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分身走了,徐志穹一個人在小亭默坐了多時。
五個人,一位真神,一位從神,一位星宿,一位星官,一位凡人。
那位凡人到底是不是二哥?
雷聲炸響,望安京下起了大雨。
徐志穹摸了摸手里的瓷瓶,心里一陣陣難受。
二哥呀,且看看你怎么說吧。
想讓二哥說話,得先把二哥的元神裝進魂魄,這不是徐志穹具備的能力,但他有辦法。
二哥的罪業和尸體都保存在了中郎院,徐志穹回了中郎院,在門口站了片刻,徐志穹看了看天色。
陽間有晝夜交替,陰間只有永夜,兩界州晝夜變化沒有規律。
此刻的中郎院,恰好是夜晚,徐志穹嘴角微微上翹,在指尖吹出一團火焰,點亮了門口燈籠。
中郎院很大,大大小小的院子加起來有十幾座,徐志穹把所有燈籠全都點亮了,他今天心情特別好,就想敞敞亮亮在自己家院子里坐著。
兩界州也會下雨,坐了片刻,雨點越發密集,傾盆大雨隨之而至。
徐志穹坐在花園的回廊里,靜靜的看著雨水點點滴滴落進池塘。
他手里把玩著一件毛茸茸的活物,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只老鼠。
老鼠在他手心上下爬摸,聞聞嗅嗅,徐志穹掏出兩粒花生,放在了老鼠嘴邊。
兩界州怎么可能有老鼠?
躲在廂房之中的董俊生,盯著老鼠看了片刻,嘴角翹了起來。
這老鼠雖然看不出破綻,但必定不是真的,這才是馬尚峰的真身。
馬尚峰,道門里最能生事的人,查到你下落還真不容易。
董俊生在中郎院里蹲守了兩個多時辰,他確定馬尚峰會來,因為他知道馬尚峰把梁季雄的尸體送到了中郎院。
徐志穹運送二哥尸體時,曾經感受到了一絲注視,這絲注視,正是來自董俊生。
就靠這一眼注視,他找到了徐志穹的中郎院,再通過大宣判官道的人脈,查明了這中郎院的主人叫馬尚峰。
尸體藏在何處,董俊生并不知曉,但這不要緊,只要殺了馬尚峰,再拷問他魂魄,尸體和元神都能拿回來。
董俊生仔細觀察著徐志穹手里的老鼠,看著老鼠眼皮越發沉重,氣息越發平和,意象之力調動的越發緩慢,他確信馬尚峰就快睡著了。
過了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老鼠沉沉睡去,董俊生從窗縫之中探出一枚弩弓,一箭射了出去。
箭矢射進老鼠的身軀,帶著老鼠飛離了徐志穹掌心,釘在了一旁的廊柱上。
老鼠掙扎兩下,沒了聲息,而徐志穹半躺在椅子上,始終沒有動靜。
這把弩弓是苦極寒星親造的兵刃,曾讓很多高品修者命喪箭下。
馬尚峰,枉你這般謹慎,枉伱這般聰明。
把真身藏在老鼠身上,用傀儡做出一個假身,讓對手傷不到你,你卻可以操控假身攻擊對手。
這確實是高明的伎倆,難怪修為到了四品的霍米頓,會那么輕易輸在你手上。
可惜你遇到了我。
雖說不知你是怎么做出這么逼真的傀儡,可你終究太年輕了,第一次相見,就在我面前露出了破綻。
我做冢宰的時候,你都沒入道門,死在我手里,不算冤屈了你,也算你一份榮光。
董俊生微微一笑,拿出了冢宰印,走到了老鼠近前。
接下來他要做的是,先摘取馬尚峰頭頂上的罪業,把魂魄喚出來,再廢掉馬尚峰的修為,讓馬尚峰變成普通亡魂,然后再嚴加審訊。
馬尚峰的罪業只有一寸三分多,這讓董俊生有些擔憂。
獨斷冢宰,不能殺罪業兩尺之下的人,否則會遭受道門懲戒。
之前該用道門三品技,讓馬尚峰的罪業增加一些。
但眼下也顧不得許多,董俊生當了幾十年的冢宰,遇到類似事情,他知道該如何彌補。
他探手去抓老鼠的罪業,那罪業突然變長,由一寸三變成三尺五,直接刺進了董俊生的左眼。
速度太快,董俊生反應不及,左眼的眼珠被“罪業”挑了出來。
董俊生劇痛難當,視線一片漆黑,憑著本能跳到遠處。
待視力勉強恢復,他看見原本被釘在廊柱上的老鼠,變成了一盞燈籠,燈籠桿的頂端上穿著一只眼珠。
燈籠?
怎么會變成燈籠?
這是幻術么?
董俊生觸碰冢宰印,想立刻回自己的冢宰府,卻沒能成功。
這是什么緣故?
馬尚峰限制了冢宰印?
他有這樣的手段?
沒有多想,董俊生立刻做開門之匙,想要離開中郎院,做完開門之匙,卻也沒能離開。
董俊生做了多年冢宰,閱歷終究不俗,接連兩次失手,他找到了緣由所在。
他的思緒非常混亂,導致意象之力混亂,因具象不純,冢宰印和開門之匙都失效了。
這是什么技法?
窮奇惡道的亂意之技?
馬尚峰是窮奇惡道修者?
亂意之技并非無法破解,董俊生還真有破解的經驗。
他立刻集中意念,強行具象。
只要在意念之中成功生成冢宰府的清晰影響,董俊生就能成功逃離中郎院。
意念之中剛有冢宰府的輪廓,腳下突然變得熾熱無比。
他向前邁出一步,火焰便跟著他前進一步。
這也是幻術?
