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常畢伍生,帶上一根六尺多長的白杖,上面纏著白紙條穗,走出了酆都城的大門。
這根白杖,叫哀杖,也叫哭喪棒,是白無常的武器。
所有五品冥道修者,只要選擇了白無常這條道路,都以哭喪棒為武器,哭喪棒在白無常手里會發揮強大的力量。
他沒走黃泉路,也沒走通往陰陽司的道路。
他直接走進了滿是霧氣的荒野。
就是這片荒野,夏琥曾不止一次提醒過徐志穹,千萬不要進去。
不光是徐志穹,就連畢伍生也走得十分小心,這片原野,是陰陽交界的蠻荒之地,稍有不慎,就會迷路。
畢伍生打開了一幅絹帛,絹帛上畫著一副棋盤,黑白子交錯,鎖定了中郎院的位置。
畢伍生在荒原之中跋涉了兩個多時辰,看到了遠處一點燈光。
中郎院門前的紅燈籠。
他找到徐志穹的家了。
翻過院墻,他悄無聲息進了東院。
楊武坐在正院里,看著手里的絹帕,輕輕的湊到鼻子旁邊,深深吸了一口絹帕上的香氣。
“太香了,志穹,你說這絹帕上的香味,怎就這么醉人?”
徐志穹看了那絹帕一眼,沒有作聲。
常德才笑一聲道:“你真以為那是絹帕?我看著像是裹腳布。”
楊武啐一口道:“你見過用上等絲綢做的裹腳布么?”
常德才在旁打趣:“怎么沒見過,是你眼界窄了,當年我伺候過皇后,裹腳布使用上等的流光錦做的。”
“流光錦?皇后不覺得滑么?”徐志穹進了西廂房。
楊武怒道:“你聽老常扯澹,這絕不是裹腳布,韓師妹是天足,哪來的裹腳布?
再者說,這四四方方的,明顯是絹帕,裹腳布都是又細又長的,你就像是這個…”
楊武面前突然飄來一根白布,又細又長。
他本想就著這根白布解說一番,剛把白布捻在手里,突然意識到情況不對。
“這,這是,這個是…”楊武口唇有些不靈便。
這不是白布條,這是白紙條!
常德才驚呼一聲道:“哭喪棒!”
那條白紙瞬間纏住了楊武,楊武哭爹喊娘,老常又不敢來救。
徐志穹從西廂房里沖了出來,拿起短刀,一刀斬斷了紙條,楊武得了自由,撒腿就跑,用開門之匙跑去了凡間。
常德才強充澹定,見徐志穹微微頷首,也趕緊離開了中郎院。
眨眼之間,院子里只剩下了徐志穹一個人,一條一條細長的白紙在空中飄蕩,紙條之間墜落了些許紙錢,貼著地面盤旋,讓徐志穹彷佛置身于一場喪禮之中。
“馬中郎,上次你走的倉促,我還沒來得及送你,今天讓我好好送你一程,
這輩子你與陽世再無牽掛,到了下輩子,你與哪一世都沒有牽掛了,我直接讓你灰飛煙滅!”
紙錢舞作一團,包裹住了徐志穹,徐志穹運轉陰陽二氣,在身旁做了一個旋渦,把紙錢源源不斷吸到一旁。
光這么站著還不行,紙條如同蠕蟲一般,四面八方纏向了徐志穹,徐志穹閃在一旁,想放把火把這些紙條燒了,畢伍生突然出現身后,一棒子打在了徐志穹的嵴背上。
徐志穹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上,背后涌出一片血痕。
“看出來了么?我對你留手了,”畢伍生對著徐志穹笑道,“我若是一棍子打在你頭上,你現在還有命嗎?”
徐志穹想掙扎著爬起來,雙腳不聽使喚,嵴背也挺不起來,畢伍生笑道:“別白費力氣,你嵴梁骨被我打斷了,你已經是個廢人,
我只想問你一件事,若是想活著,就老老實實告訴我,梁顯弘的罪業到底在什么地方?”
