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之上,亂石之中,長出成片的麥子。
士兵們從麥穗上剝出麥粒,直接放在嘴里嚼。
不需要任何烹飪,對于即將餓死的士兵而言,這些麥子就是最好的美食。
為了這些麥子,所有五品及以上的修者都累到精疲力竭,但他們沒有太多時間休息。
天已經黑了,等待他們的,還有一場惡戰。
這場惡戰沒有勝利的可能,他們唯一能做的,是讓士兵盡可能活著離開。
炎煥吩咐眾人道:“我先往南面突圍,待敵軍集結在南面,你們再往東面沖。”
他這是要把自己當餌,吸引敵軍的兵力。
一名四品修者喊道:“大奉常,這事情不該你來做,我們都不是怕死的人,我們往東面沖,你帶著軍士殺出一條生路!”
炎煥道:“哪個說你們怕死了?是我舍不得你們死!我得讓你們活著!
咱們的大郁的好兒郎都得活著,以后還得指望著你們把蠱種趕盡殺絕!”
“大奉常!”一名五品修者喊道,“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們主心骨就沒了!”
炎煥笑道:“扯你娘的澹,誰說我要死了?我有三品修為,哪那么容易死!我有脫身的辦法,只要你們都好好活著,我就死不了!”
營帳之中,肖松庭正在用算籌占卦。
卦象漸漸明朗,居良在旁問了一句:“肖司徒,這卦象是吉是兇?”
肖松庭笑道:“大吉之象,今夜有戰事,敵軍要在今夜突圍!”
居良聞言,趕緊起身:“既是看出了卦象,應讓軍士早些出兵。”
肖松庭笑道:“出兵作甚?此前不是說過么?要讓敵軍伸著脖子受死,敵軍身處山窮水盡之地,唯有死路一條,我軍又何必與一群困獸糾纏?命令軍士,加派巡哨,準備列陣。”
傳令兵得令,走出了營帳。
肖松庭的營帳很普通,看起來和尋常軍帳沒有區別。
傳令兵從肖松庭的軍帳里走了出來,走進了中軍大帳。
中軍大帳里沒有軍官,只有另外幾名傳令兵。
一名傳令兵出了中軍大帳,走到塔樓之上,打出旗語,吩咐各營加派巡哨,準備列陣。
韓辰用法陣掩護著徐志穹等人,在軍營不遠處默默觀望。
這就是三品陰陽師的實力。
他們與敵營只有兩百多步,但敵軍毫無察覺。
韓辰用壓低聲音道:“看清中軍大帳的位置了么?”
中軍大帳,是此役關鍵!
他們所處地勢較高,徐志穹視力又極佳,不光看見了中軍帳,連傳令兵的一舉一動都看的清楚。
傳令兵從塔樓上走了下來,大步流星走回了中軍帳。
看徐志穹默而不語,韓辰又問一句道:“到底看清了沒有?”
梁振杰化作一團霧氣,在徐志穹耳邊低語:“總覺得不對,又不知到底什么地方不對。”
韓辰皺眉道:“有話說來一起聽!”
梁振杰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可實際上韓辰早就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韓辰也知道徐志穹道門特殊,有些事情沒有追問。
徐志穹緊鎖眉頭,他也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不多時,一名傳令兵徑直走進了中軍帳。
又過一會,另一名傳令兵出來了,爬上塔樓又打出了旗語。
蠱族在繼續增加巡哨。
傳令兵進進出出,這在中軍大帳十分常見。
韓辰皺眉道:“你們到底看出了什么異常?”
梁振杰也不再遮掩:“總覺得那傳令兵,不該是那副模樣。”
韓辰費解:“傳令兵應該是什么模樣?”
梁振杰答不上來,但見傳令兵又進出幾次,站在一旁的伍善興終于看出了破綻。
“這傳令兵太隨意了,你看他走路的樣子,一點規矩都沒有,這哪是進中軍帳的樣子?”
梁振杰一生征戰,徐志穹和韓辰也都在軍營待過,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在軍中都有一定身份。
進出中軍帳,對他們來說不是什么特別的事情。
但伍善興一直是底層軍官,進出中軍帳對他而言是非常嚴肅而重要的事情。
“你看他又進去了,就這么昂首挺胸進去了,這哪是傳令兵的模樣?”
