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的武威軍忙著布防,陰陽師不停通過法陣送來各色軍械。
床弩、石車、木鳶等大型軍械都被放在了南墻,他們知道,北墻堅持不了多久。
余杉站在城頭上,看著遠方的潛龍崗,不時的發呆。
白子鶴知道他的心事,知道他不愿意輸給徐志穹。
可他沒選擇去潛龍崗,白子鶴有些竊喜。
打了這么久的仗,她知道人命在戰場多么脆弱,她知道上了潛龍崗,活著回來的幾率有多低。
趁著余杉坐在城頭上發呆,白子鶴湊了過去:“余將軍,大戰在即,你在這里想你家師妹么?”
“師妹,哪個師妹?”余杉半響才回過神來,“你怎又提起她來,戰場上說起她,卻有多晦氣。”
白子鶴道:“潛龍崗固然兇險,羊角關也不是個安逸所在,北墻塌了,咱們要一路血戰到南墻,上了南墻,咱們再沒有退路,余將軍,這是場惡戰,卻不容懈怠!”
“沒懈怠,”余杉嘆口氣道,“徐志穹那廂湊夠了多少人馬?”
白子鶴道:“不到三百人,這廝太固執了,非要對軍士實情相告,肯去潛龍崗的軍士太少了。”
余杉嘆了口氣。
北墻簡單部署了些軍械,軍士都去南墻布防了,城頭上清靜不少。
趁此機會,余杉忽然坐的和白子鶴近了些,臉上帶著些壞笑:“白將軍,倘若我死了,你愿意給我收尸么?”
白子鶴怒道:“臨陣之時,怎能說這種晦氣話?”
“我就是隨口一說,倘若你給我收了尸,也不用運回京城,且在附近埋了,就是不知道墓碑上怎么寫,
叫亡夫,名不正言不順,叫情郎,只怕又讓人家笑話。”
白子鶴紅著臉道:“你從哪里學來的腔調,說話卻像那個徐志穹似的。”
“我像他作甚?我是跟你說正經事,這場仗兇險的緊,我要是熬不下來,你真得給我收尸。”
白子鶴咬咬嘴唇道:“要是我死了呢,你給我收尸嗎?”
“那是自然!”
“你在墓碑上怎么寫?”
余杉道:“我這人臉皮厚些,我就寫發妻!”
白子鶴瞪圓了眼睛,愣了好久:“這話…當真?”
“當真!”余杉點點頭,“若是都能活著回去,咱們到了京城就成親,若是有一個回不去了,這夫妻的名分也得坐實。”
白子鶴低著頭,紅著臉道:“就坐實個名分么?”
城頭有一座軍械庫,里面挺寬敞的。
白子鶴朝著軍械庫看了一眼。
余杉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
兩人來到軍械庫,支走了守門的軍士,點上一根蠟燭,默默對視。
白子鶴的臉上滾燙,低著頭不敢看余杉。
余杉在她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嚇得白子鶴推了余杉一把。
“恁地心急!”
余杉笑道:“是我心急了,咱們這也是大喜的日子,怎么也得先喝杯合巹酒!等我弄些酒來。”
白子鶴點點頭。
余杉走到軍械庫門口,又回過頭,看了白子鶴一眼,微笑道:“娘子,等我!”
這一聲娘子,叫的白子鶴渾身發抖。
余杉關上了軍械庫的門,白子鶴這口氣終于喘上來了。
大宣風氣開化,兩人門戶當對,情投意合,就算私定終身也不算什么丟臉的事情。
白子鶴此前想過很多次,可事到臨頭,卻被嚇得氣都喘不上來。
趁著他拿酒去了,不如我逃跑吧!
白子鶴要逃,可走到門口,又退了回來。
這事是我提出來的…
戰書是我下的,臨陣怯敵,豈是為將者所為?
可這仗…我沒打過呀!
余杉是刑部尚書的公子,想必他是打過這種仗的。
用什么陣法,用什么謀略,他應該都是知道的。
關鍵是兵刃該怎么用,他肯定是知道的。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都聽他的就是。
不行,不能都聽他的,我也得做點準備。
我這樣子好看么?
是不是得梳洗一下?
這身戰袍是不是穿的太緊了?
是不是得先選個好戰場…
洗漱過了,戰袍也調整好了,戰場也選好了,等了許久,余杉卻沒來。
白子鶴推開軍械庫的大門,叫來一名武威營的軍士,問道:“余將軍呢?”
軍士答道:“余將軍剛出城了,帶上一百多名弟兄,去了潛龍崗。”
白子鶴站在城頭瞭望,她有兵家七品修為,兵家視力異于常人,她能看見一隊軍士的神影。
風雪中,余杉咬著牙,在心里默默低語:“好娘子,等我回來。”
城頭上,白子鶴淚落連珠:“沒良心的!以后跟著徐志穹過吧!”
軍士們在旁議論紛紛:
“余將軍喜新厭舊了?”
“哪能呢,余將軍和徐燈郎是老相好,在京城的時候就好上了!”
“那這兩天,余將軍為什么又和白將軍在一塊?”
“這就是吃個新鮮,余將軍的心思還在徐燈郎那里!”