不是幻術,劇痛襲來,腳快燒焦了!
熾熱的火焰很快燒穿了鞋底,裹住了他的雙腳,向著膝蓋蔓延。
亂意之技再次涌入腦海,瞬間擊碎了董俊生意念之中的模糊具象。
“戕害同道,你知罪?”院子里傳來了馬尚峰平和的聲音。
“我還沒殺你,不算戕害同道!”董俊生聲嘶力竭的呼喊。
“助惡為虐,你知罪?”
“我沒作惡,也不曾助惡,你說話且得有憑證!”
“無根之軍入城,蒼鸮郡死了多少百姓?你知罪?”
“無根之軍與我無關!”
“與你無關?我且看看你皮有多厚。”
火焰驟然騰起,變得更加熾烈。
董俊生拼命狂奔,想擺脫腳下的火焰,可不管他速度多快,火焰始終縈繞在腳下。
大雨如注,火焰沒有澆熄,漸漸從董俊生的膝蓋蔓延到了腰際。
董俊生沖出了花園,來到了正院,穿過正院又進了花園,跳出花園去了東院,穿過東院又進了花園。
所有院子穿行一遍,最終總會回到花園。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迷路,也不知徐志穹身在何處。
他只看到一座又一座相似的院子,和一排又一排在院子中搖晃的燈籠。
他用了化身無形之技,可這沒有效果,他依然無法擺脫腳下的火焰。
用天公地道之技?
他不知道馬尚峰的具體修為,也不知道馬尚峰的具體位置。
用天賦技?
董俊生的天賦技來自于殺道,他能在戰斗中準確預判對方的行動,和殺道的秋毫之技非常相似。
這是搏戰之中最強悍的技法之一,可惜,徐志穹根本沒給他搏殺的機會。
罰惡無赦?峰回路轉?
他看不到徐志穹,也傷不到徐志穹。
乾坤獨斷?
他試著封禁徐志穹的技法,也不知是否得手,總之這火焰不曾退去。
想這些作甚?眼下應該全力具象,立刻逃走!
內有亂意之技,外有烈焰纏身,董俊生的思緒不斷散逸,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焦煙翻滾之下,他再也忍受不了灼燒之痛,縱身跳進了中郎院的池塘。
池塘化作一片火海,董俊生帶著滿身烈焰,騰躍而出。
三品體魄雖然強悍,也經不起這么燒灼。
馬尚峰到底用了什么技法?
為什么會有如此難纏的火焰?
生死關頭,董俊生甩出了一枚符咒。
這是云應送給他的保命符咒,本來不想輕易使用,可現在別無選擇。
符咒落地,蚩尤兵主印成形,方圓數十丈之內,所有技法都會被禁止。
不管他用什么手段,不管這火是什么來源,只要有蚩尤兵主印,董俊生堅信自己肯定能順利脫身。
蚩尤兵主印用出去了,技法被禁止了,可火焰還是沒有熄滅。
董俊生滿身烈焰之中,陷入了短暫的茫然。
燒灼的劇痛讓他清醒了過來,這火焰并非來自技法,具體來自何處尚不知曉。
“馬尚峰,你莫要躲藏,咱們既是同道,你為人卻不能磊落些,卻不敢現身與我一戰!”
“我從未躲藏,已經與你交戰多時,你卻還看不出來?”
馬尚峰已經現身了?
他在何處?
董俊生并沒有在這件事上多花心思,他說這句話的目的,是為了確定馬尚峰的狀況。
不能確定馬尚峰的具體位置,但憑著感知,董俊生能確定馬尚峰在蚩尤兵主印的影響范圍之內。
火焰雖說禁止不了,但亂意之技肯定能禁止。
只要集中意念,成功具象,就還有逃跑的機會。
董俊生站在原地,強行集中精神,腦海里浮現出了冢宰府的清晰影像。
云應給董俊生的符咒不同尋常,是有所指向而且具備靈性的符咒。
簡單來說,這枚符咒能區分敵我,作為符咒的釋放者,董俊生不會受到符咒的限制,他依然可以使用判官的逃命手段。
一團迷霧升起,董俊生長出了一口氣。
終于從馬尚峰的手上逃出來了。
回到冢宰府后,先休養一段時間,待查明馬尚峰的來歷,再想對付他的辦法…
董俊生看到了重重迷霧,卻沒有看到熟悉的冢宰府。
不對,這不是迷霧,這是…自己身上被燒出來的濃煙。
還沒有離開中郎院?
既然已經成功具象,手里還拿著冢宰印,為什么沒能離開中郎院?
董俊生抬起了右手,看了一眼。
他右手里沒有冢宰印,他拿著的是一塊石頭。
冢宰印什么時候被偷走了?
還能做開門之匙,還能…
董俊生原地轉了一圈,被燒得酥脆的一條腿,斷了。
被烈火燒灼的太久,他的身體到了極限。
躺在地上的董俊生,看著滿天飛舞的燈籠,意識漸漸模糊。
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燈籠?
為什么會有無法熄滅的火焰?
不多時,董俊生被燒成了一地灰燼,在他身上蔓延的火焰集中在一起,盤旋片刻,鉆進了回廊之下的一盞燈籠里。
燈籠變身為徐志穹,走到了董俊生的近前。
適才那無法擺脫的火焰,不是技法,是徐志穹外身的一部分。
徐志穹俯身在灰燼之中,撿起了董俊生的罪業:“一尺六寸多長,你還不認罪,咱們一會可得好好聊聊。”
說完,徐志穹又看了看手里的冢宰印:“這是個好東西,我先拿你試試,看看好不好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