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臨城集市旁邊,有一座人市。
所謂人市,就是雇幫工,賣力氣的地方。
徐志穹扮作一個彪形大漢,走到人市當中,一群力夫圍上來找活。
“這位老爺,大活還是小活?扛活還是土活?我這帶著家伙。”
這是力工的行話,小活指的是一個人就能完成的工作,大活要多雇幾個人手,扛活就是搬運工,搬家、運貨之類,土活是指鏟土、和泥、裝卸之類,帶著家伙,是說這人手里鐵锨之類的工具。
徐志穹沒理會這些力夫,往人市深處走,看到一中年男子靠坐在柳樹底下,也不看人,也不找活,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
徐志穹蹲在那人身邊道:“出活么?”
男子閉著眼睛道:“什么活?”
“買了十斤骨頭,切不開,缺把好刀子。”
“買刀子得上集市。”
“集市上的刀子不中用。”
這是雇游刀的切口,這男子是游刀的牙郎,也就是中介,這些個規矩,還是徐志穹跟著當地人新學的。
牙郎睜開眼,看了徐志穹一眼道:“刀子我這有幾把,不知道客爺要什么成色?”
“一刀下去五道口子,刀刀得見血。”
一刀五道口子,指的是一天給五兩銀子,這是要雇七品的游刀。
刀刀見血,是說這游刀得能打。
一聽是雇上等的游刀,牙郎站了起來,沖著徐志穹抱拳道:“客爺,一刀五個口,這樣的好刀可不多,客爺您隨我看看去,有沒有合意的。”
徐志穹跟著牙郎進了深巷,走進一戶民宅,宅院里有大大小小五間房,牙郎帶著徐志穹進了正房。
屋子里關著窗,也沒點燈,黑漆漆,還有些悶熱,地上坐著幾個人,全都用斗笠蓋著臉。
牙郎正要引薦,徐志穹很快留意到了靠坐在窗根的一個人。
這人正是靈正則。
徐志穹對牙郎道:“不用問了,就找他。”
牙郎上前招呼一聲:“靈爺,醒醒,來生意了。”
靈正則睜開眼,伸個懶腰,看了看徐志穹,忽然笑道:“原來是熟客。”
這就是三品殺道的洞察力,雖說徐志穹今天沒戴面具,還稍微改了改身形,但還是被靈正則認出來了。
他掏出幾十個銅子,塞給了牙郎,隨即走到徐志穹近前:“客爺,咱們找個地方說話。”
靈正則帶著徐志穹去了另一間空屋子,壓低聲音道:“還是之前那樁生意么?”
徐志穹點點頭:“就是那樁生意,一天五兩,咱們啟程吧。”
“客爺,您說笑了,”靈正則搖搖頭道,“這生意,一天五兩合適么?”
“上一位客人,可不就一天給了你五兩么?也沒見你說不合適!”
“那是怪我們不知底數,上了他的當,半路上還管他多要了二百兩銀子。”
“好說呀,我也給你二百兩。”
靈正則搖頭笑道:“客爺,莫要打趣,路走一半,漲價理虧,我們不好意思管他多要,
而今這趟買賣咱們知根知底,這是玩命的活,我這條命也多少值點錢,您說的這個價錢肯定不行!”
徐志穹一笑,用法陣封住了屋子,防止有人偷聽:“兄弟,那你開個價吧。”
靈正則道:“白銀一萬,不管您這趟活能不能掙著錢,我這里堅決不還價。”
白銀一萬,價錢很高,但是合理。
這可是雇傭一個三品的殺道,自武栩升星之后,整個大宣都沒有三品殺道了。
但徐志穹知道事情沒這么簡單:“一萬銀子,我答應了,且說你只要銀子么?”
殺道三品,人中之杰,肯定不可能只要錢。
靈正則笑道:“除了銀子之外,在那地方找到的東西,無論法器、兵刃還是書卷,您得讓我看一眼。”
徐志穹答應了。
這趟生意為什么一定要找他?
徐志穹帶著姜勝群和幾個高品判官一塊去,他不香么?
首先,此行十分兇險,徐志穹早有心理準備,多帶判官難免會有傷亡,為這事傷了元氣不值當。
找一個合適的幫手把事情辦了,無疑是明智的選擇。
而且靈正則的情況很特殊,他知道袁成鋒的據點,據點里有他想要的東西。
他表面上不知道據點的所在,但實際情況難說。
倘若徐志穹一路火拼到了據點,最終被他截胡吃了現成,這事情可就虧大了。
與其讓他藏在暗中,倒不如直接拿到明面上,把生意談妥,各取所需。
商議妥當,兩人當即啟程,袁成鋒的第二個據點在季州。
季州距離神臨城一千三百多里,走去自然是不可能的,靈正則又去不了罰惡司,也不能用乘風樓前往。
徐志穹倒也有辦法,他昨夜讓陳征明去了趟季州,在季州安瑾縣留了一道法陣。
徐志穹以安瑾縣的法陣為錨點,在神臨城施展術法,帶著靈正則前往季州。
徐志穹雖然有陰陽六品修為,但他不擅長傳送法陣,而且這距離也太遠了。
兩個人走走停停,一個時辰勉強能走一百里,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終于到了季州。
靈正則慨嘆一聲道:“劉兄,你若是沒那手段且盡早說,這么長時間,我飛都飛到了!”
