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陶花媛和何芳遍體鱗傷,一起通過法陣回了陰陽司。
太卜費解:“怎么如此狼狽?”
何芳一臉惱火:“師姐翻了醋壇子,不去對付徐志穹,非要對付徐志穹的女人,那女人兇悍,身邊還有狠人護著,卻討來這頓好打,我們差點把命丟了。”
太卜看著陶花媛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花媛低頭不語,太卜知道這是機密之事,不能在何芳面前說起。
“芳兒,你先去吧!”
何芳瞪了陶花媛一眼,憤恨而去。
她摸了摸滿臉傷痕,心里十分沮喪,也不知會不會落疤。
待何芳出門,太卜嘆道:“你與徐志穹有私情,我不攔著,卻不能為此誤了正事。”
陶花媛也懶得辯解,她搖搖頭道:“此事與私情無干,我遇到了那個名家高手。”
太卜一怔:“她是何人?”
“北垣賣花糕的,名叫林倩娘,人稱林二姐。”
太卜思量片刻:“我見過這女子,是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
“她可不老實!妖媚的很!”陶花媛冷哼一聲,“她身邊還有個高手,太子手下四品宦官,呂運喜!”
“呂運喜?”太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們是被他打傷的?”
陶花媛點頭:“我與何芳想要偷襲林倩娘,呂運喜突然出現,看似是向林倩娘買糕,卻在給錢的時候交給她一件東西,應該是書信,我等不慎被他發現了,險些命喪其手。”
太卜驚愕無語,一連串思緒在腦海中飛快運轉。
太子沒瘋。
林倩娘是太子在皇宮之外的部下,還是絕跡多年的名家。
太子讓林倩娘在暗中保護徐志穹,他想拉攏徐志穹。
內閣之中有人擁戴太子,民間也有強者相助。
太子在做準備!
太子沒瘋!也沒有坐以待斃!
他一直在布局!
太卜看著青燈,許久不語。
“師尊!”陶花媛深施一禮,“弟子無能,請不回來徐志穹,師尊要打要罰,弟子都認了,但不要打臉,我還得向公主復命。”
太卜回過神道:“你如何向六公主復命?”
陶花媛道:“六公主派我出宮監視張竹陽,我且回去說,張竹陽這些日子沒和什么人往來,只當是一場誤會就是了。”
太卜搖頭:“六公主哪有那么好騙,你出宮這么多天,若是不帶回些消息回去,她豈會饒你?”
“依師尊之意當如何?”
太卜早就準備好了一份名單,交給了陶花媛。
“差事我已經替你辦好了,這幾日來,與張竹陽接觸之人,都在這名單之上,你將這名單記下,告知公主吧。”
陶花媛看到一半,驚曰:“名單當中有不少人擁護太子,按照公主的吩咐,張竹陽和這些人來往,我該摘了張竹陽的人頭!”
太卜搖頭道:“你且看仔細些,這些人當中不止有擁護太子的,還有擁護梁王的,還有內閣學士彭彥宗,這人可是六公主的心腹,只是他不肯見張竹陽罷了,
張竹陽并非專心巴結太子,他剛剛升職,一時有些得意忘形,想要廣結人脈而已!這種小錯,不至于讓他丟了性命,拉攏一名御史不易,公主也不會輕易殺了他。”
“弟子明白。”陶花媛手下名單,等著師尊處罰,卻發現太卜神情呆滯,若有所思。
“師尊,您,不罰弟子么?”
太卜搖搖頭道:“徐志穹心計在你之上,這點我早就知曉,既是與你并無私情,你對他也絕無勝算,此事難為你了,下去療傷吧,早些回宮復命。”
陶花媛看著太卜,眼神一陣恍忽。
不經意的一番話,卻讓陶花媛心口劇痛。
什么叫心計在我之上?
什么叫沒有私情就絕無勝算?
什么叫難為我了?
你打我一頓也好!
怎能說出這種話來?
“弟子無能,無能…”陶花媛神情木然,失魂落魄朝門口緩緩走去。
太卜只顧沉思,完全沒作理會。
連打都懶得打我了。
日后把徐志穹招到陰陽司來,想必我也就沒什么用處了。
剛到門口,陶花媛見門上銀鈴響動,這是有客要來。
太卜一揮袍袖,墻壁上出現了一幅畫面,徐志穹正在門口,等待傳喚。
太卜一驚:“你把他請來了?”
陶花媛連連搖頭道:“我請不動他,我不知他為什么來了!”
太卜怒道:“請來了便是請來了,卻還跟我耍這種心機!”