“余將軍長得恁地英俊,為何有這等癖好?”
“你且小心些,你也長得眉清目秀的,留神余將軍對你下手!”
余杉一路悄無聲息來到潛龍崗,生怕引來敵軍察覺,可到了山道卻大吃一驚,只見一面山坡旌旗招展,軍士矗立風雪之中,整裝待戰,似乎無意隱蔽。
余杉走到山坡上,問徐志穹:“你這是要伏擊?”
“伏擊作甚?”徐志穹笑道,“莪要和圖奴光明正大打一場!”
“就憑這幾百兵?”
徐志穹沒回答,扯過一名軍士道:“咱們有這么多人馬,還用得著伏擊么,你說的對不對?”
軍士哭的滿臉是淚:“千戶,你說什么都對,我都聽您的!”
這名軍士,是唯一一個被徐志穹強行帶到前龍崗上的。
他是兵部衙門的軍士,跟著徐志穹一起來的涌州。
殺了涅古來,打通涌州南部,他跟著太子來到了羊角關。
這廝是個墨家八品,他看到了城墻上的裂痕,是他把消息告訴給了圖奴。
這個王八蛋,是圖奴的諜子!
天色微明,圖奴大帥羅車沙,帶領三萬先頭部隊,開赴潛龍崗。
行軍途中,主帥車羅沙一臉頹廢,好像沒睡醒的樣子。
上將科古蟬道:“大帥,昨夜睡得不好?”
車羅沙一笑,拿出了一面銅鏡,打理了一下頭發。
圖奴人大多性情粗糙,此人是個另類,車羅沙和注重外表,穿衣打扮卻比女子還精致。
“這場仗,一枝一節,全在我指掌之中,都在指掌之中的事情,卻讓我提不起興致。”
“大帥,敵手可是宣犬的車騎大將軍,您就恁地看不起他?”
“車騎大將軍,好大名聲,”車羅沙笑一聲道,“昨日我料定潛龍崗上定有埋伏,你偏不信,今天咱們不妨打一個賭。”
科古蟬道:“不知大帥想賭什么?”
車羅沙道:“你有什么值錢東西,盡管拿來下注就是,我兩倍賠給你。”
科古蟬放聲大笑:“屬下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只聽說宣犬軍中有一名女巫,長得分外俊美,大帥,咱們誰若是賭贏了,這女巫就歸誰。”
“你說得是陰陽師,一個姓陶的女子,在宣犬國中,是為絕色,”車羅沙點點頭,“也好,這女子今夜便歸我了,你且派一隊斥候到潛龍崗上打探一番,看看我說錯了沒有?”
斥候稍去即回,稟報曰:“潛龍崗上確有敵軍,但不是伏兵!”
車羅沙皺眉道:“把話說清楚些!”
斥候道:“宣犬公然在潛龍崗上迎戰,旌旗插滿了山崗!”
車羅沙一驚,率軍來到潛龍崗附近,果真看到漫山遍野都是旌旗。
科古蟬在旁道:“大帥,宣犬一面旗下,當有五十到一百人,這山上少說也有兩三萬人。”
“走,隨我前去瞭陣!”
“大帥小心,瞭陣之事交給屬下就好。”
“無妨!”車羅沙輕蔑笑道,“宣犬雖然人多,但就像山林中的野獸,再多,也都是獵物罷了。”
一隊人馬來到山下,仰面看著山坡上的徐志穹。
徐志穹站在山坡上,俯視著車羅沙。
在大宣軍中,有一名軍士伸出五指,放在了胸前。
車羅沙不動聲色,他已經知道了山崗上的兵力。
五根手指代表“五”,放在胸前代表“萬”,大宣在山崗上有五萬大軍。
車羅沙的心臟一陣陣收緊,大宣什么時候調撥來了五萬兵馬?
好在有個諜子,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卻沒想到,這個諜子,如今在童青秋的掌控之下,童青秋用紙人附身之術,徹底掌控著諜子的每一個動作。
車羅沙神色平和道:“羊角關守不住了,你們卻把大軍搬到了潛龍崗上,難道以為這里守得住么?
宣犬何其愚也,險關尚不可守,一座荒山又能支撐幾合?爾等犬首無意求生,莫要連累部下受死,今愿降于本帥者,本帥愿給他一條生路,且留在我軍中充當雜役,日后攻城拔寨,也能分得一份功勛!”
車羅沙的大宣話說的字正腔圓,徐志穹聞言笑道:“我以為圖奴人只會烏拉烏拉瞎叫喚,沒想到你們當中也有會說人話的,
今天算你們好運氣,本帥詩興大發,既是聽得懂人話,我且吟一首給你們聽,你們可聽仔細了,
天漸寒,圖奴竄,
蝦兵蟹將十幾萬!
我自引得神軍來,
套你先祖一百遍!
套完你爹套你娘,
套過你娘不給錢!
套到地獄十八層,
叫你皮脫骨肉爛!”
車羅沙咬牙切齒,可終究是一軍主帥,很快就平復下來。
科古蟬聽不太懂大宣話,問一句道:“大帥,他是不是罵你?”
車羅沙輕蔑一笑:“莫要中了激將法,大軍暫退,待商議過后,再行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