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衛離開廢鐵城的行為,并沒有引起太大的動靜。
他只是在得到了隊長的批準之后,花了一晚上的時間來準備——準備內容就是睡了一個安穩的美容覺——然后收拾了一下東西,便開著自己的改裝吉普離開了廢鐵城。甚至連他離開城市進入荒野,都是直接穿過了小路,也就是那些橫亙在精神壁壘和荒野之間的鐵絲網缺口。
如果要正式出城,尤其是從精神壁壘進入荒野,正規通道當然也有,甚至道路更寬闊平整。
但那需要通過巡城隊的批準,拿到各種手續,非常的麻煩。
所以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習慣了從這種鐵絲網的缺口穿過,不光是白鬼騎士團在歐陽隊長的帶領下養成了這種習慣,巡城隊自己私下辦事都從這走。
很多事好像都是這樣,規矩是一種,方法是一種,習慣又是另外一種。
不過在出城之中,魏衛很快駕駛著改裝吉普駛上了荒草叢生,久未修繕的大路,如同一個低調的旅人。
這次的任務自由程度很大。
基金會只是讓自己去調查流浪教會各方勢的反應與動向,具體什么時候執行,以及該用什么樣的方法執行,一點也沒有限制。
就連他們許諾的地獄贊歌,也是讓魏衛自行前往荒野上某個基金會的秘密據點領取。
魏衛特別喜歡這樣的任務,沒那么條條框框,特別適合自己這種有開拓性天賦的人自由發揮。
惟一的問題是沒有隊長,多少讓自己不太有安全感。
另外荒野上的生活太苦,無法帶著葉飛飛,這也就讓魏衛多少有點擔心自己運氣不夠好。
規定這么少,時間又充分,所以魏衛也是把這一趟任務當成了旅行來對待的。
他坐在了駕駛座上,臉上帶著遮陽鏡,嘴里叼著半根沒有點著的煙,穩穩的握著方向盤,欣賞著荒野上郁郁蔥蔥的荒野與藍天白云的景色,人頭掛件掛在了后視鏡旁邊,隨著車輛的顛簸左右搖擺,連枯黃的頭發都跟著一顫一顫,看起來活像是一顆正在蹦迪的海膽。
幽靈貴婦在罐頭瓶子里,瓶子上面還系了安全帶,這時正躺在瓶子之中,悠閑的曬著車窗外灑進來的太陽。
她現在不像之前那么害怕陽光了,這似乎也是猩紅帶來的改變。
猩紅一向對其他的惡魔力量,有著很強的滲透性,可以扭曲、污染、解析,以及模仿,甚至是吸收其他的惡魔力量。
幽靈貴婦明顯就是被猩紅強化最大的一個,畢竟也是第一位被賜福的大騎士。
不過,這種滲透與改變的最大上限,現在還不好說。
這一次的外出任務之中,魏衛也是打算把這些事情好好研究一下,借此完成自己的猩紅力量研究報告書的。
天高云闊,遍地荒涼。
魏衛真的太喜歡這種氣氛了,油門一口氣踩到了底,哐啷哐啷的響著。
….不是到了荒野上就會有好玩的事情,這一點魏衛也是早有準備的,畢竟廢鐵城的輻射影響很大,周圍區域干干凈凈,別說神秘組織或是狂信徒了,自從那個廢棄校園里沒招誰沒惹誰的圖騰,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被干掉之后,就連那些躲藏在陰影里的詭異們,也都連夜搬了家了…
所以這起碼是一個中途旅行,魏衛對此做足了準備。
不但專門從黑市上以一毛錢十顆的公平價格買到了一批子彈,帶了兩個過濾水芯,還帶了一打換洗的內褲。
他哼著小曲唱著歌直奔荒野深處而去,開心的開了兩個小時,然后,沒油了。
“子彈準備好了,繩索準備好了,吊鉤準備好了,連打蛋器都帶了兩個備用的,但我怎么就忘了加油呢?”
