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帶著施程來到了千乘罰惡司。
出于對道門本分的尊重,許日舒只允許派一個人過來,這個人還不能是鐘劍雪。
他允許徐志穹在黑白無常當中挑一個,結果徐志穹挑了施程。
施程只是個六品都官,鐘劍雪擔心施程實力不夠,但徐志穹信得過施程的人品。
雖說和冥道有過不少爭斗,但卻從來沒改變過徐志穹對冥道的信任,這份信任很大程度上來自于鐘劍雪、施程和聶貴安這群來自冥道的朋友。
乘著許日舒親手布置的冥道法陣,施程跟著徐志穹到了千乘陰司,按照許日舒的吩咐,他將在此,暫代閻君。
“施大哥,恭喜升遷。”
徐志穹一路祝賀,施程卻不領情。
“兄弟,你是看我日子過得逍遙了,非要讓我去夜郎國那鳥地方!,夜郎國里有不少黑白無常,我當閻君,這合適么?他們要造反了,你讓我拿什么抵擋?”
“施大哥,你放心,我把這群鳥廝打服了,只要我在,他們不敢造反。”
“你也不能天天在陰司陪著我!”施程越想越覺得這事不妥當。
許老前輩這么做,分明是故意為難我,他想讓我知難而退,也算給了馬尚峰一個交代。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勉強自己?我又不是個愛惜面子的人。
施程看了徐志穹一眼,嘴上沒說,心里打定主意,且在千乘國待上幾天,只說自己不能勝任閻君之職,趕緊回家就是了。
到了閻羅殿,一群亡魂都在大殿里蹲著,徐志穹挨個給施大哥介紹:“這些是沒簽的,準備去刑獄殿受罰,這是有木簽的,準備去鱗羽殿,投胎做畜生,這是有鐵簽的,去苦生殿,下輩子還是窮苦人…”
徐志穹逐一介紹過了,施程笑道:“兄弟,你還讓我來作甚,人家陰司不都分的井井有條,誰該去哪就去哪!”
徐志穹搖頭道:“關鍵是這事情辦得不公道。”
施程擺擺手道:“兄弟,你太挑剔了,哪有那么多的公道?我在奈何橋頭送魂的時候,也就隨便問上兩句,差不多就送過去了,
一天到晚,那么多人上路,細枝末節我也分不清楚,別出了大格就行。”
徐志穹道:“若是出了大格呢?”
“還能怎么出格?”施程蹲在地上,看著一個拿著木簽的男子道:“下輩子要做窮苦人?”
男子搖搖頭:“拿到鐵簽才能做窮苦人,我是要做畜生去的。”
“犯了什么錯,是不是殺過人?”不經意間,施程已經用出了真言訣。
那男子自然毫無防備,如實作答道:“我沒有殺過人。”
“那就是做過別的壞事?”
男子思忖片刻道:“壞事是做過的,我們村的馬翠蘭,長得最俊,那天她下河洗衣裳,還把衣裳脫了,洗了個澡,我偷看過…”
“就這?”
“我,我,我還在她身上摸了一把,就一把,她打我,還扒我衣裳,我就跑了…”
徐志穹覺得這好像不是做了壞事,人家姑娘似乎心甘情愿。
施程笑道:“還有呢?”
“我娘養的雞,生了一窩雞雛,我給馬翠蘭送過兩只…”
這男子犯下的種種過錯,基本都是圍繞著馬翠蘭展開的。
施程聽了半響,回頭看徐志穹:“這人下輩子要做畜生?”
徐志穹沒作聲,回頭看了看千乘陰司的一眾差人。
施程轉臉看向身邊的一個女孩,模樣大概十一二歲。
“妮子,你什么簽?”
“我沒簽,要去刑獄受苦的。”
“你犯過什么錯?”
妮子低著頭,想了半天:“我偷吃了娘給弟弟的怡糖,一共有六塊,我吃了兩塊。”
“還有么?”