劉兄?
差點忘了,在他這,我叫劉德安。
殺道四品技——如虎添翼,靈正則若是想飛,還真就能飛過去。
安瑾縣縣城還遠,與他們要去的地方是鐵栓村,和縣丞也不是同一個方向。
時近正午,徐志穹想就近找個吃飯的地方。
靈正則一怔:“非得吃飯么?”
兩人都是三品修為,就是餓個一年半載,問題也不大。
可徐志穹似乎有種執念:“該吃還是要吃的,肚子里有口煙火氣,心里覺得踏實。”
進了一座村子,走了半響,才看到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里冒著炊煙,走近一看,一座小院,兩間房子,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正在灶臺里生火做飯。
看到兩個陌生男子進了院子,女子一哆嗦,險些坐在地上:“你們是啥人嘞,你么做啥了嘞?”
靈正則笑道:“過路的,來這尋口吃的。”
女子聞言,愣了片刻,雙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徐志穹皺眉道:“你嚇唬人家作甚?”
靈正則無奈道:“誰嚇唬她了,這不好說好商量么?”
兩人上前查看,那女子勐然坐起,高聲喝道:“你們啥人么?你們想做啥么?俺們家爺們就要回來了,俺家娃也要回來了,看到時候不把你們打死!”
徐志穹不知道該作何解釋,靈正則搖頭道:“走吧,這婦人沒見過生人。”
兩人剛要走,女子的丈夫和孩子還真就回來了。
一個干瘦的男子拿起了鋤頭,旁邊十歲大的孩子從院子里抄起了鐮刀。
女子嘶聲喊道:“當家的,這兩人來搶東西了嘞!”
徐志穹連連擺手道:“這位大哥,我們過路的外鄉人,就是來尋口吃的!”
好說歹說,解釋了一番,這家的男主人終于聽明白了:“過路的么,要口吃的么,娃他娘,給弄些吃的。”
兩碗湖湖粥,兩張菜餅子,靈正則一口沒動,徐志穹吃的倒還香甜。
正如靈正則所說,這個女子沒見過外鄉人,這男子每年給亭長交糧食,倒還有點見識。
吃過了飯,徐志穹問道:“鐵栓村怎么走?”
男子皺皺眉頭道:“去那地方做啥嘞,鬧鬼的地方。”
女子在后邊捅了男子一下:“人家要去,就去么,你給人指條路么,還問啥嘞。”
徐志穹這一頓,把人家一家子的飯都吃了。
女子正心疼,巴不得把這兩人送走。
男子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你們往東走,翻過一座山,到那個山溝子里,就那一座村子,就到了,這一走得將近…”
男子想說的是,這一走得將近一天,讓他們再帶點吃的。
女子又捅了男子一下,意思讓他別多說。
男子抿抿嘴唇,沒再作聲。
徐志穹道了謝,拿出兩粒碎銀子交給了男子。
男子看看碎銀子,愣了半響:“這是啥呀?干啥用嘞?”
靈正則在旁苦笑道:“他們沒見過銀子。”
這一家人都沒見過銀子,徐志穹一笑,把碎銀子收了,拿出一吊銅錢,塞到了男子手上。
銅錢是認得的,但沒見過這么多,那男子嚇得趕緊把錢還了回來:“你們這是要做啥嘞?給俺這么多錢做啥嘞?”
“收著吧!”徐志穹轉身和靈正則往東走了。
女子拿過那一串子銅錢,眼睛里直放光:“這得是多少錢?俺看得有好幾百嘞,給娃娶個媳婦都夠了。”
男子把錢拿了回來,咂咂嘴唇道;“這錢不能要嘞!”
他追上徐志穹:“俺說你們兩個外鄉的,給俺這多錢做啥嘞?”
徐志穹皺起眉頭:“吃飯給錢,天經地義,莫再羅唣。”
男子看著兩人的背影,心里越發不是滋味,上前提醒一句道:“你們聽俺一句話,那鐵栓村可不能去嘞,那村子是真有鬼嘞,那村子里的人,七八年前就死絕戶了,那地方是真去不得嘞!”
“大哥嘞,俺們不怕鬼嘞,謝你好意嘞!”
鬧鬼就對了,這證明來對了地方,袁成鋒在這里做過手腳。
兩人一路向東而去,尋常人想去鐵栓村,真得一天的路程,憑這兩個人的速度,一路走走看看,打趣閑聊,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
翻過小山,走了十幾里路,果真看到了一座村子。
來到村子口,見幾個婦人正在大樹地下閑聊天,徐志穹和靈正則對視一眼,甚覺好奇。
不是說這村子的人都死光了么?
一名女子笑著招呼道:“外鄉來的吧,來這找宿頭么?來我家么!好吃好喝都有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