叼著煙蹲在了油箱旁邊,魏衛陷入了深深的苦惱。
周圍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自己可怎么弄?
看著車邊的他苦惱,掛在了后視鏡旁邊的人頭掛件,表情同樣也很苦惱。
“能不能考慮一下自己的身份啊,你這居然也被會汽油這個問題難住?”
它心里不停的腹誹著,雖然這個家伙是自己信仰的惟一真神,但內心深處還是覺得他實在拉低了神這個字眼的位格。
“也對…”
魏衛沉默了好一會,才終于無奈的承認,然后坐回了吉普。
忽然咬破了自己的虎口,將滲著鮮血的手掌,按在了方向盤上,于是,血絲開始從鮮血里面抽離出來,滲透進了改造吉普之中,漸漸的,整個車身,開始變得堅實而猙獰,紅色的奇異花紋覆蓋了整個車身,甚至多處生長出了類似血肉一樣的組織,以及鋒利如同刀刃一般的骨刺。
排氣筒里,忽然竄出了鮮紅色的火苗,聲音如同無數只惡魔在狂吼。
下一刻,吉普車的輪胎,忽然緊緊的咬住了地面,以無法形容的速度與兇猛飛竄了出去,周圍的空氣被沖撞出了一圈圈若隱若現的波紋。
整片荒野在猩紅色的視野之中,都開始變得扭曲。
哪有什么郁郁蔥蔥,草青雀鳴,有的只有腐肉灌溉下妖異生長的荒草,以及白骨垂落在樹干的鬼域森林。
無論是流走在野狗窩旁邊的幽靈,還是悄悄伸展了枝葉的食人花,都在這一刻瑟瑟發抖,慢慢的蟄伏了自己的身體,不露半點動靜。
整片荒野,似乎在這一刻被污染,失去了真實的景像。
惡魔正在降臨…
“噗…”
同樣也在這時,不知有多少看著那位普通的旅客進入荒野,因為畫面太過正常,導致自己都幾乎要睡了的存在被驚醒。
他們睜大了眼睛看著那一抹血色的影子消失在視野里,只留下了慘烈妖異的畫面,只覺頭皮一陣陣發麻。
“來了來了…”
….“就知道他這次進入荒野,絕對不可能低調…”
“這怪物,這惡魔,才出城不到兩個小時,就忍不住露出本來面目了啊…”
“他在荒野上,又要掀起什么樣的腥風血雨?”
“那大概只有鬼知道,或是惡魔才知道了…”
而在這驚人的消息,傳遞到了基金會的情報處理部門時,才剛剛下了飛機,便趕回總部的蜘蛛,這時也正在面無表情的向桌子前面的人作出了自己的匯報:“第三次秘密戰爭即將開始,或者說,已經開始了,我無意在這里與各位探討,引發了這場戰爭的人究竟是他,還在座的諸位。”
“但我能說的是,現在基金會除開與他進行慘烈對決的惟一一線修復希望,便在她的身上。”
“所以,對于那些野心財團的計劃,我希望諸位投入更多的精力與目光。”
“而這,就是我帶回來的,最珍貴的情報。”
“這條情報,以及你的分析…有憑依嗎?”
面對著蜘蛛認真,甚至說有些嚴肅的表情,高臺桌旁邊圍坐的人,表情卻只顯得遲疑:“此前的決策,是不是真出了問題,還需要我們再作討論,但你帶回來的這條情報,確實是很重要的,可惜,它與基金會的研究毫無相關,甚至格格不入,我們怎么相信你給出來的便是唯一具備可行性的建議?”
“當然格格不入,也和你們的研究結果不同。”
蜘蛛的回答,仿佛帶了些不屑與冷嘲:“因為你們的研究,根本就是錯誤的。”
一時間,高臺桌周圍,陷入了一片死寂,眾人難以想象,蜘蛛這樣的杰出情報員,居然說出了這樣荒謬的話。
若在平時,這已經是可以拍桌子的事情,但因為上一次的決策造成了太大影響,以致于他們現在更多了一點耐心,來面對這些刺頭。
于是,有人按捺著心情,道:“為什么這么說?”
