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盛家樂這番話,辣椒手里的啤酒易拉罐掉落在地,滾到了低矮的排水槽處,黃色的酒液從罐口汩汩流出。
她看向盛家樂的臉,想要從對方眼神中得到剛才那番話只是開玩笑的回應,但是讓她失望的是,盛家樂只是眼神溫和的回望著她,沒有任何說謊玩笑的表情。
“…”辣椒轉過頭望向天臺下熙熙攘攘熱鬧喧囂的廟街,幾秒鐘之后又忍不住猛然轉回身看向盛家樂:“為什么?”
“做了太久靠女人吃飯的生意,良心不安,我想換個地方,做個好人。”盛家樂對辣椒笑著說道。
辣椒點點頭,望著盛家樂笑了起來,那笑容愈發燦爛,隨后突然用手猛地一推盛家樂胸口,對他大聲喊道:“吃幾日飽飯,當自己大富翁,講良心,畏鬼神啦?你當初來缽蘭街時,一碗白飯都吃不起,餓到如同喪家犬時!有沒有人好心給你一碗飯吃!良心,良心能填胃嗎!”
天臺上的其他人都安靜下來,不明白為什么辣椒與盛家樂突然發生了爭吵,但是也沒有要過來打擾的意思,只是坐在原位上,靜靜的看著。
“我只是不做這一行而已,沒必要對我發這么大火氣吧。”盛家樂始終語氣舒緩的微笑著。
辣椒是他手下跟他最久的女人,比他盛家樂還要大三歲,她是在盛家樂手下開工那些女人眼中的學習目標,每一個女人跟了盛家樂之后,都想過要變成辣椒那樣的人。
辣椒當初在服裝店做店員,被男朋友騙色懷孕又用她名義借下高利貸,那時盛家樂還沒有被人稱為大摩,而是稱為阿樂,因為對手下女人格外關照,做事講規矩,說到做到,言出必行,所以手下開工的女人私下稱他做花佛,當年盛家樂曾經向辣椒保證過,只要不碰藥,不沾賭,最遲三年幫她還清高利貸,那時辣椒半信半疑。
但事實上,她在盛家樂手下只用了兩年就還清高利貸,從木魚轉成了金魚,如今穿波士,拎LV,開馬自達跑車,已經自己用錢在九龍何文田買下了一套公寓,過上了之前一個服裝店店員不敢想象的生活。
對辣椒而言,盛家樂就是她老豆,雖然不是生父,但改變了她命運。
“你天生就該做馬夫!”辣椒瞪起一雙俏目,大聲說道:“這一行你已經很有良心!至少你真的像個老豆一樣管教她們,不準她們去碰藥,不準她們去爛賭,不準她們養姑爺仔!整個油尖旺馬夫沒有人像你一樣,他們恨不得手下女人每天去借貴利!一世都在他們手下賣身!伱知不知油尖旺有多少女人想要轉馬欄跟你!多過輪抽買樓花呀!良心…你發癲呀!被人叫花佛,叫大摩,就真的當自己上流人物,真的當自己是佛呀!你是馬夫!你不做,她們這些跟了你的馬怎么辦?”
盛家樂看了一眼鴉雀無聲的眾人,又看向辣椒:“沒有幾個還有貴利在身了,很快就能還清債務,各回各家,做個好人,就算是馬會的馬夫與賽馬,也有分道揚鑣的時候。”
“分道揚鑣,各回各家,做個好人…”辣椒不屑的笑笑,頭不斷的左右扭動:“你真是瘋了,她們不知道該做個好人?Happy做化妝師,是不是好人?母親重病,公立醫院要讓她排期等死,想活命就要高價去私立醫院,她能怎么做?Lisa做補習老師,被個教育署的鬼佬老強,報警又如何,鬼佬拍拍屁股離開香江,Lisa卻被教育署趕盡殺絕…Theresa,她不想專心讀書?她鐘意這么年輕就出來做這行咩…我呢!我也想做個好人,我同警察講,貴利不是我欠的,有沒有人信我?做個好人…良心不安…你不如等他老母這座城市先生出良心之后,再去教人做個好人!”
