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尚書在臨死之前,一共交出了八十萬兩銀子的下落。
這事情讓人很難理解。
廖書鳴經過了刑部和大理寺會審,理應把家產查的干干凈凈,可只查出了一萬兩銀子。
夏琥一弱女子,僅用了一盒針線,就審出了八十萬兩,這其中的道理實在難講。
廖書鳴的銀子一共藏在了九個地方,長樂帝每個地方都親自去挖,一共挖出了七十六萬多兩。
還剩下三萬多兩呢?
徐志穹作為朝廷命官,自然不能監守自盜。
可這事情,是人家夏琥做的。
人家夏琥就是一介民女,憑什么替朝廷出力?人家收點辛苦錢,還不應該么?
不過要說廖書鳴這人品確實非同一般,他不吃獨食,跟隨他一起流放的十幾名官員,都吐出了不少銀子,像左侍郎交出了十幾萬兩,就連最小的典史和副史,拿出千把兩銀子也不在話下。
工部真是個好地方!
夏琥帶著役人們搬了整整一天,把三萬多兩銀子搬去了中郎院。
徐志穹道:“都藏在中郎院作甚?好歹也拿去一些放中郎閣去!”
夏琥道:“中郎閣里太扎眼了,罰惡司那般鳥廝,若是看到我有這么多銀子,還不炸翻天!”
小書亭 徐志穹道:“你是怎么拾掇廖書鳴的?”
“沒怎么拾掇,就是幫他縫補縫補,他皮厚,可不好縫了!”夏琥拿起十幾根罪業,“我也該去陰司領功勛了,這等好生意,再多給我找一些。”
銀子堆滿了一間廂房,徐志穹道:“娘子,咱們這么有錢了,以后就不要賣橘子了!”
夏琥認真點點頭:“橘子過季了,之前囤的折扇,也該出手了。”
徐志穹一臉無奈道:“就不能不做生意?”
“卻跟你說多少次,坐吃山空,不懂么?”
“那咱好歹弄個鋪子!”
“弄那東西作甚?還要交稅。”
“擺攤子不交稅的么?”
“跑得快些,可以躲過去的!”
夏琥拿著罪業先去了罰惡司,又去了陰司,等換回了功勛,到了中郎院,夏琥對徐志穹道:“陰司那邊,有不少人在問你的消息,說是那個姓杜的閻君,想要找你。”
杜閻君找我。
肯定還是為了昭興帝的罪業。
找我,我肯定是不會去的。
五品升四品,我也不用吃豆子,去陰司作甚?
“娘子,今后再去陰司,讓役人代你去,若是役人被扣下了,直接來找我,千萬別自己和他們理論!”
夏琥眨眨眼睛道:“要不然,你就把那鳥皇帝的罪業交給陰司吧,這事情總得有個了結。”
“這事情哪能隨便…”徐志穹突然抬起頭道,“咬牙印的事情,還記得么?”
夏琥捂住桃子道:“你又要作甚?”
“給我看看先!”
“看甚來?你別,你,你,你看看行,你可別再咬了!”
驗明正身,徐志穹帶著夏琥回了侯爵府。
韓笛送來消息,皇帝請徐志穹進宮。
徐志穹沉著臉道:“廖書鳴那有七十多萬,其他官員加一起有二十多萬,我給他弄來一百萬銀子,若是再管我要那兩萬銀子,可別怪我翻臉!”
夏琥道:“咱們也不是沒錢,就把那兩萬銀子還給他吧。”
“不能還,這錢說不清楚!”
徐志穹怒氣沖沖去了皇宮,長樂帝倒是沒提還錢的事情,他在擔心另一件要緊事:“兄弟,你懂河務么?”
徐志穹搖頭道:“不懂!”
長樂帝嘆道:“工部那幾個懂河務的,都是貪慣了手的,不能讓他們主事,至多讓他們幫把手,現在浮州的河堤要修,滑州的河堤也得修,運州的河堤也不牢靠,
志穹,運州是你的封地,若是今年遭了水災,食邑上的銀子也沒了。”
說這個作甚?你威脅我也沒用啊!