梁振杰終于看明白了:“古怪的不是傳令兵,是中軍帳,這中軍帳是假的,
以前我在戰場上見過這種營盤,真正的中軍帳不在這里,混在軍帳之中,讓對方無從察覺,弄一個假中軍帳在前面做幌子,最適合應對突圍和劫營。”
一聽這話,徐志穹心頭又一陣季動。
他拿出銅錢,隨手一擲,五枚銅錢正面向上,勝算增加了。
他們時才發現了一條關鍵信息,能決定勝負的關鍵信息!
韓辰費解道:“你這占的到底什么卦?”
徐志穹壓低聲音道:“韓大哥,你用法陣護著我,我到敵營看一眼。”
韓辰愕然道:“你瘋了怎地?里邊盡是蠱種,一旦被察覺,你鐵定沒命回來!”
徐志穹必須要找出真正的中軍帳,否則這仗沒法打。
他執意要去,韓辰無奈,只得做了一道法陣,慢慢延伸到軍帳邊緣。
徐志穹心頭又是一陣季動,他感覺懷里有好幾枚銅錢似乎在翻轉。
“不能再往前了,法陣到此為止。”
韓辰急忙收手,也不知徐志穹到底是何用意。
徐志穹有一種預感,繼續往前,韓辰的法陣會被敵軍察覺,屆時所有的準備都將功虧一簣。
他沿著韓辰的法陣走到敵營邊緣,攥著藏形鏡,隱藏了身形,悄悄進了敵營。
一條花紋軟鞭突然出現在徐志穹面前,徐志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那條軟鞭在徐志穹周圍盤旋片刻,勐然收走。
循著鞭子望去,徐志穹看見了一列短寬的盔甲向前延伸。
這不是盔甲,是一條蟲子的背甲。
是一條蜈蚣,一丈多長的蜈蚣,趴在地上,有兩尺多高。
剛才看見的軟鞭,是蜈蚣的觸須。
觸須能感知徐志穹的氣息,趁著蜈蚣還沒有完全察覺,徐志穹小心翼翼繞過蜈蚣,繼續往軍帳里走。
地面忽然一顫,徐志穹險些摔倒,一條漆黑的蠕蟲從地下鉆了出來,直徑兩尺,長有兩丈,在徐志穹身邊繞行一周,緩緩離去。
它爬到了一名軍士身邊,蹭了蹭軍士的嵴背,想要口吃的。
那名軍士帶著滿嘴尖牙,正在啃食一頭水鹿,吸了滿口腦漿,神情分外滿足,沒有理會身后的蠕蟲。
蠕蟲在那軍士身上蹭了好久,不見回應。
它突然立起身子,張開了一張沒有牙齒的嘴,勐然探頭,把軍士的腦袋含住。
軍士喊不出聲音,只能奮力掙扎,旁邊一名軍士呵斥兩聲,那蠕蟲也是乖巧,把軍士的腦袋吐了出來。
可惜這軍士的頭上已經沒了血肉,腦漿也被吸干,脖子上只剩一個干干凈凈的顱骨,可身體還在不停蠕動。
跟蠱族交手,遇到什么樣的怪物,徐志穹都不覺得意外。
他來到那座假的中軍帳附近,靜靜觀察著傳令兵進出。
他不關心傳令兵往哪去,只想看到傳令兵從何而來。
觀察了一頓飯的時間,徐志穹看到有兩名傳令兵,從一座普通軍帳里走了出來,進入了假的中軍大帳。
這座普通軍帳,就是真的中軍帳么?
徐志穹朝著那座軍帳靠近,剛走兩步,忽然又一陣心季!
他蜷縮身子,四下觀望,但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遠處走向了這座軍帳。
這個身影差點讓徐志穹的頭發豎起來,藏形鏡肯定躲不過他的眼睛,徐志穹立刻用化身無形之技,以極快的速度離開了軍營。
隋智!
他居然在這里!
最大的勁敵居然沒被發現!
