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契據飄在梁無名面前,僅僅是一張薄薄的紙,卻讓梁無名不住后退。
看到血手印的一刻,梁無名迅速低下了頭。
這是什么意思?
他為什么低頭?
他不敢直視?
粱無名一步一步,緩緩后退,悄悄退回了法陣之中,身影漸漸消失。
契據落在了地上,徐志穹上前撿了起來。
徐志穹做七品議郎時,曾經收拾了一個叫田金平的知縣,這個知縣憑著和稀泥的本領,差點把關希成活活冤死。
徐志穹和一名叫薛運的判官一起替關希成翻了桉,最終田金平被活活逼死,薛運摘了田金平的罪業。
這是薛運留給徐志穹的契據,他把田金平的罪業讓給了徐志穹,還教會了徐志穹一套薛家刀法,事后才知道那是戟法。
那個時候,薛運自稱自己是八品判官,徐志穹知道他絕不可能是八品,后來聽師父的描述,薛運的修為和地位應該和師父相當。
可如今看來,薛運的一張契據就有這么大的威力,難道說…
薛運留下的這張契據,不止一次嚇跑了常德才,彼時的常德才還是長生魂,徐志穹靠這張契據守住了議郎院,自此將它視作鎮宅之寶。
平時這契據都在中郎院里放著,怎么跑到身上來了?
出門的時候,帶上這契據了嗎?
多想無益,徐志穹趕緊把契據收好,撿起中郎印,拉著楊武回了中郎院。
躲在暗處的太卜,苦思許久,不明就里。
一張紙嚇走了梁無名?
粱無名有真龍之身,應該有一品的修為了,就算沒有,也極為接近。
他為什么會被一張紙嚇走?
那到底是什么紙?
這狂生身上怎么還有這種法寶?
罷了,且等以后再問他,此地不宜久留,難說粱無名什么時候又鉆出來。
太卜布置了一道法陣,通過阡陌樓回了陰陽司。
徐志穹到了中郎院,夏琥正等在院子里。
看到徐志穹第一眼,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官人!”夏琥抱緊了徐志穹,徐志穹也抱緊了夏琥。
他把夏琥抱進正房,關上了房門,夏琥也沒掙扎。
“罷了,你別那么急,我給你就是,能看見你比什么都強,你先等下,你把我翻過來作甚?你這是要…作甚來!”
夏琥慘呼一聲,徐志穹在左邊肥桃蛋子上,咬了一個牙印。
“作甚,到底是要作甚?”夏琥嚇壞了,沒等反應過來,徐志穹又在右邊肥桃蛋子上咬了個牙印。
夏琥含著眼淚道:“賊丕,我跟你到底有什么冤仇?”
徐志穹舔舔嘴唇道:“若是日后,你覺得我性情變了,定是有人冒充我,
你且問一句,身上的牙印是誰咬的?咬在了什么地方?
他要是說不出來,便是假的,便是冒充我的,你萬不可從了他!”
“什么真的假的?冒充什么?你說甚來?”夏琥捂著肥桃哭了許久,且對徐志穹道,“先去趟罰惡司,為了找你,咱們道門都拼了命!”
兩人去了罰惡司,夏琥一路走的艱難,動一下都疼的厲害。
王嫣兒和趙百嬌迎面走來,驚呼一聲道:“馬中郎,你回來了!”
徐志穹點點頭道:“回來了!”
兩人歡喜萬分,準備酒茶給徐志穹卻慶祝。
夏琥在旁沉著臉道:“這卻不留個牙印么?”
王嫣兒一愣:“什么牙印?”
徐志穹道:“說笑,說笑。”
“誰跟你說笑?”夏琥語氣陰冷,“憑什么她們不留牙印?”
徐志穹擺擺手道:“她們又不是我娘子。”
眾人一并去了長史府,陸延友不多時趕了回來,這一路跑的急促,連高蹺都忘了踩,看到徐志穹還活著,一顆石頭總算落了地。
“我去告訴白大夫一聲,為了找你,白大夫把手下的判官都派出去了。”
夏琥冷冷道:“白大夫那里,不用留個牙印么?萬一有人去賞善司冒充你呢?”
徐志穹低聲道:“莫要說笑。”
“怎么也得給陸長史留一個吧,萬一有人來罰惡司冒充你…”
陸延友一愣:“什么牙印?”
“說笑,說笑!”徐志穹連連干笑。
判官們都收到了消息,夏琥道:“去陰陽司一趟,那賊婆娘也惦念著你,好歹知會她一聲。”
到了陰陽司,常德才等在門口,滿臉是淚迎了上來:“主子,你可算回來了,我真是沒用,沒護住主子,快讓我看看,沒受傷吧。”
夏琥垂著眼角道:“廢話少說,把下衣脫了。”
常德才臉一紅:“脫下衣作甚?”