“師尊我冤枉!”陶花媛真不知道徐志穹為什么會來。
“還敢說冤枉,我就是打你少了!”
陶花媛瘋了,真要被徐志穹逼瘋了。
用盡一切辦法,抓不來他,如今我放棄了,他自己又來了!
陶花媛失去了理智,高聲喝道:“弟子這就出去找他,橫豎要問個明白,為何請他不來,現在卻又來了?他到底和弟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太卜一揮衣袖,用法陣把陶花媛困住,再一揮手,陶花媛被封進了墻里。
他不是要殺了陶花媛,只是想讓她平靜下來。
墻壁上多出一只手,抓著門上的銀鈴晃動,表示他愿意見徐志穹,不多時,徐志穹從門口走了進來。
“太卜,久違了!”
“狂生,一向少見!”
兩下敘禮,徐志穹落座,太卜端詳徐志穹許久,問道:“志穹,今日到我陰陽司,所為何事?”
徐志穹真不想來,他對陰陽司的印象不好,對太卜的印象就更不好。
可他不來不行。
“在下遇到一樁難事,須向太卜請教。”
“什么難事,你且說來?”
“有一位青燈郎家里遇到了長生魂,院子被那怪物霸占了,不知太卜有何手段能驅逐這異類。”
“長生魂,長生魂…”太卜神情又有些呆滯。
徐志穹詫道:“太卜,可曾聽過長生魂?”
太卜點點頭道:“聽過,何止聽過,還見過不少。”
徐志穹歡喜道:“那卻好,有勞太卜指點一二。”
“好說,好說。”太卜又沉默了。
之前的計策正在腦海里回蕩,把徐志穹騙到陰陽司,騙他去城外尋找邪星。
讓他和邪星交手,把武栩引過去,太卜再出手,和武栩一起除掉邪星。
如今計策就要得手了,可太卜卻心不在焉。
看太卜遲遲不語,徐志穹揣測著太卜的想法。
這老東西要開價了。
這一點徐志穹早有心理準備,來求太卜必須付出代價。
可不付出代價也不行,長生魂太難纏了,徐志穹不可能像曹議郎那樣天天守在院子里,和糾纏二十年。
長生魂天天都來,稍有疏忽,議郎院就丟了,必須盡快把那禍害清除。
但如果太卜出價過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還不如蹲在議郎院,等師父來了再說。
“太卜,我知道你不肯憑白幫我,徐某也不敢憑白向您伸手,需要徐某做些什么,太卜直說便是,若是徐某做不到的,徐某立刻就走,絕不糾纏。”
太卜贊嘆一聲:“好,好志氣!”
計策已經得手了。
告訴徐志穹,出城幫他找個人,這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
把徐志穹引到邪星所在,這也不是什么難事。
邪星只要對徐志穹出手,武栩勢必會出手。
屆時憑我和武栩兩人之力,必定可以擊退邪星。
縱使有了閃失,武栩沖在前面,死的也不是老朽。
至于徐志穹,會有一些風險。
但為救上百萬蒼生,這點風險倒也值得。
若是他能活著回來,自然算他一份功業,武栩想必不會追究。
就算他回不來了,武栩也不會知道真相。
百萬蒼生就在眼前,還猶豫什么?
還有什么比百萬蒼生更重要?
有么?
有么…
太卜看著徐志穹,笑道:“長生魂乃陰陽交界之異類,不知是哪位青燈郎遇到了?”
徐志穹道:“這位青燈郎不愿透露姓名,怕聲譽受損。”
太卜笑道:“如此說來,老朽也不便派人插手?”
徐志穹點頭道:“若是太卜愿傳授法門,徐某感激不盡!”
太卜一伸手,手中多了一本書,名叫《異靈錄》。
“老朽生平見過的異類,共有一千六百二十三種,編纂《異靈錄》八十二卷,這是其中一卷,里面有關于長生魂的記載,你天資聰穎,又入了我陰陽道門,降服此物,想必不難。”
說完,太卜把《異靈錄》交給了徐志穹。
他給了?這么痛快就給了?
他也沒追究我入品的事情,他默許了?
估計沒這么便宜!
“太卜,您把《鐵言簿》一并拿出來吧,只要是我能答應的事情,一定做到。”
太卜搖頭道:“不用鐵言簿,你只需答應我一件事,日后她若追隨于你,妻也罷,妾也罷,你須好好待她。”
什么妻也罷,妾也罷?
“太卜說的是誰?”
太卜一笑,端茶送客。
徐志穹反復回想著自己說過的話,應該沒在不經意間答應過太卜什么。
他走了。
太卜一揮手,從墻壁中放出了陶花媛。
時才每句話都聽的真切,陶花媛問道:“師尊,您怎么沒有提起邪星之事?”
