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機司副樞首呂作慶,沒回自己的樞首樓,而是去找了副樞首葛君信。
兩人同為副樞首,官職都為從一品,葛君信年紀大些,今年六十有四,呂作慶私下里以兄長相稱。
待屏退左右,呂作慶壓低聲音道:“葛兄,這都幾天了,晨會、午會、暮會都沒有,單樞首當真轉性了?”
葛君信一笑:“這幾日間,沒有早朝,神君既是沒有差使,想必單樞首也無事可說,干脆賺了幾天清靜。”
“是沒事可說,還是有事不說?”呂作慶低聲道,“葛兄想必還不知道,姜勝群帶著三十多人去了單樞首的小樓,卻是準備做場大事。”
葛君信一愣:“做什么大事?”
“我問了姜勝群,他說是去查瓦窯,抓魅妖。”
“抓魅妖?”葛君信點點頭道,“單樞首確實有這嗜好。”
呂作慶連連搖頭道:“葛兄,咱們大牢里關了多少魅妖?一天叫出來一個,不重樣的伺候單樞首,能伺候大半年!
而且剿一個瓦窯,用得著三十多人?這三十多人還不是尋常人,都是真能打的。”
葛君信沉思半響,也覺得這事蹊蹺:“要不先把姜勝群叫來,咱們再好好問問他?”
呂作慶苦笑道:“叫來也沒用處,姜勝群現在不是凡輩,已經成了單樞首的親信,跟咱們說話都遮遮掩掩,葛兄,咱們神機司要出大事,單樞首要立大功,可惜咱們搭不上這艘大船!”
葛君信緊鎖雙眉,連連搖頭道:“這卻壞了規矩!”
翌日深夜,姜勝群從鐘秀偉那廂收到消息,岳六生在亥時三刻離開了神君大殿。
姜勝群早有準備,他點選的三十六人,兩日來寸步不離守在神機司。
一聲令下,三十六人悄無聲息離開神機司,出了神臨城,一路追著岳六生到了城外。
等到了陽關村,姜勝群按照事先的操演,讓二十二人圍著大宅,各自守在要害之處。
他帶上十二人,跟著兩名墨家準備沖進大宅。
兩名墨家修者章世鋒和包懷洛,在宅院的兩扇大門上扣上了兩只瓷碗,兩只瓷碗在門板上搖晃兩下,勐然碎裂,大門隨之碎裂。
章世鋒和包懷洛打頭陣,率先沖進了院子。
別看這兩人的官職都是校尉,可他們的墨家五品修為,都是實打實的,按照姜勝群的計劃,神君大殿里那幾個內侍出手,見了這兩人,走不上十合都得送命。
倘若在背后指點他們的外邦宦官出現,姜勝群則親自動手,帶上這十二人將之圍殺。
如果有宦官逃走,宅子外面的二十二人,見到一個內侍便殺一個。
整個戰法全無破綻,唯一的難點,是不好抓活的。
但這事,姜勝群不強求,縱使一個活的沒抓住,這群內侍的罪行已經坐實,只要單樞首出面,將此事奏報神君,這份功勞足以震動朝野!
眾人自前院走到正院,姜勝群打了個寒噤。
這院子里好冷,比外面冷得多。
好像有一股陰氣…
思量間,幾道身影突然沖了過來。
姜勝群一笑,這群內侍還真耐不住性子。
他們若在暗處蹲守,還真有些不好處置,宦官出手太快,容易被打個措手不及。
現在他們明刀明槍沖上來,與送死有什么分別?
那幾名內侍率先沖向了兩名墨家修者,章世鋒和包懷洛不躲不閃,他們穿著滿身厚甲,甲胃之上還有各色機關。
一名內侍沖到章世鋒近前,章世鋒直接將他抱住,腰間張開一枚鐵環,將那內侍牢牢環住。
包懷洛身上則鉆出了幾道繩索,將三名內侍捆在了自己身邊。
又有兩名內侍出現在章世鋒身邊,章世鋒一揮左臂,用一條鎖鏈將他們捆住。
姜勝群心下大喜,幾名內侍都被活捉,戰局遠比預想的順利。
現在應該只剩下那個外邦宦官,這廝想必不敢一戰,才讓這群內侍送死,給自己爭一個逃跑的機會。
姜勝群正打算搜尋那名外邦宦官的行蹤,忽見十幾名內侍一并沖出來,兩名墨家打開周身全部機關,將他們捆作了一團。
幾十名內侍再次沖了出來,姜勝群的笑容凝固了。
到底有多少內侍?
這宅院里難道有上百人?
一名“內侍”突然從身后抱住了姜勝群,在耳畔低吟一聲道:“將軍,奴家來侍奉你。”
這是個女子?
哪里來的女子。
嬌美的語聲縈繞在耳畔:“將軍,奴家對你一片真心,奴家給你暖暖身子。”
不對,這是妖術!