“留牙印,萬一有一天,有人冒充你主子…”
徐志穹趕緊捂住了夏琥的嘴,正說話間,陶花媛從陰陽司里走了出來。
她已經從太卜那收到了消息,知道徐志穹平安回來了,看到徐志穹的那一刻,倒還平靜些。
“賊小子,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賊婆娘,你不也活得好好的。”
兩人互相看著,上一次像這樣互相看著,還是在黃梨崗,陶花媛被肖松庭和畢伍生困住,險些丟了性命,徐志穹拼死來救,可陶花媛卻當場昏了過去,一直昏睡到了昨天。
差一點,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面了。
夏琥在這里,陶花媛本想極力克制,卻聽夏琥道:“找個僻靜的地方說話。”
徐志穹很是緊張,陶花媛莞爾一笑:“此前說過的話,還算數吧?”
夏琥點點頭:“自然是算數的。”
什么算數?
她們說什么了?
陶花媛帶著兩人進了陰陽司,常德才不敢進去,依舊等在門口。
待進了陶花媛的房間,夏琥對徐志穹道:“我答應了陶姑娘,此番若是能救下你,便讓你將她一并娶了。”
徐志穹干笑道:“這卻不可胡說。”
“我沒胡說,這個算你娘子了,留牙印吧。”
“這可不當胡鬧。”
“誰跟你胡鬧!”夏琥勃然大怒,“就欺負我一個么?我不是人身肉長的?趕緊給我摁住!”
罷了,不留不行了!
兩人上前摁住了陶花媛,陶花媛驚慌失措道:“這是要做甚?你們扯我衣裙作甚?不,不能看,你個賊小子,你,你看看行,不能咬,疼,疼,疼…”
留下兩個牙印,陶花媛一臉哀怨看著徐志穹。
不多時,梁季雄到了陰陽司。
“志穹,好小子!我就知道你能平安回來!且告訴到底是什么人抓了你?”
徐志穹道:“這事情正要與長老商量,歷代蒼龍衛中,可有一個叫梁無名的?”
“梁無名…”梁季雄不記得有這個人,“罷了,且先見過太卜,再到蒼龍殿商議。”
陰陽師前去通傳,少頃即回。
太卜另有要事,不愿見客。
兩人正要去蒼龍殿,走到門口,梁季雄卻有些猶豫。
“志穹,今日先不去蒼龍殿了。”
徐志穹不解,梁季雄卻也不好明說。
他想起了頓頑星君的態度,心里總覺得有一根刺。
一輛馬車來到陰陽司門前,長樂帝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看到徐志穹,長樂帝放聲大笑。
徐志穹趕緊施禮,長樂帝上前扶住:“兄弟,莫要多說,去我那里吃酒。”
梁季雄如釋重負:“陛下既是相請,焉有不去之理,志穹,你先去皇宮吧,我回蒼龍殿處置些雜事,明日咱們再聚。”
徐志穹跟著長樂帝去了皇宮,臨行之時,夏琥和陶花媛特地囑咐了幾句:
夏琥道:“若是遇到六公主,別忘了留個牙印。”
陶花媛道:“要留兩個,咬得深一些,公主出身尊貴,千萬別怠慢了。”
到了皇宮,太子在集英殿里擺了一桌酒,梁玉瑤也前來作陪,席間,長樂帝問起了那人身份,徐志穹簡要回答:“蒼龍霸道的高品修者,已經不在凡塵之列,他說他叫粱無名。”
“粱無名…”長樂帝思忖良久,“改日我且查查族譜,宗室應該沒有無字輩的。”
梁玉瑤道:“查甚來,這鐵定是那廝編出來的鬼名字,志穹既是被這狠人盯上了,以后干脆就住在皇宮里,莫要在外面亂跑。”
長樂帝表示贊同,徐志穹搖頭道:“我住在皇宮里卻不方便。”
長樂帝道:“有什么不方便,咱們兄弟分什么彼此,不是同根生,也是并蒂蓮,我那邊的女人,只要不是皇后…”
粱玉瑤趕緊打斷長樂帝:“是不方便,要不就住在我玉瑤宮吧,我那里看管的緊。”
“你那里緊?”長樂帝看了看粱玉瑤。
粱玉瑤雙頰微紅,看著徐志穹。
徐志穹搖搖頭道:“我若搬來,只怕要牽連到陛下,若是那狠人追到皇宮里來,誰能保陛下周全?”
