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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章 十方風情擋不住

  徐志穹打敗了拉古剛。

  想要結束這場決斗,必須滿足事先定下的規矩,要么一方戰死,要么一方投降。

  圖努人性情如此剛烈,自然是選擇投降的。

  拉古剛跪在地上給徐志穹磕了頭,承諾永遠不再踏進涌州一步,其他判官也算講信用,當天便離開了涌州。

  雖說贏了決斗,但這一戰太過僥幸,如果再讓徐志穹和拉古剛打一場,拉古剛未必會輸。

  這段時間,總有瑣屑纏身,卻讓徐志穹忘了一件正經事,他很久沒有去過罰惡司了。

  六品升的草率,師父什么都沒說就陷入了沉眠。

  徐志穹連六品的基礎屬性都不知道,迄今為止也沒能掌握六品技。

  去罰惡司,找娘子換功勛,問問六品的技能,再好好抱抱娘子,這么爽快的事情怎么總是給忘了?

  功勛都攢了三百多根了,算起來都快到六品中了,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了?

  今天不管多大的事情,我都要去一趟罰惡司,我看誰能攔得住我。

  徐志穹剛要找個僻靜地方動身,卻被周青林給攔住了:“徐中郎,罰惡司長史有請。”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要去罰惡司,罰惡司長史還過來請我?

  我連罰惡司長史都沒見過,他為什么要請我?

  “哪個罰惡司長史?”

  周青林道:“我們涌碌罰惡司長史,李慕良,李長史!”

  “他不是昏迷不醒么?”

  “醒了!剛醒!”周青林一臉喜悅道,“一聽說您打敗了圖奴判官,我們長史當即就醒了。”

  怎就這么巧!

  徐志穹知道自己為什么一直拖著不去換功勛,每當他想起換功勛這事,總有一些瑣事將他絆住。

  罰惡司長史乃一方長官,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而且機會難得,也的確該去看看別的罰惡司是什么模樣。

  徐志穹跟著周青林學來了開門之匙,左腳為軸,轉五周,右腳為軸,轉一周半,隨即來到了涌碌罰惡司。

  這是徐志穹第一次來到京城之外的罰惡司,他也是第一次發現罰惡司之間的區別。

  涌碌罰惡司比京城罰惡司要小,小很多。

  京城的罰惡司,規模堪比皇宮,涌碌罰惡司的規模和知府衙門相當。

  不僅面積小,建筑也低矮了許多,唯一不變的是籠罩在罰惡司當中的濃濃霧氣。

  周青林帶著徐志穹走到了長史府。

  長史府的規模比徐志穹中郎院要大,前后五進五出,到了居中的正院,周青林把徐志穹領到了長史的臥房,不須通傳,李慕良直接讓徐志穹來到了臥榻旁邊。

  李慕良帶著面具,身形魁梧,胡須茂盛,幾乎把整個下頜蓋住,看著輪廓,和徐志穹心目中的張飛有幾分相似。

  他聲音粗獷低沉,但中氣有些不足:“徐中郎,謝你保全了涌州一地判官的生計。”

  “都是同道中人,長史此言卻是見外了。”

  李慕良嘆道:“今番圖奴是走了,只怕幾日后又要再來。”

  “他們立下了字據,再也不踏進涌州一步,字據上還蓋著圖奴南御行省罰惡司的大印,這點信譽總是要講的。”

  “字據?”李慕良苦笑一聲,“你得閑時,且去書閣看看,那里有圖奴留下的上百張字據,

  自我擔任罰惡司長史,與圖奴交戰十六次,各有勝負,每次戰罷,都要立下字據,字據都要寫明兩家修好,再無戰事,可這有用處么?

  當初有張字據,立了不到半個月,圖奴就打來了,說到底,還是欺我涌碌兩州無人!”

  李慕良連聲嗟嘆,徐志穹聽出了些不一樣的味道。

  徐志穹趕緊轉移話題:“李長史,您既然醒過來了,我也就放心了,我此行要去鐵狼關…”

  他本想找個借口告辭,卻被李慕良打斷了:“實不相瞞,我早就醒過來了。”

  這人倒是率直。

  徐志穹微微點點頭,沒有多說,他不想讓李慕良尷尬。

  可李慕良不怕尷尬,主動問了一句:“你知道我為什么一直裝睡嗎?”

  徐志穹思量片刻:“長史不想假扮六品,倚強凌弱。”

  李慕良搖頭笑道;“你也忒看得起我!實話跟你說,我三次假扮六品與圖努人決斗,兩次殺了他們的中郎,為了守住涌碌兩州這一畝三分地,我做過不少齷齪事情,

  這次裝睡不醒,是因為我舊傷未愈,倘若真去決斗,我可能還真就打不過個六品,我若是輸了,涌碌兩州的判官也就散了,這塊地方也就歸了毛剎了,

  別笑話我,也別看輕了我,為爭寸土不擇手段,邊關就是如此,但凡有土地落在圖奴判官掌中,那一地宣人也就沒了活路。”

  徐志穹沒有看輕李慕良,他知道鎮守邊關不易,將士不易,判官也不易。

  李慕良看著徐志穹:“其實不該叫你徐中郎,道門有道門的規矩,不知在道門之中該如何稱呼你?”

