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拿出了指路燈籠,回想著望安京罰惡司通往陰司大門的樣子,將意象之力緩緩灌注進了燈籠桿。
千乘罰惡司的規模,遠比京城罰惡司要大,通往陰司大門的尺寸估計也要大不少,外觀也未必一致,且試著找找看。
指路燈籠點亮了,循著光暈一路走向去,徐志穹穿過了整個罰惡司,一直走到了城墻邊,來到了城門洞,眼前又是一座城門。
這座城門是罰惡司通往陰司的大門?
徐志穹是從正門進來的,這座城門與正門相對,按照正常的建筑習慣,正門是南門,那這座門就是北門。
京城罰惡司通往陰司的大門就在北邊,因為陰司在兩界州的北邊。
從地理位置判斷,這道城門確實應該通往陰司。
可京城罰惡司的北門共有三扇,一扇通往冢宰府,一扇通往賞善司,一扇通往陰司。
這里為什么只有一扇門?
徐志穹在城門上推了一把,沉重的城門,感受到了意象之力,緩緩開啟了。
大門之后,是一片濃密的霧氣,霧氣之下,徐志穹俯下身子,在地上看到了些許石子。
這是一條石子路嗎?
應該是條路,只是太久沒人養護,被兩界州的風沙侵蝕的不成樣子。
徐志穹決定帶幾個人去探探這條路,可帶什么人去,卻得細細考量。
千乘國的判官道已經消失多年,陰司對判官的態度猶未可知,想恢復判官和陰司之間的秩序,估計會有一些阻力,而冥道修者在陰司又擁有極高的戰力。
得帶幾個中用的人去。
徐志穹召集一眾判官,挑選人手,幾名山匪出身的判官主動請纓。
勇氣可嘉,可他們原本的修為不濟,判官修為也是九品,沒有和冥道修者交手的本錢。
寧勇偉有八品殺道修為,倒還湊合,且算上他一個。
從神機司里出來的幾個判官修為尚可,尤其是姜勝群,正經的儒家四品修者。
可這群老油條個個奸滑,他們知道冥道修者不好招惹,一個個縮在后邊,不動聲色。
徐志穹看了姜勝群一眼,皺眉道:“等甚來,等我揪你去么?”
姜勝群無奈,來到了徐志穹身后,包懷洛和章世鋒見狀也要出列,徐志穹沖他們擺了擺手。
他們修為不低,但此行作用不大。
墨家擅長防御,卻不擅長應對意外,滿身的裝備雖說強悍,但在陰司難以 發揮作用,對方一個萬刑之技就有可能碾壓他們。
李杰也是殺道八品,這人機敏,而且能說會道,關鍵時刻能做出些應對,回來之后,還能給其他判官傳授些經驗,也算他一個。
其他人呢?
沈書良和沈維義父子?
無常道修者的實力非常強悍,可這對父子的戰力實在拉胯,沈書良懂得淆亂和塞聽之技,塞聽之技還只能用在自己身上。
沈維義只會用淆亂之技,用的還不及他爹純熟。
罷了,帶上沈書良吧。
一百多個判官,選出幾個中用的還真是不易,徐志穹正在斟酌,姜夢云在隊列之中小聲對武四道:“四爺,想不想去看看?”
武四哼一聲道:“挖苦我么?”
“我哪有那個膽量,我這是真心想問問您的心思。”
“我去作甚?招人恥笑還是等人打殺?千乘陰司是什么模樣,難道你心里不知曉?”
姜夢云搖頭道:“許多年未曾去過,我還真想去看看。”
“那你就去,走漏了身份,卻別連累了我。”
姜夢云主動上前,寧勇偉很是鄙夷:“伱一個魅妖出身,本是沒修為的,何必跑去送死?”
“你怎么知道我沒修為?”姜夢云拍了拍寧勇偉的臉蛋,“老娘修為深著呢,要不改天你試試?”