“有,有一只碗被我打破了,我說是弟弟打破的。”
施程愣了片刻,又問:“你要受什么樣的刑?”
妮子道:“典獄大人說,每天要在我身上割八百刀,要割六十年。”
施程沉默片刻,站了起來,笑吟吟道:“她說那位典獄,在哪呢?”
妮子指了指大殿墻角,那里蹲著六個典獄,一個典獄此前正要帶著那妮子去受刑,而今看妮子指了過來,嚇得直哆嗦。
施程溫和笑道:“莫怕,我就是隨便問問。”
他上前數了數,又對了對名冊,皺起眉頭道:“不對呀,名冊上說有八個典獄,這怎么才六個?”
眾人低頭不語,施程笑道:“兄弟們,別怕,我跟你們是一家人,有事只管跟我說。”
一名典獄壯起膽子,指著徐志穹道:“還有兩個兄弟,被他給殺了。”
徐志穹確實殺了兩個典獄。
施程皺起眉頭,咂咂嘴唇道:“馬長史,你這脾氣太暴躁,怎么能把那兩個典獄給殺了呢?”
一聽這話,那六個典獄抬起頭看著施程,仿佛看到了恩人,哭的甚是凄慘。
“我們兩個兄弟,死得慘呀!”
“莫哭,莫哭,”施程安慰他們兩句,拔出一把刀來,對徐志穹道:“你看看,人家好的跟親兄弟似的,你就這么把人家給拆開了,我這人心軟,就看不得這個,兄弟們,我送你們一并團聚!”
說完,施程一刀下去,把被妮子指認出來的典獄給砍了。
典獄人頭落地,腦袋上露出了有七寸多長的罪業。
余下五名典獄蜷縮成一團,一名典獄喊道:“我們都是按規矩辦事,他們沒簽子,就得受苦!”
施程笑問道:“誰給定的規矩?”
典獄們面面相覷,沒人作答。
施程笑呵呵道:“每天八百刀,這也是你們陰司的規矩?”
真言訣再次發動,一名典獄說了實話:“用什么刑罰,典獄做主,這也是我們陰司的規矩。”
“這特么的…還真就出了大格!”施程笑而無語,“且把你們陰司的規矩都說一遍,我仔細聽聽。”
施程是冥道中人,各種瑣碎規矩,全都問的清清楚楚。
問過之后,他掃視著眾人道:“你們這陰司,就認銀子?”
施程看向了一名掌刑,那掌刑中了真言訣,說了實話:“不認銀子,還能認什么?”
“你們當中有多少都官?”
五名都官被推了出來,施程的臉上依然帶著笑容:“這多亡魂上橋的時候,你們就不多問一句?”
都官低頭道:“也是問了的。”
“怎么問的?”
“我們問他們冤不冤?”
“就沒一個喊冤的?”
“誰要是喊冤,誰就要受重罰,陰司就是這個規矩,若是真有冤情,哪怕受罰他也會喊,若是怕受罰不敢喊,就證明是他心虛。”
施程把短刀舉了起來,笑道:“我現在殺了你,你覺得冤不冤?”
“冤!”都官脫口而出。
施程砍了都官一只耳朵:“若是喊冤,要叫你千刀萬剮,你還冤么?”
都官哀嚎道:“我,我…”
“怎么,你心虛了?”施程又砍了都官另一只耳朵。
都官沒法回答,他若是說不冤,施程會一刀殺了他。
他若說冤,施程真會把千刀萬剮。
施程擦了擦刀上的血跡:“你們是都官,都有技法,為什么不用?”
一眾都官低頭不語。
施程又笑了:“你們舌頭都金貴,不愿說話,我且把你們舌頭都割了,以后也省了不少麻煩。”
“我們知錯,當真知錯,饒我們一命!”