“我確實不懂河務,你黑了我的銀子,也無濟于事!”
粱玉瑤道:“我倒是知道一個人,他是懂得河務的,只是這個人,不知能不能重用。”
長樂帝道:“什么人?”
“御史,張竹陽。”
長樂帝一擺手道:“用不得!這人我知曉,才學是有的,但為人甚是貪財,
我查過工部以前的賬冊,撥二十萬銀子修河堤,能有五萬用到實處就不錯了,
若是讓張竹陽主事,這人只怕比工部那些鳥廝還貪,
我現在手頭沒有多余的銀子,一分一毫都得落在實處,得找個真正清廉的人把這事情辦了。”
“真正清廉的人…”粱玉瑤犯難了,“王彥陽、邱棟才,這樣的人倒是清廉,可是他們不懂河務。”
長樂帝拿起吏部呈上來的名冊和考評,逐一翻閱道:“我大宣這多臣子,就不信找不到一個當用之人!”
找了個把時辰,發現懂河務的都不是廉吏,廉吏都不懂河務。
長樂帝越想越惱火,怒道:“只要修好河堤,加官進爵,卻少不了他們的好處,就求他們這一次不貪還不行么?”
粱玉瑤嘆了口氣:“河務、修路和賑災這類事情,就沒有不貪的,怎么也得留下點銀子給他們!”
“留不下,這次是真留不下,我手上有多少本錢,你是知道的,浮州還要銀子賑災呢…”
兩人正在爭執,徐志穹道:“賑災的事情,你想個好人選,修河堤的事情,就交給張竹陽吧。”
長樂帝道:“時才不是說了么,我沒錢喂給他!”
徐志穹道:“我去找他聊聊,這是個明事理的人,他能聽懂我的話。”
望安河,畫船之上,徐志穹把興修河務的事情告訴給了張竹陽。
“我舉薦了你,你要知曉其中的利害!”徐志穹斟了一杯酒,遞給了張竹陽。
張竹陽受寵若驚,趕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張某受侯爺提攜,知遇之恩,永世不忘。”
“說什么永世不忘,都特么是瞎扯!”徐志穹又給張竹陽倒了一杯,“我舉薦你,是因為你有真本事,不僅有治理河務的本事,還有能聽得懂實話的本事,
我接下來的一句實話,你千萬給聽仔細了,治好了河務,加官進爵少不了你,但做事的時候,你千萬不能貪,一個子都不能貪!”
張竹陽笑道:“侯爺,你說笑了,張某不是那貪贓枉法的人。”
徐志穹沒笑。
張竹陽抿抿嘴道:“此前有些事情,是犯了點規矩,但大是大非之時,我還是分得清的。”
徐志穹依舊神色冰冷。
張竹陽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問一句道:“侯爺,您給個明示,您剛才的話,到底什么意思?”
徐志穹壓低聲音道:“意思就是這個意思,我讓你別貪,一個子都別貪。”
“可修筑河堤,要說一個子都不動,這事情卻不好做,我自是不缺那銀子,我手下的人可就難說了…”
徐志穹默默看著張竹陽。
看著他頭頂的罪業,看著他為難的神情。
按照徐志穹的性情,張竹陽早就該死。
之所以留他到現在,是因為他能聽得懂人話,還能辦些人事。
“別貪,你貪一個銅板我都會知道,別的人不用你管,管好你自己的手就行,聽明白了么?”