寧勇偉一撇嘴:“我是為你好,遇到兇險時,可別說沒人救你。”
“有沒有人救我,也輪不到你做主。”姜夢云看了看徐志穹,徐志穹微微點點頭。
能看穿徐志穹的易容術,足以證明姜夢云不是凡輩。
夏琥、錢立牧、卓靈兒、趙百嬌都想跟著去,徐志穹只帶了卓靈兒。
此行是去探路,不是火并,雖然可能動武,但也不至于拼上全部家底,把幾個重要幫手留在罰惡司,縱使出了變故,也有人接應。
點齊人手,徐志穹且把罰惡司暫且交給錢立牧,帶上眾人即刻啟程。
走出北門,地上的石子路斷斷續續,徐志穹打著指路燈籠,吩咐一聲:“留好記號!小心迷路。”
“這事交給我!”寧勇偉拔出匕首,走個百十來步,就在地上劃一刀。
當山賊的,踩盤子的時候也怕迷路,這手段他熟。
走了一個多時辰,一座古城出現在了眼前。
且看城池高矮,再看大小格局,徐志穹心里有了底數。
這就是酆都城,和大宣的陰司差 不了太多。
又走了一刻,眾人來到城下,但見城門緊閉,門前砂石頗多,看架勢,這座城門許多年未曾打開過了。
難道千乘國的陰司也廢棄了?
那千乘國那么多亡魂去哪了?
徐志穹調集意象之力,趴在城墻上傾聽。
有動靜。
這城里有人,可城門為什么不開?
思量之間,卓靈兒似乎看出了端倪。
從外表來看,卓靈兒只是二十許人,實際上,她入道將近三十載,當了十幾年的索命中郎,在道門里的經驗比徐志穹要豐富。
“馬郎,罰惡司廢棄多年,與陰司聯絡想必早已斷了,這扇門應該是陰司的南門,咱們且去西門看看。”
徐志穹眨眨眼睛:“西門有何特別之處?”
“按照大宣陰司的格局,南門直通罰惡司,西門直通黃泉路,鬼魂終究得有個去處,西門必定開著。”
徐志穹覺得有理,帶上眾人往西走。
判官腳快,貼著墻又走了一個多時辰,漸漸看到了黃泉路的影子。
黃泉路好生熱鬧,一眾亡魂排起長隊,逐個往門里去。
李杰道:“長史大人,您在此稍候,我且上前打聲招呼。”
李杰平時經常跟著單忠明出門,遇到事情的時候都是他先行接洽,這是做跟班的基本常識。
徐志穹攔住李杰,沒讓他去。
黃泉路上的亡魂隊伍之中,有一張熟悉的面孔。
百福縣知縣,陳恩澤。
這位清廉節儉的知縣,曾被徐志穹敲了一萬兩銀子。
徐志穹當時沒殺了他,是為了保護何青葉一家,其實這人的性命,早就已經寄放在徐志穹手里。
真沒想到他走的這么急,這才幾天,就上了黃泉路了。
陳恩澤自然不是什么好人,雖然沒見過他的犄角,但按徐志穹歐的估算,像他這樣的青天廉吏,罪業一般不低于五寸。
在沒有罰惡司的情況下,這樣的惡人會受到什么樣的處置?
像平常人一樣,繼續投胎做人,還是說陰司這廂也有一套獎懲規矩?
徐志穹對此很是好奇,且給了卓靈兒一張拍畫,讓她帶著眾人等候接應。
他用易容術該換了容貌,變作一個亡魂的樣子,默默跟在了陳知縣身后。
這屬于典型的插隊行為,徐志穹打算和身后那人道個歉,回過頭一看,發現身后是個衣衫單薄的 女子,手里抱著個木盒,神情麻木的往前走。
“這位大姐,我這…”
徐志穹剛一抱拳,女子搖了搖頭。
她不在意徐志穹插隊,也沒心思和徐志穹說話。
轉過身再看,走在前邊的陳知縣,手里也抱著個木盒,他這一身倒是華麗,雖不是官袍,但衣料上乘,做工精致,尺寸得體,卻也不折了知縣老爺的身份。
奇怪了,我此前押解亡魂的時候,都是赤著身子,這些走黃泉路的,為什么都有衣衫?
有衣衫也對,人家也不是罪囚,理應走的體面些。
可為什么這衣衫還分三六九等?