“你出身訓練營,也曾經深入第一戰線,并且參與了部分猩紅的研究。”
“所以你應該清楚,基金會為了解析猩紅的力量,做了多少工作,又篩選了多少預測。”
“論起對這位前時代惟一惡魔,又或是惟一的神之候選人的理解,基金會應該已經遠遠的超過了流浪教會…”
“那基金會也只能排第二位,因為排在第一的,是薔薇教派。”
蜘蛛平靜而自信的否認并回答,然后才輕聲道:“另外,相信我,只有我給出來的建議,才是惟一讓基金會有可能對抗薔薇教派的。”
“你們最好摒棄之前的觀念,因為你們的研究,從一開始就錯了。”
“你們在研究猩紅,而我說的,則是我們訓練營的同學,也就是…”
她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了下去:“這個人。”
….高臺桌旁邊稍稍安靜,仿佛在努力的理解她說的話,好一會,才有個顯得有些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
“請搞清楚你的立場與認知,我們都清楚,他本身就不是一個人。”
“但如果…”
蜘蛛直面了這個人,輕聲道:“他想做的是人呢?”
“或許我可以在這里與諸位打個賭。”
“我們都知道第三次秘密戰爭已經到來,他也一定會參與其中。”
“那么,你們覺得他參與其中的理由,會是什么?”
“真的是,不出來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這么大,子彈這么便宜。”
而在基金會以自己為核心討論起了第三次秘密戰爭的事情時,魏衛正在發出了愜意的感慨:“以前天天在城市里打打殺殺,是我格局小了。”
“就得在荒野上打打殺殺,才有意思啊…”
排氣筒里噴出了鮮紅色的火苗,他駕駛著這具猙獰怪異的血肉怪車,行駛過了荒涼的城市廢墟。
身后則扔下了一隊騎士團的尸體,以及被折斷的槍械。
子彈魏衛全帶走了,一顆不剩。
誰讓這支騎士團一見到自己,就立馬大呼小叫的上來要殺掉自己來著?
當然,這支騎士團看清了車身的模樣之后跪下來請求自己饒恕的細節,魏衛肯定沒有寫在將來要提交的報告上。
他現在,只是覺得很有趣,駕駛著猩紅覆蓋的戰車沖過漫漫荒野,以及一些被奇異生物占領并污染的區域,看著那些受驚的腐尸一個個緊張兮兮的鉆回棺材里,看著那些變異了的惡魔劣種一邊哭著一邊在自己的吉普車車頭前面狂奔,然后踩下油門過去把他們撞了一個稀碎…
真愉快啊…
擁有滿足內心的人往往是世界上最善良的。
這時的魏衛臉上,就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溫柔笑容,特別的善良。
“玩的是挺開心的,但是不是多少有點不太符合你的身份?”
人頭掛件權衡了好多次,還是忍不住提醒:“畢竟咱們這一次出行,是神圣的,充滿了神秘意義與具體目的,不是出來撒歡的啊…”
“你是不是,稍微的控制控制自己?”
魏衛對于它的提醒,多少有點不屑,但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于是自己也認真琢磨了一下,自己出來的計劃。
畢竟荒野上的詭異這么多,憑著自己這輛車,肯定是撞不干凈的,那或許自己應該想一下更有效率的計劃?