如今的皇宮可不比當年,當初的皇宮里有陳順才和皇后照應,還有一大把高品宦官。
涼芬園一戰過后,陳順才走了,皇后被囚禁,宦官死傷無數,皇宮里當前最能打的只剩下了四品內侍呂運喜。
換句話說,皇帝現在連自保都困難,不需要粱無名這樣的狠手,只要有一個三品闖進皇宮,粱玉陽都無從招架。
“先把鐘參和楚信調到皇宮里來。”徐志穹提議。
長樂帝搖搖頭道:“不妥。”
粱玉瑤詫道:“怎就不妥?志穹說的是正經事,而今的皇宮確實難說安穩。”
長樂帝端起酒杯,獨自抿了一口:“把那么多高手留在皇宮作甚?為什么不讓他們作些正經事?”
粱玉瑤皺眉道:“你是皇帝,自然會有人害你,保護皇帝難道不是正經事?”
長樂帝剝開了一只螃蟹,遞給了徐志穹:“你們且說,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來害我?我就那么招人恨么?”
粱玉瑤不知該如何回答:“歷朝歷代的君王,都是如此,皇宮必須戒備森嚴,也不能說就是招人恨…”
“我覺得他們就是招人恨,他們也知道自己招人恨,所以才怕成那副模樣,”長樂帝笑一聲道,
“京城里有那么多高手,如果有哪個刺客拼了命闖進京城,二哥、太卜、鐘參、楚信他們都不攔著,他們就看著我被殺,都不管我,那我是真的可恨,還不如死了算了。”
徐志穹盯著長樂帝看了許久,驀地笑了。
待酒宴散迄,徐志穹離開了皇宮,去了李七茶坊。
“李畫師,你之前說要與我打個賭,今夜我答應了。”
李沙白正在畫一幅肖像,粱無名的肖像:“徐千戶,你可想仔細了,我當初定下的賭注是,若是長樂帝守不住大宣繁華,你須入我畫道,做我弟子。”
徐志穹點頭道:“我答應了,可若是長樂帝讓大宣繁華更勝,你該怎說?”
李沙白抬頭道:“你且說個賭注。”
徐志穹道:“我若是贏了,自今日起,你畫的每一幅春畫都歸我!”
李沙白一皺眉頭:“每一幅都歸你?”
徐志穹笑道:“你卻不敢賭么?”
當晚,徐志穹且住在了侯爵府。
以前,他總喜歡住在中郎院,覺得那里更安全。
如今畢伍生已經知道了中郎院的位置,難說粱無名是否知曉,中郎院已經不再是絕對安全的所在。
京城自然也算不上絕對安全,可遇到危險,徐志穹至少能搖人。
當天晚上,他把夏琥、常德才和楊武都接了過來,本想趁此機會直接和夏琥洞房,夏琥因外傷在身,不能仰臥,拒絕了徐志穹的要求。
“娘子,不仰臥,也是可以的!”
“賊丕,你在夢里想著吧!”
夏琥搬去東院住,常德才和楊武住了兩邊廂房,雖說還是徐志穹獨自一人睡正房,可人氣好歹旺了些。
在渾天蕩里煎熬了兩天,徐志穹正覺得乏困,躺在床上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睡不多時,忽聽有人叫門,徐志穹迷迷湖湖睜開了眼睛。
侯爵府很大,前門距離正房很遠,尋常人根本聽不見叫門聲。
判官聽力非比尋常,徐志穹聽得清楚,且披上件衣裳,穿過正院和前院,自己打開了前門。
說來也寒磣,堂堂侯爵,連開門這種事,都得自己干。
門外站著一名內侍,四五十歲的模樣,看著眼生。
“皇帝宣你進宮,跟咱家走一趟吧!”
徐志穹盯著內侍,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怎么稱呼?”
內侍看著徐志穹道:“這不是您該問的。”
這內侍好大脾氣!
皇帝這么晚找我進宮,能有什么事情?
看這內侍來者不善,問他也必定不肯說。
內侍備好了馬車,做了個請的手勢,徐志穹坐在車上,走了不多時,只聽內侍在車外喊一聲道:“到了。”
侯爵府離皇宮確實不遠,等徐志穹下了車,卻發現這里不是皇宮,是蒼龍殿。
“這是要做甚?”徐志穹問道。
“你就別問了,老實在這等著。”內侍陰森一笑。
“我問你怎地?”徐志穹一把揪住了內侍。
內侍當即慫了,一臉悚懼道:“這可不怪咱家,這是圣上的吩咐,咱家是聽命行事!”
皇帝讓他把我帶到蒼龍殿來?
徐志穹掃視著蒼龍殿,發現和以往不太一樣。
具體哪里不一樣,一時間又說不出來。
大殿之中忽然走出兩列蒼龍衛,加起來至少有兩百多人。
幾經大戰,蒼龍衛都快死光了,二哥手上連五十人都湊不齊,哪來這么多的蒼龍衛?
一名男子走出了大殿,站在了兩隊蒼龍衛中央,沖著徐志穹喊道:“佞臣賊子,還不上前受死!”
這卻不是二哥。
徐志穹認得此人,此人正是粱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