這些人中,有人衣衫厚實,有人勉強蔽體,走在知縣前面的,是一個老翁,身上不著寸縷。
每個人手里都抱著個木盒,這木盒又是做什么用的?
徐志穹且用幻術幻化出一個木盒,也在手里抱著,跟著眾人一邊往城門走,一邊向前張望。
一名男子走到門前,把手里的木盒交給了城門吏,城門吏拿起桿秤,掛著木盒一稱,嘴里喊道:“罪業三兩六,鐵簽子三根!木簽子六根!”
另一名城門吏拿出三根鐵簽子,六根木簽子,交給了壯漢,壯漢拿上簽子,接著往城里走。
徐志穹心里踏實一些,原來千乘國的陰司也會衡量不同人的罪業。
他們不看長短,看輕重,罪業三兩多,拿上鐵簽子和木簽子,估計是要受罰計數的。
男子后邊跟著個中年婦人,婦人把木盒交給了城門吏,稱過之后,城門吏道:“罪業二錢,木簽子兩根!”
罪業二錢,這證明罪業很輕,罪業輕的人,拿兩根木簽子,受罰受得少。
女子身后是個老嫗,穿著挺體面,她那木盒重量四斤六兩,拿了四根銅簽子,六根鐵簽子。
老嫗沖著城門吏道:“軍爺,我不懂規矩,多買了件衣裳,您再容我攢兩天,我肯定能多攢個銅簽子。”
城門吏皺眉道:“什么時候上的路?”
“半個月前…”
“都特娘半個月了,還特么等什么等?趕緊上路,要不然把你當野鬼收了。”
老嫗嘆了口氣,進了城。
這老嫗好奇怪,聽她說話,似乎知道陰司的規矩。
尋常的亡魂怎么可能知道陰司的規矩?除非她還有前生的記憶。
也有另一種可能,她可能在酆都城外徘徊了許久,有人指點過她一些事情。
她想爭個銀簽子,那證明銀簽子比銅簽子要好。
以此類推,罪業越重,簽子越好。
這是什么道理?
或許千乘國罪業輕重的概念,和我想的不一樣,罪業越重,也許這人越善良。
轉眼之間,排到了那赤著身子的老翁。
“罪業不足一錢,沒簽子!”
老翁低著頭,走進了酆都城。
老翁身后是陳知縣。
陳知縣把木盒子交給了城門吏,城門吏一稱:“罪業一百三十三斤二兩一錢,金簽子一根,銀簽子三根,銅簽子三根,鐵簽子兩根,木簽子一根!”
陳知縣一抱拳:“謝諸位。”
城門吏把一大把簽子交給了陳知縣,還說了句客套話:“一路好走!”
陳恩澤拿上一大把簽子,排隊亡魂紛紛投來了艷羨的目光。
陳知縣環顧四周,雙眼之中,充滿了對其他鬼魂的鄙視。
徐志穹想看看他手里的簽子。
見徐志穹衣著單薄,陳恩澤瞪了徐志穹一眼,憎惡的表情,就像再看街邊的乞丐。
徐志穹有些迷茫,他看不懂這陰司的規矩。
按照他此前的推斷,好人的“罪業”很重,簽子很好,來世的命運也應該很好。
以此推斷,陳知縣的“罪業”很重,簽子很好,來世的命運肯定不錯。
可陳恩澤是個好人么?
顯然不是!
他憑什么得了這么好的簽子?
這事得好好驗證一下。
到徐志穹了。
剛才陳恩澤的木盒有一百三十多斤重。
陳恩澤能抱得起一百三十多斤的盒子么?
他活著的時候肯定不能,死了之后也大概率做不到。
看城門吏拿著陳知縣的盒子,神情十分輕松,這里邊肯定另有玄機。
盒子里有多少玄機不要緊,徐志穹看到了城門吏手里那桿秤。
徐志穹把木盒交給了城門吏,盯著那桿秤,看了片刻。
城門吏一稱,高喊一聲道:“罪業二百七十七斤三兩六錢,金簽子兩根,銀簽子七根,銅簽子七根,鐵簽子三根,木簽子六根,您里邊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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