而當他開始想起了這些問題時,視野中那陰沉而如同鬼域一般的荒野,便也出現了無數迷離怪異的線條,他能夠感受到,這些線條超出了現實的力量,每一條都可以讓自己感受到興奮,但似乎,冥冥之中,確實有一些,對自己的吸引力更強一些,仿佛屬于命中應該接觸的本源事物。
….于是,他輕輕的放開了方向盤,任由這頭猩紅怪獸,游走在光怪陸離的荒野上,一直來到了一個普通的地方。
在這里,他只看到了一片圍繞著鐵絲網的牧場,和里面瘦削的羊群。
當猩紅怪車出現在了牧場旁邊,周圍的羊群都瘋了一樣的跑回了羊圈之中,牧羊犬嚇的伏在地上,把嘴巴深深的埋進了草叢里。
只有山坡上,一個穿著破舊牛仔褲的男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魏衛看到他手里拿著一桿獵槍,于是也警惕的把槍拿在了手里,慢慢的向他靠近著。
可是他沒有看到這個男人拿槍指著自己,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只是慢慢的將獵槍豎起,帶著迷離的眼神,慢慢對準了自己的嘴巴。
“難怪自己會被吸引過來啊…”
魏衛心里產生了一定的明悟:“絕望的氣息向來是對猩紅最有吸引力的…”
于是,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溫柔了。
被冰冷的槍桿塞進嘴里是什么感覺?
枯瘦的男人之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當他控制不住自己,把槍口塞進了嘴里,并準備勾動扳機時,感覺到的是輕松。
那一瞬間,他幾乎感覺自己看到了天堂,那遠離一切的天堂。
怎么形容那種舒適與放松的感覺呢?
大概是幸福吧…
他呼出了仿佛這一輩子最輕松的一口氣,慢慢閉上了眼睛,用在內心里那一抹悸動的催動下,準備勾下扳機。
但也就在這一刻,他忽然心里一驚,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這讓他有些迷茫的抬起頭,就看到了一個臉上帶著溫和笑容的男人,一個看起來很年輕,但卻仿佛有著神秘氣質的男人。
“你在做什么?”
神秘的年輕人仿佛很好奇的看著自己,帶著微笑發問。
枯瘦男人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獵槍,感覺自己回答這個問題會顯得很尷尬。
對方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問的不好,于是用笑容掩去了尷尬,耐心的問道:“你為什么要自殺?”
“自殺?”
枯瘦的男人似乎沒有意識到這是指自己剛剛的行為,也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什么好回答的。
自己只是,不想活了而已…
但是,就因為這么一下打斷,剛剛內心里的悸動也已經消失,他木然的站了起來,看著回到了圈里的羊群,便過去關上了門,然后準備草料,又拿起了鋸子,走進了樹林中,一點一點的鋸木,截斷,捆綁,然后開來了破舊的卡車,像是螞蟻一樣,用盡了全身力氣將它們都搬上了卡車。
他一直在工作,沒有片刻停下,直至深夜,才用手抄著,吃了一口發酸的炒面,在硬木板床上,蜷縮著睡去。
三個小時后,他醒了過來,頂著漫天的繁星,繼續開始這一天的工作。
….在此期間,他臉上甚至逐漸堆起了幸福的表情。
魏衛一直看著這個男人,耐心的看了他整整一天,仿佛忘了自己還有更重要在某種層面上也更偉大的事情去做。
他看著這個男人在放下了手里的獵槍之后,便一刻不停的工作,重復而麻木的進行著這些遠超自身負荷的工作,既沒有上前幫忙,也沒有阻止他,直到看過了二十四個小時之后,他看到枯瘦的男人坐上了卡車,準備駛離,才走到了車窗邊,看著車廂里枯瘦的男人的臉,笑道:“你在做什么?”
男人的表情似乎有些迷離,過了好久才回答:“我在工作。”
魏衛輕聲詢問道:“那你為什么要工作?”
“為什么…”
男人聽著這個問題,木訥的眼神,漸漸變得明亮了起來,仿佛充滿了熱情:“因為莉莉小姐需要我啊…”
魏衛也笑了,起身坐到了他的副駕駛上,笑道:“我跟你一起去見莉莉小姐。”
“這是又要去做什么?”
人頭掛件幾乎已經崩潰:“明明是出來做最偉大的事情的,怎么偏偏對這樣的小事這么感興趣呢?”
但魏衛沒有回答它,內心只覺得,或許搞明白一個人為什么想要自殺,便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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