徐志穹留下了一袋銀子在桌上,這袋銀子足夠船錢和飯錢。
這是徐志穹第一次請張竹陽吃飯。
拿著錢袋,張竹陽仔細掂量著其中的分量。
三日后,長樂帝欽點了十三名官員,其中七名官員由張竹陽指揮,前往各地修筑河堤,三名官員由戶部郎中賈興邦指揮,前往浮州賑災,剩下三名官員由御史韋東良指揮,專門負責監督資財使用。
此外,長樂帝還任命徐志穹為欽差大臣,掛個虛職,督辦河務和賑災事宜。
徐志穹并沒有隨一眾官員南下,這是長樂帝的旨意,畢竟徐志穹還沒徹底康復。
臨行之時,徐志穹把十三位官員召集到一處,本該請他們吃杯酒,說幾句壯行的話,但徐志穹沒這個心情。
他盯著這十三個人看,看他們頭上的罪業,一一記錄了下來。
張竹陽的罪業由五寸變成了三寸七,他最近確實做了不少人事,罪業削減了許多。
賈興邦的罪業五寸二,是個斂財的老手,可清廉的名聲在外,因此長樂帝讓他指揮賑災,希望他和張竹陽一樣,能做點人事。
韋東良,罪業一寸八,在這批官員之中算得上一股清流,由他監督資材,算是用對了人。
十三個人的罪業一一驗過,徐志穹只叮囑了兩句話:“待你們把事情辦妥了回來,我替你們向皇帝請功,每人官升一級,
但是別貪,千萬別貪,哪怕貪了一個銅板,我讓你們人頭落地!”
條件都講明了,他們應該聽得明白。
御史韋東良很是不悅:“運侯,您說的這是什么話,卻看不起吾輩的人品么?”
戶部郎中賈興邦嘆道:“卑職只知盡心竭力為朝廷辦差,侯爺這話,卻讓卑職心寒,
此番我等趕赴浮州,一粥一飯都不用朝廷出錢,我們自己擔著就是,只要能讓災民把這場難關熬過去,賈某便是散盡家財,也心甘情愿!”
“壯哉!”徐志穹贊賞一句,“我信得過賈郎中!”
張竹陽沒說話。
別貪。
他知道這兩個字的分量。
他知道這兩個字有多難。
一十三名官員借陰陽法陣,率先來到了浮州。
賈興邦率人清點災民數量,這事情其實好做,徐志穹在浮州的時候,已經清點過了,在冊的災民,活著的有一萬三千四百多人,名冊都是現成的。
但這次清點出來的數量不太一樣。
戶部主事賀諫忠呈上一份名冊:“大人,這是卑職連夜記錄的災民名冊,請您過目,浮州共有災民四萬八千余人。”
“四萬八千多?”賈興邦一怔,“這和運侯所說的數目,可差了太多。”
“術業有專攻,大人,咱們戶部就是做這行的,運侯把數量算少了,很多老弱婦孺都沒算進去!”
徐志穹把人算少了?
怎么可能!
幾名精于數算的陰陽師布下了法陣,和徐志穹一起統計的災民人數,怎么可能算少了?
虛報人數只是第一步。
另一位主事鮑德興道:“這是采購米糧的清單,您過目。”
賈興邦一看,皺起眉頭道:“米價怎就貴了這么多?”
鮑德興道:“去年收成不濟,周遭郡縣米價漲了幾倍,卑職費盡心思,才找了幾個講良心的糧商,大人,卑職絕無半句欺瞞。”
賈興邦嘆口氣道:“朝廷撥了十萬兩銀子賑災,原本以為只有一萬多災民,算在人頭上,每人將近七兩銀子,好歹夠他們一天兩頓干飯,置備些衣裳,還能有個住處,可這么算下來…”
賀諫忠道:“大人,干飯是別想了,別的都別想了,一天一頓稀飯,恐怕還得摻些糠皮。”
鮑德興道:“大人,咱們這趟差事不好辦。”
賈興邦嘆道:“不好辦,也得辦,別忘了侯爺的吩咐,我也不是第一次出來賑災,有些事情,你們心里知道就好!”
兩名主事相視一笑:“卑職明白。”
鮑德興問了一句:“韋東良御史那邊,是不是也該…”
“你說呢?”賈興邦皺眉道,“他那邊不把事情說好,這事情能辦得干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