一群都官連喊知錯。
知錯是假的,怕死是真的,施程笑得那么親切,可這人卻和馬尚峰同樣可怕。
“帶上亡魂,去奈何橋,我教你們規矩!”施程帶著眾人來到奈何橋頭。
施程清清喉嚨道:“咱們不是判官,善惡功罪不用區分的那么繁瑣,只要最起碼的是非沒看錯,橋頭上自然會掉下功勛。”
“功勛?”白無常于延彩搖搖頭,“奈何橋上從來沒見過功勛。”
施程壓低聲音對徐志穹道:“千乘罰惡司當真修好了么?”
“修好了。”徐志穹回答的沒什么底氣,其實只能算修好了一部分。
“有賞勛樓么?”
“有。”賞勛樓的確是有,可從來沒用過。
冥界取功勛,和賞勛樓也有關系么?
“也不知這賞勛樓和陰司連上了沒有。”施程也沒什么把握,且走到那女孩面前,笑著問道:“丫頭,你是怎么死的?”
女孩低下頭道:“我到山上挖野菜,摔下了山坡,腿摔斷了,在山上躺了兩天,又餓,又渴,又疼,然后就到了這個地方。”
施程一怔,仔細的看著這女孩。
她的魂魄上沒有黑氣,證明她沒有變成怨魂。
“受了這么多苦,心里沒怨恨么?”
“我不恨,誰也不恨。”姑娘搖了搖頭。
“隨我來。”施程帶著姑娘走向了奈何橋。
奈何橋是一座石拱橋,橋面大概五尺多寬,橋上霧氣彌漫,徐志穹只能看到三分之一的橋身,余下部分都被霧氣遮掩了。
施程帶著女孩走進了霧氣當中,對著中央的一個身影道:“姐姐,給這妮子一碗好湯。”
橋上傳來一名女子的聲音:“你是都官,真都官。”
戴慧琴驚呼一聲:“孟婆說話了!”
她從沒聽過孟婆說話。
莫說是她,于延彩在陰司待了幾十年,也從沒聽過孟婆說話。
“孟婆?”徐志穹聽著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很難和孟婆聯想在一起。
施程在霧氣中笑道:“還能是假的不成,丫頭,站到望鄉臺上,看一眼吧。”
霧氣之中,傳來些許啜泣聲,女孩哭道:“我想我娘。”
“想了,便多看一眼,你娘也在哭呢。”
又過片刻,徐志穹聽到了孟婆的聲音:“湯好了。”
施程笑一聲道:“丫頭,擦擦眼淚,今生苦受盡,苦盡甜自來,你且看清腳下路,一直走,走下橋,來世再無衣食之憂。”
女孩喝了孟婆湯,按著施程的指引走向了奈何橋,木然踏上了無憂路。
看著女孩的背影消失,施程下了橋,對眾人道:“這妮子一生無大錯,該去百生路,托生個尋常人家,然而臨死之前受盡苦楚,來世終究該有些補償,便讓她無憂路吧。”
話音落地,一顆金豆子落在了地上。
“通了!”施程一笑。
施程送對了去處,得了一粒功勛的獎賞。
徐志穹甚是驚喜,這證明罰惡司的賞勛樓和陰司連通了。
公輸班的工程質量確實有保障!
判官道和冥道的體系,在千乘國運轉起來了!
于延彩驚呼一聲道:“還真是功勛!”
他俯身要去撿,被施程一腳踹翻:“這是我的!”
千乘國的陰差就跟沒見過功勛似的,下至城門小吏,上至黑白無常,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顆金子。
徐志穹詫道:“你們以前沒見過功勛?”
“見過!”于延彩道,“我吃過一次功勛,是從一位前輩的骨髓之中找到的,一共吃了五顆。”
施程一愣:“你就吃過五顆功勛?”
于延彩點點頭。
施程詫道:“那你怎么升到的白無常?”
于延彩道:“找同道的肉吃,死了的時候吃也行,最好趁著還剩一口氣的時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