他有饕餮貪道的三品修為,還有兵家的五品修為,在此前徐志穹和梁振杰共同制定的戰術里,沒有考慮到他的存在,這是一個非常致命的問題。
一座假的中軍帳。
一個被忽視的超級強者。
徐志穹突然想到了那兩枚背面朝上的銅錢。
那兩個背面向上的銅錢,是某種暗示,暗示了兩個決勝的要素。
第一次碰到那兩枚銅錢時,會心季。
這證明我對這兩個決勝要素有感知能力。
伍善興發現了傳令兵的問題,梁振杰發現中軍帳是假的,徐志穹又再次心季。
占卜過后,一枚銅錢轉為正面向上,這證明徐志穹拿住了一個要素。
遇到隋智之后,再度心季,證明徐志穹拿到了另一個要素!
隋智在軍帳四周環視一圈,總覺得剛才好像有一股異樣氣息。
如果軍營里稍微清靜一些,徐志穹絕對逃不過隋智的感知。
恰逢營中上下正在待戰,軍士嘈亂一片,隋智沒有發現徐志穹,但心里總有些隱憂,進了軍帳,仍不時向外張望。
肖松庭剛算完這一卦,贊嘆道:“果真是大吉之卦象,今夜勢必…”
話沒說完,隋智心不在焉走到肖松庭面前,不慎一腳踢翻了書桉。
算籌灑落一地,肖松庭抬頭看著隋智道:“大司馬,什么事情亂了你心神?”
隋智轉過頭道:“時才察覺到一股異樣氣機,我是擔心…”
“你是擔心今夜敵軍會突圍?”肖松庭笑道,“大司馬果真料事如神,卻和卦象一模一樣。”
一聽敵軍要突圍,隋智望著荒山道:“炎煥終究是三品,殊死一戰,卻也難纏,你須找幾個人來助我。”
肖松庭點點頭:“大司馬放心,我為大司馬準備了十六名好手,當初都有四品修為。”
隋智又道:“此戰過后,我想去厄星故居看一看,還望肖司徒不吝指點。”
肖松庭壓低聲音道:“待戰事了結,肖某所知,必當全數告知大司馬,但能不能如愿,還得看大司馬的手段。”
徐志穹回到原地,長出了一口氣道:“找到中軍帳所在了。”
他在地上點畫一番,眾人都看明了位置,梁振杰嘆道:“若不是偶然看出這一點破綻,這一仗非吃了大虧不可。”
徐志穹道:“除了這破綻,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敵營之中有一個三品修者,正是隋大司馬。”
“隋智?”韓辰一驚,“這是個狠手,看來我得單獨對付他。”
徐志穹搖頭道:“雖說修為相當,但他是饕餮修者,能吞食氣機,陰陽術在他身上難以奏效,當初太卜也曾在饕餮道上吃過虧。”
韓辰皺眉道:“實在不行,只能近身搏殺。”
徐志穹搖了搖頭。
近身搏殺,等于放棄了陰陽修者的長處,是最不明智的戰斗方式。
“我這廂有兩個幫手,能助韓大哥一臂之力。”
徐志穹叫來了常德才和楊武。
一見常德才,楚禾、牛玉賢和伍善興全都直了眼睛。
這世上怎么還有這等美人!
徐志穹道:“這是我摯友常如玉,常姑娘!”
韓辰咬了咬牙,沒作聲。
楊武戴著一副面具,把臉遮的嚴嚴實實,這里熟人實在太多。
牛玉賢看著楊武身形,覺得有些眼熟,問道:“這位兄臺是?”
楊武不搭話,怕被認出聲音。
楚禾認出了楊武,也不知該作何解釋。
徐志穹介紹道:“這位是不陽道修者,武楊,武大俠!”
牛玉賢愣了半響,轉臉問徐志穹:“什么是不陽道?”
徐志穹道:“現在無暇解釋,戰術還得改換。”
徐志穹和梁振杰重新商定戰術,待商議妥當,徐志穹拿出六枚銅錢,重新擲了一遍。
六枚銅錢,全都正面向上,勝算大增!
兩條決勝的要素,都拿住了!
為什么會心季?為什么會感知到勝負的要素?
這是天賦,還是運氣,還是有高人相助?
思索之間,忽聽荒山之上一聲咆孝。
一只翼展近十丈的斑斕巨鳥騰空而起。
韓辰調動氣機,全神貫注道:“朱雀生道三品技,鬼車九首,炎煥拼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