  該來的終究要來,徐志穹故意把判官之名拆開來說:“道門之中,在下姓馬,名尚峰。”

  本以為能敷衍過去,沒想到李慕良重復了好幾遍:“馬尚峰,馬尚峰…莪聽說過你,你是京城之中有名的年輕俊杰。”

  徐志穹長出一口氣:“長史過獎了。”

  “這卻不是過獎,馬兄弟,若是我沒記錯,你入品不足一年,已經有了六品修為,我在道門之中從未見過這等天資,可惜啊…”

  可惜什么?

  徐志穹一愣。

  李慕良道:“可惜馬兄弟在京城不受重用,卻還被馮靜安之流排擠!”

  連這他都知道!

  罰惡長史的消息真是靈通。

  李慕良從臥榻上坐了起來,看著徐志穹道:“馬兄弟,我知涌碌兩州遠不及京城繁華,可少年英雄也不該受此埋沒,

  你若不棄,便留在涌碌罰惡司,這廂的中郎院殘破了些,不能和京城相比,但少卿府絕不比你中郎院遜色!”

  李慕良想要留住徐志穹,讓徐志穹在罰惡司做少卿。

  徐志穹默不作聲。

  李慕良道:“兄弟,莫嫌北境窮苦,近日來,戰事紛繁,功勛隨處可得,此間正是你用武之地,以你心智和天資,不出一年便可晉升五品,屆時我把涌州之地讓給你,你且另起門戶,再立一座罰惡司,日后前程當不可限量!”

  徐志穹沒嫌北境窮,李慕良說的沒錯,北境正在打仗,功勛也確實好拿。

  可徐志穹不能輕易舍卻京城。

  太子在京城,二哥在京城,掌燈衙門在京城。

  俏娘子、大師姐、賊婆娘、林倩娘都在京城。

  最重要的是梁大官家在京城!

  如果放著梁大官家不管,涌碌兩州早就落到了圖奴人手里,到了那時還說什么自立一座罰惡司,豈不成了癡人說夢?

  李慕良道:“馬兄弟,卻還有什么事情割舍不下么?”

  徐志穹笑道:“確實有不少事情割舍不下。”

  “我也曾去過幾次京城,要說其中繁華,倒也不覺難舍,熙攘喧鬧之處,反倒讓人厭惡,可有一處地方,當真讓人流連忘返,橋頭瓦市的勾欄棚子,不知馬兄弟去過沒有。”

  徐志穹搖頭道:“那種地方,我是不去的。”

  李慕良聞言一笑:“戰火未起之時,涌碌兩州,勾欄也頗為興盛,風情不遜于京城。”

  “這卻怎說…”徐志穹不想削了李慕良的面子,哪里的勾欄敢和京城相媲美?

  “馬兄弟不信?”李慕良捋了捋胡須笑道,“涌州遭了戰火,勾欄都沒了,可碌州的勾欄還在,我叫周青林帶兄弟去看看。”

  “這有什么好看,”徐志穹連連搖頭道,“我有件事情一直不解,還望李長史不吝賜教。”

  李慕良點頭道:“馬兄弟請講。”

  “我入六品已經有些日子,可還不知六品有何技能?”

  李慕良沉吟片刻道:“引你入品之人,卻沒有告訴你?”

  “當時確有急事,沒來得及說。”

  李慕良沉默了好一會,抬起頭道:“兄弟,別怪我這人小氣,六品之技和天賦技一樣,是咱們判官安身立命的手段,從來不能輕易告訴別人,

  你若答應我留在北境,其中詳情我自然會告訴你,你若不肯留下,恕為兄不便多言。”

  不說就不說,卻還拿著個要挾我?

  徐志穹起身道:“既如此,馬某告辭。”

  “且慢,”李慕良起身攔住了徐志穹,“為兄時才說了,碌州勾欄,自有風情,兄弟,來都來了,不妨去看一眼。”

  說話間,李慕良叫來了周青林,徐志穹一再推辭,周青林熱情相邀,從李慕良手里拿來一塊牙牌,帶著徐志穹到了一座閣樓。

  閣樓共有四層,周青林上了第二層,沿著走廊,走到第五間屋子的門口。

  他把牙牌貼在房門上,房門打開了一道縫。

  周青林推開房門,伸出手道:“徐中郎,請!”

