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隊長問出了這句話時,聲音極慢,語調里也帶了些不確定性。
似乎就連他也沒想過,會這么快,就直接將這個問題擺明了問出來,雖然知道是早晚的事情,但這種直指秘密核心的詢問,往往也就代表著變數的出現,也代表著危險的誕生…
三年前,小小的廢鐵城發生了一樁血案。
一個來自城外廢墟里的少年,提著一把生銹的鐮刀,走進了十五街區7號樓302房間。
無人知道發生了什么。
只有報警的鄰居戰戰兢兢的在電視上說那個房間響起了凄厲的慘叫與惡魔一樣的狂笑。
聽到了利刃切入身體時的撕裂與鮮血噴濺的聲音。
看到自家客廳里魚缸里的魚忽然瘋了一樣撞向了玻璃壁,魚腦子都磕了出來。
看到驚恐的蝙蝠在街道上像旋風一樣的聚集并沖撞…
警衛廳與報社記者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了那個坐在血腥里發呆的少年。
一戶六口,四男兩女,統統被殺死在了這個三零二室。
這件事像風一樣傳遍了整個廢鐵城,也一度引發了極度恐慌。
生活在城區里的人,甚至因此害怕上了這些聚集在城外,靠撿垃圾與廢品為生的人群。
此后多年,連平日里的鄙視與傲慢,都因此減少了很多。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鬧得太大,這件案子結束的極快。
不到一個月,就傳來了涉事少年已經被定性為兇手被槍斃的消息。
很多人認為這件事已經結束了,但在那件事之后來到了廢鐵城接管這里的超自然事件處理職責的歐陽隊長,自然知曉一些比普通人更多的秘密,或者說,不合常理的細節:
比如說,那個新聞報導中的一家人,并不是一家人,雖然他們也習慣以“家族”為單位。
比如說,現場除了那些人的尸骸,還發現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比如,滿屋子到處可見超自然儀式的痕跡。
即使后來傳來了涉事者被刑殺的消息,他也沒有感覺懷疑。
之前,或者說現在,為了平息一些恐慌,將一些本質無辜的人當作替罪羊,并不少見。
只不過,連他也沒想到,這件事情,居然沒有結束。
三年之后,那個少年居然回來了,他租下了這個房間,還粉刷成了…
…這么喜慶的樣子。
面對歐陽隊長直指核心的詢問,魏衛臉色顯得很平靜。
既沒有被說穿了身份的羞惱,也沒有因為有人舊事重提而突如其來的傷感。
他甚至像是連臉色都沒有變化,只是平靜的看著歐陽隊長,口吻甚至還顯得有些輕松:
“我以為你早就認出來我來了…”
“…”
歐陽隊長不動聲色的后傾了下身子。
雖然早就已經知道,眼睛里還是不由出現了些警惕。
“不過,隊長可能有一件事誤會了。”
魏衛忽然又露出了一些笑容,道:“那個人是我,但我不是殺人兇手。”
歐陽隊長挑了挑眉毛。
魏衛笑著接了下去,道:“因為我當時殺的,沒有一個是人。”
半邊鮮紅的房間里,氣氛似乎微微變得有些沉重。
魏衛給人的印象很溫和,說話的時候喜歡先帶著笑,誠懇而認真。
他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也在認真的盯著歐陽隊長,似乎想看這位隊長的反應。
這位精致的老帥比此時似乎也已經被魏衛的認真情緒感染,更是知道他最后補充的這一句代表著什么意思,臉上散發出了憂郁的情緒,良久,才只是輕輕的搖頭,嘆了口氣。
“小伙子,我理解你…”
他的臉上現出了一抹沉默的情緒,眼神誠懇的看著魏衛。
“決定十二神教會被取締的秘密戰爭發生之后,這個世界似乎沒有什么變化,仍然是由人在統治著人,也仍然有著階級和爭斗,野心與貪婪,也有著各種惡性事件,層出不窮。”
他聲音微微發沉,似乎帶了些無奈:
“可是,我是很早就被感染的人之一,而你是正規的訓練營出身,所以我們都明白。”
“這個世界已經不一樣了。”
“惡魔力量的出現,多了很多吃人的怪物,災難,以及無解的疾病…”
“也多了很多瘋狂的人。”
“他們有的崇拜惡魔,不惜一切的做著足以毀滅世界的事情,有的單純只是貪婪,妄想著把惡魔的力量當成工具,用此來掠奪別人身上的一些東西,卻不知繩索已套上了脖子。”
“這些人,真是死一萬遍也不足惜的…”
“…”
歐陽隊長聲音越來越低,然后輕輕嘆了一聲,道:
“只不過啊,小魏,我們也總是要明白的。”
“在這個世界,每個想正常活著的人都需要一點運氣。”
“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身邊就會出現瘋狂的惡魔信徒,為完成指令不惜一切。”
“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有游蕩在荒野上的墮化怪物群向著我們這座破爛小城沖擊過來。”
“甚至都不知道,會不會就在我們認為自己志得意滿的時候,當天晚上就聽到了惡魔囈語,從此內在里變成了另一個人,無比的痛恨之前最親近的人,只想將他們剁成碎片…”
“所以…”
他伸手拍了拍魏衛的手背,道:“什么事都盡量想開點吧!”