太卜抬頭看了看陶花媛:“我忘記了。”
“忘記了?”陶花媛張著嘴,剛剛修復的情緒,又崩潰了,“我費盡周折去請他,師尊竟然說忘記了?”
“或許是我老了吧,”太卜長嘆一聲,“你回宮去吧,記得好好看看名單,不要說錯話。”
陶花媛茫然而去。
太卜坐在青燈前,喃喃自語:
“有什么比百萬生靈更重要?”
“有么?”
“有!”
邪星入侵京城,昭興帝當作何應對?
倘若他死在邪星手里…
太子沒瘋。
皇宮內外,朝廷內外,都有太子的部下。
他有準備。
這是太子的機會。
徐志穹拿到的這卷《異靈錄》中,記載了二十五種異靈,長生魂排在第三位。
書中對長生魂的特性做了詳細記載。
首先要認清現實,四品以下修為,幾乎沒有可能徹底殺死長生魂,這和曹議郎所說一致,罰惡長使是五品,對長生魂同樣沒辦法。
另外不要低估長生魂的智商,他們偶爾會做出一些低智商的行為,那是因為他們會嚴格按照生存邏輯來做事。
想要擊敗長生魂,必須得在他們的思維邏輯里尋找漏洞,進而破壞他們的邏輯。
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長生魂動輒有上百年的壽命,他們的生存邏輯很嚴謹。
以戰斗為例,在戰斗開始前,他會選擇最合適的附身之物。
在戰斗過程中,只要附身之物沒有嚴重受損,他會不停利用瘴氣補充力量。
一旦附身之物嚴重受損,他會保全意識,立刻逃走。
這套邏輯無懈可擊,幾乎沒有漏洞可鉆。
幸好,長生魂還有三個弱點:
一是附身之前沒有視力,只會憑著本能尋找最合適的依附之物。
一開始,長生魂不畏懼薛運,是因為他看不到薛運,被薛運的殺氣震懾后,他有段日子不敢再來,是因為他不知道薛運已經走了,不附身,就沒有視力,這是長生魂的致命缺陷之一。
二是附身之前不能攻擊,別看瘴氣濃厚很嚇人,但也只是嚇人而已,瘴氣只是長生魂的體力儲備,不會對人造成傷害。
但只要他不附身,別人也不能對他造成傷害,這是他最難纏的地方。
三是附身之后會受到攻擊,但普通的攻擊不起作用,一支掃把足以和彪魑刃抗衡。
按照《異靈錄》的記載,長生魂附身的東西越像人,他的力量越強大,因為人形的東西,能吸收更多的瘴氣。
楊武是有實體的人魂,和人非常接近,自然是長生魂的首選,可惜他一直沒得手。
其次是紙人,紙人也是人形的,尤其是王家紙馬鋪的紙人,和真人非常類似。
昨天晚上沒有紙人,他選了掃把,掃把也將就,但戰斗力明顯下降了一大截。
掃把被楊武拆了,他又選了鎬頭,鎬頭明顯不合適,和人形相差太大,被楊武輕松搞定。
但楊武搞定了鎬頭,卻沒能搞定長生魂,院子里還有數量龐大的瘴氣,都是他的力量儲備,只要長生魂的意識從附身之物里逃出來,對他來說就不算實質性的傷害。
薛運有辦法摧毀長生魂么?為什么長生魂那么怕他?
想也沒用,徐志穹和他不是一個段位。
他只能做他這個段位能做的事情。
午后,他去了王家紙馬鋪,買了一個紙人回來。
這紙人漂亮,饞的楊武直流口水。
“快些燒了,趁著沒起霧,這就燒給我吧!”
“急什么!”徐志穹給他喂了顆檀香,“你好生看家,我去趟罰惡司。”
徐志穹走了,黃昏才回,手里攥著青紅色的石頭。
“陰靈石?”楊武認識這石頭,收集陰氣用的,“你這塊石頭太小,存不下多少陰氣,還不夠我一頓吃的!”
徐志穹看著楊武,愉快的打了他一頓。
“你知道這塊石頭多少銀子?五十兩,整整五十兩!雜貨鋪的姜五娘如此漫天要價,卻沒人管束么?”
楊武抽泣道:“她漫天要價,你打我作甚么?”
徐志穹又從口袋里拿出大把香燭,在院子里布置起了法陣。
“兄弟,成與不成,且看今夜!”
楊武道:“那你得答應我,事成之后,把紙人燒給我!”
“急什么?”徐志穹一笑,“事成之后,你的好日子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