說完之后,辣椒甩了一下長發,順便甩去了眼中最終沒能忍住,差點滴落的淚珠,調整了一會情緒,才放緩語氣:“是不是好像那些麻甩佬吃免費餐那樣,不吭聲偷偷走人?”
“沒有,想著我就快過生日,到時再通知大家。”盛家樂拍拍辣椒的肩膀:“動不動流眼淚,當心被那些姐妹笑話。”
“你一日未洗手,我都是她們大姐頭,哪個敢糗我。”辣椒抽了抽瓊鼻,小聲說道。
盛家樂低頭點了一支香煙,隨后看向天臺上的眾人:“既然問起,那就順便講出來,老榮出了些事,無暇關注我,所以之前按規矩社團同我抽六成,今天開始變成只抽兩成,那兩成留給Theresa做學費,至于其他人,如果想要繼續開工,可以繼續跟大寶,他會留在缽蘭街一段時間,不過不會太久就是,我會借著慶祝生日搞個金盆洗手的儀式,請一些之前關系不錯的同行來見證,正式宣布收山,一是幫大寶抬一抬聲勢,二是這個儀式也能堵死我退路,防止我言而無信,再吃江湖飯。”
其他女人都低下了頭,沉默不語,馮傲兒則雙目炯炯的望著盛家樂,眼神充滿了好奇。
至于游蕙欣,始終打開著那部攝影機,默默記錄下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身邊某位姐妹從良,你們從來都是發自肺腑的恭喜,我從良收山,卻連一聲祝福都沒有?真是沒有父女情誼,有夠冷血。”盛家樂開著玩笑,緩和有些低落的氣氛。
辣椒此時也開口配合盛家樂,把話題切換了過去,雖然這些女人臉色都有些失落,但也都努力擠出笑臉,盡量不再去聊剛才的話題。
只有莊春萍,之前一直沒有開口,此時也只是瞪著眼睛看向盛家樂。
盛家樂以為莊春萍被自己說的話氣到,走過去坐到莊春萍旁邊的座位上:“老媽?”
“家門不幸…”莊春萍拍了一下桌面,拖長腔調:“你外婆當年在石塘咀做寮婦,毫無名氣,我在綠窗街開授舞學校,略有薄名,好不容易有個仔,如今油尖旺搏出個名號,他居然要收山!三代家業,說棄就棄…”
“一臺電視機,香江八百塊,賣去深市三千塊,我有門路,一天能運二十臺,賺多少錢?”盛家樂沒有哄自己老媽,而是隨口胡謅扯了一道數學題。
當然,他并沒準備做走私,但用這個直白說法能讓自己老媽迅速閉嘴。
莊春萍的聲音馬上一變,又急又快的說道:“四萬四百塊!”
“一個月十次,多少錢。”
“四十四萬…”莊春萍看向盛家樂,端起涼茶遞給他,陪著笑臉說道:“我就知道兒子你志向遠大,非池中之物,馬夫這種職業實在是委屈你,不過,我想請問,我多久能收到四十四萬?還有,你如果敢晃點我,我就大義滅親,親自去深市舉報你,讓深市公安把你遣返香江,逼你重操舊業。”
“Lisa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分道揚鑣?”馮傲兒收回看向盛家樂的目光,對坐在她身邊的Lisa開口問道。
Lisa點點頭:“各走各路,后會有期咯?”
馮傲兒笑笑:“書上說,分道揚鑣的意思是,從此以后,哪怕只是大家仍生活在香江這個彈丸之地,也是咫尺天涯,相隔萬水千山。”
“你話老豆要同我們永不相見?”Lisa說道:“他不會那么絕情的。”
“不,我的意思是,他是絕情到,同過去的自己分道揚鑣。”馮傲兒搖了搖頭,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