徐志穹不說話,在地上奮力爬行,盡量躲過紙錢和紙條。
畢伍生上前,一腳踹在了徐志穹的臉上:“我問你話,你卻聽不見么?”
徐志穹仰面栽倒在地上,奮力喘息,依舊不說話。
“你何必這么固執?梁顯弘已經死了,你不就是要殺個昏君么?殺都殺了,還想怎地?
非想看他下一次油鍋才解恨?油鍋有那么有趣么?”
畢伍生一揮手,半空之中出現了一口油鍋。
“你想要油鍋,我給你油鍋。”
一片滾油飄灑下來,灑在了徐志穹的身上,徐志穹全身抖戰,身上冒起一陣焦煙。
熱油數量不多,不足以致命,畢伍生一腳踩在徐志穹被燙熟的皮肉上,弓著身子對徐志穹道:“疼么?你說句話,你說你疼,我就饒了你!”
徐志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可始終沒說一句話。
畢伍生又一揮手,數百細碎的釘子插在了徐志穹的身上。
徐志穹一陣抽搐,還是不作聲。
畢伍生再一揮手,幾十根極細的鐵絲勒在徐志穹身上,把皮肉割成幾十道。
畢伍生碰了碰半空中的油鍋,熱油再次灑落在徐志穹身上,把傷口溢出的鮮血燒得焦湖一片。
“瞧你這模樣,街邊找個燒豬,都比你招人可憐!”畢伍生對著徐志穹臉上啐了一口,“判官,一群縮在陰陽兩地的臭蟲,平時跟你們客套幾句,還真把自己當人了?”
畢伍生換了一只腳踩在徐志穹的臉上:“我再問你一次,梁顯弘的罪業在哪?”
徐志穹不說,畢伍生撿起一把刀子,插在了徐志穹的臉頰上。
“萬刑,萬刑,你知道冥道的八品技為什么叫萬刑么?你知道刑法何止一萬種?”畢伍生扯住刀子,在徐志穹的臉上剜下一塊肉來。
“咱們一樣一樣把所有刑罰試一遍,我看你能扛到什么時候!”
在陽間,畢伍生的技能只能發揮三成的力量。
在陰間,能發揮十成。
在陰陽交界之地,他能發揮出八成,幾乎能把陰間所有的刑場逐一調動過來。
畢伍生一揮手,一片炭火墜落下來。
炭火砸在徐志穹身上,嗤嗤作響,一片濃煙之中,畢伍生正在獰笑,忽覺耳邊有來了一陣寒風。
他本能躲閃,右邊顴骨之上被開出一道一寸多長的口子。
差點忘了,這廝還有一對鴛鴦刃。
他怎么不早用這兵器!
畢伍生看著地上垂死的徐志穹,感覺這廝已經不可能調動意象之力。
可摸了摸臉上的傷口,畢伍生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
他趕緊踩住了徐志穹的脖子,不能讓他出聲音。
忽聽身后傳來一個聲音:“無赦!”
陰維脈生殺意,轉沖脈而發,具敵慘死之象!
判官五品技——罰惡無赦!
畢伍生的傷口突然加長,從顴骨往上開到太陽穴,往下開到了下頜骨,半張臉上血流如注。
受這點傷倒不算什么,可徐志穹的聲音為什么從背后傳了出來?
難道眼前這個是…
“無赦!”
第二聲“無赦”傳來,傷口加深,右邊顴骨被割斷,鼻梁也斷了,自顴骨往下,和上半張臉脫開了。
畢伍生想咬牙都咬不住了,下半張臉,掛在頭上直活動。
他瞪圓了雙眼,回頭看去,看見了站在背后的徐志穹。
真正的徐志穹在他背后。
臉色差了些,因為徐志穹剛才也很疼。
可他身上竟然毫發無傷,一直被畢伍生折磨的是一具血肉傀儡。
怎么可能?
罰惡無赦,必須在判官受了致命傷之后,才能用出來。
我傷的是傀儡,為什么徐志穹能用出罰惡無赦?
更何況,今天他眼力怎么這么差?