  一片風雪撲面而來,徐志穹打了個寒噤,這天氣不適合去勾欄。

  況且我還要去找娘子呢!

  “周兄弟,好意我心領了,我真有急事,先走一步。”

  “別呀,”周青林道,“長史既然有吩咐,我說什么也得帶您去看一眼,徐兄,您就別難為我了。”

  從徐中郎該叫徐兄,證明身份已經到了凡間,兩人摘下面具,在風雪中走過了兩條街,兩人來到一片瓦房跟前。

  瓦房修的齊整,可正是這份齊整,讓徐志穹感受不到勾欄獨有的個性和雅致。

  想想京城的牡丹棚,一色朱紅的木樓修的艷麗而大氣,一眼看上去,腦海里就能浮現出一株盛開的牡丹,就能感受到瓦市第一棚子的地位和氣場!

  再想想茉莉棚子,一色雪白的圍欄,一色雪白的輕紗,輕紗褪去之后,還是一色雪白,可白了…就算不用聞,茉莉的芳香都直沖腦海。

  這瓦房就差了點意思,總覺這地方和普通民宅也沒什么區別。

  “周兄弟,我真還有事…”

  “徐兄,這是碌州第一棚子,名叫十方勾欄,掌柜的綽號蔑十方,意指世間沒有一處地方比得上這座勾欄!”

  徐志穹笑了!

  “世間一共就四面八方,他還說什么十方?”

  周青林也笑了:“還得算上天上和地下!”

  徐志穹本來不想進去,這一下卻被激怒了。

  “天上地下都算上,這也太狂忘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個蔑十方!”

  伙計推開大門,挑開門臉,一陣暖意襲來。

  墻是熱的,地是熱的,稍微帶一點煙火氣。

  這個徐志穹熟悉,地熱和火墻,在京城也是有的,只是勾欄之中不常見。

  但最熱的地方卻在戲臺上。

  兩名俊俏的歌姬,正對唱一首,喉音澄澈,唱功絕倫,身邊二十名舞姬隨歌而舞,舞姿不僅與曲調相應,還與詞句的意境相符。

  一名舞姬端坐于鏡臺前,兩名舞姬在旁,為其畫眉涂唇,時而用心梳妝,時而嬉戲笑鬧。

  一名舞姬手纏綢帶,于半空向下潑灑花瓣,取飛花若雪之意,另有幾名舞姬團身在鏡臺周圍,取珠光閃爍之境。

  好一曲,卻把那句“白雪凝瓊貌,明珠點絳唇”詮釋的淋漓盡致。

  要論雅致,徐志穹堅信這就是真正的陽春白雪,絕對不輸給鶯歌院。

  可歌詞平鋪直敘,舞姿也清晰直觀,哪怕沒念過書的,也懂得其中表達的意思,絲毫沒有削減勾欄應有的親切感。

  這真是把大俗大雅結合到了極致!

  更重要的是,舞姬也好,歌姬也罷,她們臉上看不到為生計所迫的風塵感,她們的臉上寫著滿滿的熱情,每一聲吟唱,每一個舞姿都要傾盡全力!

  周青林笑道:“徐兄,此間風情如何?”

  此間風情,擋不住啊!

  徐志穹道:“這么好的地方,為何不開在京城?”

  “為何要開在京城?京城層層盤剝,規矩又多,縱有風情,也不得施展”,周青林笑道,“為人不知蔑十方,游盡煙花枉神傷,多少英雄豪杰不遠萬里來到碌州,就為了看一眼十方勾欄!

  在這十方勾欄,無論歌舞還是雜藝,但能爭得魁首,每年能賺得百余兩,在北境輕松能置備一份家業,

  姑娘們來去自由,不用寫文書,立契據,不用挨鞭子,挨板子,賺得銀子,五五分賬,臺上勤勉,另有獎賞,縱使沒甚天資,只要肯出力氣,一年二三十兩銀子也能賺得到,

  姑娘們都為家業拼爭,自然盡心竭力,蔑十方再請名家指點,便有了今日之興隆,徐兄,十方勾欄共有七座戲臺,這一臺以歌舞見長,隔壁一臺以戲曲見長,徐兄要不要去聽聽?”

  “不忙,不忙,先看看歌舞!”

  轉到了,戲臺上越來越熱,歌姬身上的薄紗越來越薄。

  “徐兄,還有一座戲臺,專演圖奴歌舞,十方勾欄不收圖奴客,但圖奴的藝人收了不少,徐兄想不想去看看?”

  “一會,一會再去看!”徐志穹的目光有些呆滯,戲臺吹起一陣風來,薄紗飄起來了。

  周青林嘆道:“徐兄,你若是有要事在身,我也不敢強留你,但若是得閑,且在此間稍作片刻。”

  “我,確實有要事在身,”徐志穹坐在戲臺下,目不轉睛,“然而稍坐片刻,倒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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