩個都未反應過來,同時被紅光映照到,那么兩人里面必定會有一個,頭顱隨紅燈籠而去!
甚至兩人都可能被紅燈籠殺死!
所以,蘇午才要說,他們沒機會爬墻頭了!
然而,
那紅光映照到二人身上,
一秒,
兩秒,
三秒…
足足十余秒鐘過去,蘇午的頭顱好端端呆在脖頸上,面前的老道士腦袋也未變作氣球飛走。
奇怪…
蘇午眼神訝然,
又看了看老道士——黃道長身上,莫非有抗御眼詭力量的事物?
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向老道士詢問這個問題,
眼角余光忽然瞥見,身側的兩扇黑漆大木門不知從何時起,被一層漆黑的頭發覆蓋住了。
那層頭發纏繞虬結著,封死了木門。
發絲順延而下,漫過臺階下的空地,一直延伸到空地角落里的一棵老槐樹下。
老槐樹下,隱約能看到有一口直徑有水桶粗的井。
方才怎么沒看到那里有口井?
也未見到木門上纏繞有一根頭發絲!
是紅燈籠的出現,帶來了這些變化,還是它的出現,‘映照’出了這些本來就有的事物?
蘇午眨了眨眼,指向槐樹下的黑井,向老道士問道:“道長,你看到那里有一口井了嗎?”
“那么大一口井,怎么會看不到。”黃道士隨口應了一句。他緊皺著眉頭,“但道觀門前,以前從沒見過有這一口井啊…”
老道士亦將目光投向虛空中的紅燈籠。
覺得當下這一切,盡是紅燈籠與頭發絲帶來的詭變。
“去看看。”
在模擬里,蘇午沒有那么多顧及。
當即大步邁下臺階,徑直走到那棵老槐樹前,看到槐樹的樹皮被割出了一道道痕跡。
那些陳舊的痕跡,此時正往外滲出鮮血。
血液流動間,將那些痕跡連成了一個個繁體字。
‘昭今日死三清之腸手下矣!!!
余幼時體弱多病,有早夭之相。
蒙天王觀云龍道人不棄,拜入門下,即修太樸抱丹功以養生,身體日漸健朗以后,隨師尊修行天王鎖詭錘,終于三十七歲,鎖‘萬目詭’于己身,造福一方。
老槐樹上數百余血字淋漓,
訴說了一個名為‘昭’,而姓氏不詳的人的生平。
此人是一個馭詭道師,以一套‘天王鎖詭錘’,把‘萬目詭’也就是如今的眼詭容納在了自己體內。
——眼詭如此兇殘,這位‘昭’道師能直接將之鎖在自己身軀中,手段可以說是超凡脫俗,讓蘇午嘆為觀止。
此后,
‘昭’道師與一個名姓不詳,只稱其作‘麻仙姑’的人結為道侶,二人借助彼此體內的詭,反過來壓制自身容納的詭,防止其復蘇,如此渡過了一二十年的平靜歲月。
及至后來,
‘昭’道師與‘麻仙姑’自感越發壓制不住體內的詭,開始尋找其他辦法。
道師在冥冥之中感應到,明州方向有一只詭似乎與自身鎮壓的萬目詭有些莫名的勾連,是以與麻仙姑一同動身前往明州。
在這里,他們親眼看到了‘三清之腸’的復蘇,
深知三清之腸危害的二人,在這里合力與三清之腸對抗,卻終究是力有未逮,雙雙隕亡于此。
然而,二人雖死,卻也用了一種極其特殊的方法,讓二者體內容納的詭,在復蘇之后,仍舊與‘三清之腸’相持,牽制這只極其恐怖的詭,令其始終難以完全復蘇。
‘昭’道師在血書中還提到,如果有朝一日三清之腸再度有復蘇的跡象,可以選‘火中大有’之命格的后輩,背負二人以詭韻積聚之原始天尊神像,背往三清之腸復蘇之地,仍可將之暫時鎮壓。
這位道師的自述極短,寥寥三百余小字,寫滿了老槐樹的根部。
但寥寥三百余字,卻正應和了蘇午的思路。
他的想法,亦是搬動原始天尊像到廢棄公墓紀念館里,試試看能否壓住三清之腸!
只是沒有想到,還需要是‘火中大有’之命格的道門中人,搬動起神像才有效果——蘇午不是道門中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火中大有’的命格。
也只好嘗試一二。
萬一瞎貓碰上死耗子呢?
他要是不成,黃道長好歹是道門眾人,也可以嘗試嘗試。
道觀里供奉的‘原始天尊像’,并不是近現代的產物,至少是明清時期的神像了。
黃道士說這尊神像此前是安置在龍山公墓紀念堂的。
之后公墓廢棄,他把神像又搬了回來繼續供奉,而沒有隨意毀棄,也不知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還是說,自那位‘昭’道師隕亡后,這周邊地區并非就此人煙絕跡,而是還有人默默守在了這里,看管著神像,讓它得以延續到了今時?
這中間歲月更迭,滄海桑田。
還發生了詭異逐漸絕跡,至于當代才漸漸復蘇的事情。
而神像一直沒有散失,未遭到破壞,不得不說是一種奇跡,亦是幾代人的堅守。
槐樹上的血字漸漸暗澹消失,
不知何時起,黃道士也跟了過來,看到了樹上的血字,眼神里有些莫名的感慨。
蘇午轉身看了他一眼,請他在旁邊稍等,自己則圍著槐樹下的深井觀察起來。
這口井內蔓延出的頭發,封鎖了道觀的正門。
——詭異復蘇以后,昭道師、麻仙姑的布置也跟著復蘇。
他們的力量封絕了整個道觀,以免其他人隨意進出,破壞了他們在道觀內的布置。
云龍觀封得很嚴實,蘇午即便運用鬼手的力量,也鉆不進去。
這就導致了一個問題——進不去門,怎么搬神像?
不能搬走神像,如何鎮壓三清之腸?
昭道師在血書里詳述了鎮壓三清之腸的方法,卻唯獨沒有告訴后來者,該怎么踏進被他二人封死的道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