“你,你,不能…”畢伍生含混不清的說道,“傀儡,不可能…”
他想說他不可能分辨不出一具傀儡。
徐志穹笑道:“雜種養出來的豬,你一進院子就中了我的幻術,你可知何謂中郎無畏!你可知中郎院是我的地界!”
中郎院是徐志穹的地盤,徐志穹一早就做足了防備,只要徐志穹有防備,畢伍生就沒有勝算。
楊武和常德才都對勾魂使極為敏感,從他們察覺到異常,徐志穹就進了西廂房,開始用三針為媒之術,操控傀儡在院子里行動。
他的本尊留在西廂房里,悄悄施展了六品技。
六品技得手是關鍵,因為徐志穹的傀儡做的太粗糙,一旦離近,很容易被畢伍生識破。
畢伍生中了六品技,沒能分辨出傀儡,開始和傀儡戰斗。
傀儡沒有徐志穹那么敏捷的身手,也沒有技能,只能使用簡單的陰陽術,從一開始就不是畢伍生的對手。
但徐志穹不需要傀儡打敗畢伍生,相反的是,他需要畢伍生給傀儡造成嚴重傷害。
三針為媒,徐至穹和傀儡經脈相連,那具被玩的稀碎的傀儡發揮了大用處。
徐志穹能感受到傀儡帶來的苦痛,劇烈的苦痛觸發了徐志穹的瀕死之力,讓他成功發動了五品技,罰惡無赦。
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讓畢伍生受一點輕傷。
這太容易了,這是他的院子,徐志穹占據了最佳的伏擊位置,只需要操控鴛鴦刃,就能在完全不需要冒險的情況下,在畢伍生的臉上留下一道血口。
這一寸多長的血口,足以要了畢伍生的命。
“無赦!”
第三聲“無赦”傳來,畢伍生的傷口開始向后蔓延,若是放著不管,他的上半截腦袋會掉在地上。
生死關頭,畢伍生對自己發動了四品技,水拘。
他把自己的腦袋凍住了,阻止傷口進一步擴散。
被凍住的腦袋還有意識,他伸出右手,突然指向了徐志穹的眉心,發動了七品技——湮滅。
他要湮滅徐志穹的靈魂。
徐志穹怎么可能讓他得逞,他的速度比徐志穹差了太多,徐志穹一歪頭便躲了過去。
畢伍生兩步竄上墻頭,跳進了東院。
徐志穹先一步來到東院,早早等在他面前。
畢伍生大駭,他重傷在身,又失去先手,在判官面前,幾乎沒有活路。
他揮起哭喪棒,想和徐志穹拼命,徐志穹突然喊一聲道:“萬刑!”
萬刑?
他怎么會有萬刑之技?
他有我冥界修為?
畢伍生大驚,卻見徐志穹拿出一條馬鞭,在地上抽打了一下。
地上出現了一道陷阱,徐志穹抬起一腳,把畢伍生踹了進去。
鉸刀翻飛,畢伍生一條腿化成肉泥。
火焰翻滾,燒得畢伍生皮焦肉爛。
哭喪棒里飛出無數紙條,牢牢抓住陷阱外沿,畢伍生借著哭喪棒從陷阱里爬了出來。
徐志穹拿出雷玉,放出一道炸雷,炸在天靈蓋上,又把畢伍生給炸了下去。
畢伍生還沒死透,剩了半截身子,還想往上爬,剛一探頭,徐志穹又是一腳,把他踩進了陷阱。
這回他飛不出來了,血花翻飛之間,他徹底變成了肉泥,連冰凍的腦袋都變成了肉沫。
徐志穹揉了揉臉頰,又摸了摸胸腹,剛才傀儡受的那番折磨,還留下了不少余痛。
“來吧,畢白使,咱們上路,我看看有誰能定你的罪。”
徐志穹趴在陷阱邊緣看了半響,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陷阱里沒有罪業,只有一灘肉泥。
之前看不到罪業,徐志穹認為這是冥道修為所致,冥道修者的罪業或是不可見的。
可現在畢伍生死了,所謂身死道消,怎么還沒有罪業?
若是沒有罪業,他的魂靈又跑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