“都會過去的…”
“就比如現在,面對越來越多的瘋狂,小魏,你知道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嗎?”
“…”
魏衛有些好奇,看了一眼表情認真的隊長:“清除掉所有惡魔,保護好這座城里的人?”
“不。”
歐陽隊長臉色忽然微微激動,沉聲道:“我只想安安穩穩的混下日子,熬到退休。”
“踏踏實實的擺爛,踏踏實實死,踏踏實實的埋。”
“并且,絕不要有人把我挖出來…”
“…”
“?”
魏衛忽然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接口了。
而歐陽隊長嚴肅的表情,也一下子垮了下來,擦了下額頭的冷汗,嘆道:
“說一千道一萬,小魏啊,我不知道你這種正規訓練營出身的人為什么要回來。”
“但是,以和為貴啊…”
“…”
魏衛面對隊長似乎有些意重心長的勸告,溫和的笑了一下,點頭道:
“好的。”
“…”
送走了歐陽隊長之后,魏衛在沙發上安靜的坐了一會,輕輕晃了下腦袋。
這位歐陽隊長,是個很實在的人啊,他是只老狐貍,但選擇了最懇切的話和自己交流。
眼見得時間已經不早,他沒有在進行墻壁的粉刷,而是拎上了外套下樓。
白天時,這棟小樓附近,還是有些小攤和商販的。
但到了晚上,樓下卻干干凈凈,仿佛都在躲著鬼一般,看都不敢看這樓一眼。
魏衛只好多走了幾百米,差不多一直走到了十五街區最邊緣的區域,才來到了熱鬧的夜市,買了兩籠包子,一大份加蛋炒飯,兩根腸,一盒炸串,再加一大筒冰激凌走了回來。
雖然歐陽隊長說了,在所里也可以一起吃晚飯。
但現在,自己剛來,還不太合適。
安安靜靜的把自己打包的晚飯吃了個半飽,魏衛喝了一杯清水,拖出了一只箱子。
他回到廢鐵城,帶回來的行李并不多。
只有兩大一小,三個箱子,其中,第一個箱子里是換洗的衣物,還有錢。
如今,這是第二只箱子。
箱子不大,只有五十厘米長,四十厘米寬,材料黑黝黝的,看不出是什么復合材料,只能看出一種結實耐磨的質感。箱口有著一種精美但又復雜到了極致的密碼鎖,很神秘。
魏衛將左手拇指按在了鎖緣,然后輸入了一長串密碼,箱子卡嗒一聲打開。
掀開箱蓋,一組復雜的器皿與藥劑展現在了魏衛面前。
魏衛輕吁了口氣。
歐陽隊長的想法,其實是對的,這個世界,誰不想安安穩穩的活著呢?
他猜到了自己回來的目的不簡單,于是隱晦的勸告自己:
不要招惹是非。
畢竟,這個世界已經出現了太多不符合邏輯的地方,無論自己做的準備有多充足,在訓練營里又學到了什么,都有可能一腦袋撞在鐵板上,成為某些怪物餐桌上的一道美味料理。
只是,魏衛不相信靠著小心與躲藏就可以得到安穩。
他只相信,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自己安穩活著的,便是比瘋子更瘋狂的能力。
唯一能保證自己死后不被別人挖出來的,便是把所有的仇人與瘋子,先埋到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