“內侍”越來越多,姜勝群和十幾名部下都被“內侍”抱住。
儒家感知力很差,對方的手段又高明,姜勝群一時分不出到底是什么術法。
姜勝群用無邪之技,驅散了耳畔的聲音,隨即用浩然正氣,震碎了身后的“內侍”。
碎了…
這是…
一股硝磺之氣突然鉆進了鼻子。
姜勝群意識到大事不妙,高喊一聲:“遠離賊囚,他們要…”
他想說他們要放火,可為時已晚。
所有的“內侍”突然起火,嘴里還念念有詞:“奴家這股火,燒得渾身難耐,諸位將軍,快來滅火啊!”
這些內侍是紙人,身體里滿是硝磺的紙人。
他們抱著姜勝群和他十幾名部下,一起燒了起來。
“奴家渾身都是火,諸位將軍快來滅火啊,快來呀!”
酥軟的聲音在耳畔一陣陣響起。
明知道火已上身,聽到這聲音,眾人身上竟然使不出半點力氣。
“何方妖邪!”姜勝群不斷釋放浩然正氣,想把妖術驅散。
浩然正氣釋放出去,卻被一股深邃的陰氣吞沒了。
火勢越來越勐,部下們連聲慘呼,兩名墨家解開機關,沒等甩開身上的紙人,又有十幾名紙人撲在了他們身上。
姜勝群喊道:“布陣!用無邪之術,驅散妖法!”
姜勝群還算冷靜,進入院子的有六名儒家修者,如果站定陣法,共同用無邪之技,應該能驅散院子當中的邪術。
可惜這六名部下沒這么高的修為,也沒這么沉穩的心思,烈焰之中只顧翻滾掙扎,莫說陣法,卻連技法都用不出來。
正院之中一片火海,宅子外邊,二十二人各自站定緊要位置,還等著擊殺出逃的宦官。
他們看不到院子里的火焰,也聽不到同僚的呼喊,寒風之中,他們只覺得身體一陣陣惡寒。
一名殺道修者打了個寒戰道:“今夜怎么這么冷?”
一名陰陽修者聞了聞夜風中的氣息:“陰氣好重,這院子里似乎有法陣。”
一名儒家修者在旁從容笑道:“這群閹豎想必平時也做了些防備,可就憑他們那點手段,絕不是將軍的對手,只需些許浩然正氣,便能將所謂法陣化作烏有。”
陰陽修者搖頭道:“這法陣不同尋常,我自修行至今,從未見過這等勐烈的陰氣。”
儒家面帶鄙夷:“你自見識短淺,莫要亂了軍心,我追隨姜將軍多年,身經百戰,這等場面見得多了。”
殺道修者道:“只怕將軍出了閃失,我們應當進去看一眼。”
陰陽修者點點頭,剛要朝院墻走去,卻見儒家修者皺眉道:“軍令如山,將軍讓我們守在院外,你等擅離職守,休怪軍法無情!”
殺道修者深吸一口氣道:“這硝磺之氣越來越重,院子里好像著火了!”
儒家修者嗤笑道:“一絲火光都沒看見,你在胡說甚來?”
陰陽修者沒作聲,殺道修者問道:“你且卜一卦,看看將軍安危。”
陰陽修者還是不作聲,殺道修者覺得情況不對,想走過去看看情形,忽覺后心一顫,好像被什么東西戳了幾下。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不見人影。
他轉過身,又看了看宅院,似乎看到了些火光。
胸口一陣劇痛,他想呼救,一股腥咸嗆住了喉嚨。
血!血往上涌…
儒家修者見兩人都不說話,卻也不再與他們爭執。
院子里沖出一個身影,儒家修者喝一聲道:“有閹豎逃出來了,殺之!”
殺道修者和陰陽修者沒有回應,儒家修者見那外逃的“宦官”越來越近,正要上前迎戰,卻發現那人身形有些不對。
他身上有煙,好像還有火。
雖然一片焦黑,可看身形有幾分眼熟。
是姜將軍!
他怎么出來了!
他怎么…
喉頭一涼,鴛鴦刃劃過了脖子,儒家修者一聲未出,捂著噴血的喉嚨倒在了地上。
姜勝群沖了上來,扶住那儒家修者,卻見他喉嚨已經斷了。
再往旁邊一看,陰陽修者的嵴骨斷了,一碰便倒在了地上。
殺道修者嘴里全是血沫,氣息早已斷絕。
墨家修者章世鋒和包懷洛,滿臉焦湖走到了姜勝群近前:“姜將軍,院子外邊的同僚,都,都死了…”
姜勝群木然的看著兩人。
院子外邊的人都死了,院子里邊的,只逃出了他們三個。
看著院子外滿滿地尸首,想想院子里邊滿地的焦尸,姜勝群喃喃低語道:“陰間,此真陰間…”
耳畔響起了柔美的女子之聲:“將軍,來陪奴家啊,奴家暖好了衾被,等著將軍駕臨。”
魅妖,這是陰間的魅妖!
他說的沒錯,他遇到了陰間的魅妖。
他遇到了陰間和魅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