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薛運把二百多兩銀子都取來了。
這就是全部了么?
不可能,永遠別相信騙子的任何一句話。
永遠也別對騙子心慈手軟。
徐志穹道:“我們掌柜的,掌柜夫人,都說妥當了,可我們掌柜他們家老太太…”
魏星凡跪在地上道:“爺爺,我管兩位叫爺爺,多一個子都沒了,我都拿出來了,爺爺你們高抬貴手,饒我一條命吧。”
徐志穹一臉為難道:“你看,前后出了三百多兩銀子,你還差這一點么?我們老太太要不了多少!”
魏星凡連連磕頭道:“我是真沒有了,哪怕再有一個銅錢,我都拿出來孝敬二位,我說的都是實話。”
“這可就難辦了,魏大哥,不是我說你,你這是舍命不舍財呀!”
魏星凡坐在地上道:“兩位愛信不信,沒有就是沒有,你們把我埋了吧!”
徐志穹豎起拇指,稱贊一聲:“魏大哥,你剛強,兄弟佩服你,今天我不埋你了,我這的事情就算結了。”
說完,徐志穹給薛運寫了一封赦書,把前因后果寫清楚,最后加了一個“赦”字,蓋上議郎印,交給了薛運。
“兄弟,這人給你了,送去罰惡司吧!”
薛運接過赦書,道了一聲謝,牽起魏星凡剛要走,魏星凡哭天喊地道:“來人呀,救命啊,你們要帶我去什么地方?你們沒王法了嗎?”
徐志穹笑道:“你這人,不見棺材不落淚,還有多少銀子,趁早拿出來,到了罰惡司,再想說都晚了!”
“罰惡司什么地方?”
“罰惡司是好地方啊,能讓你掉層皮,還能讓你下油鍋!”
魏星凡哭道:“你們太不地道了,你們說吧,還想要多少,我給!”
徐志穹道:“別問我想要多少,這得看你誠意!”
魏星凡咬牙道:“北山亂葬崗子,有一座孤墳,墳里埋著五百兩銀子,這真是我全部家當了,我都給你們,可有一樣,你們得帶著我去!要不然你們永遠別想找到那孤墳!”
魏星凡是個聰明人,他看明白了其中的門道,如果出不了這個門口,這兩個人不可能放了他,只要出了這個門口,他就有辦法脫身。
其實他想多了,只要罪業在薛運手里攥著,他就不可能脫身。
徐志穹對薛運道:“兄弟,勞煩你再跑一趟。”
薛運點點頭,帶著魏星凡出去了。
不多時,他把魏星凡又拖了回來,身后背著五百多兩銀子。
魏星凡哭的凄慘:“爺爺,兩位爺爺,你們是哪路神仙?你們饒了我吧,我知錯了,那些錢都是他們愿意給我的,我一沒偷二沒搶啊,兩位神仙爺爺,這都是他們心甘情愿的!”
徐志穹一拍桌子,怒道:“這叫什么話,難道你不是心甘情愿的嗎?我們偷你了,還是搶你了,這錢你不愿意給嗎?”
“我愿意給,愿意給,我把錢都給你們了,你們能饒我一命嗎?”
徐志穹對薛運道:“這廝騙過多少錢,你有賬么?”
薛運道:“我是個粗人,從來不記賬!”
徐志穹道:“無妨,在孽鏡臺上再照照。”
薛運把魏星凡拎到孽鏡臺前,徐志穹催動意念,向前追溯罪業,一吊半吊的罪業不去看了,想把這小錢還回去,都不夠人力成本,只撿緊要的看。
他假扮官員,從其他官員手里騙了三百多兩的賄賂,這錢不用還了。
他還假裝賣姑娘,騙過人牙子的錢,這錢也不用還了,為這事他還減去過兩分罪業。
他假扮縣衙官差,從一個母親手里騙走了二十兩銀子,只因這母親想見他兒子一面。
她兒子因為殺人,被判斬監候,孽鏡臺上,還專門給了她兒子一個特寫,這人在監牢里默默發呆。
她兒子和魏星凡的罪業好像沒什么關系,為什么會被呈現在孽鏡臺上?
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兒子頭上的罪業還不到三分,是個好人中的好人。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犯下殺人的重罪?
這錢,得還!
這事,得管!
罪業逐一閃現,徐志穹大致記了賬,魏星凡四處行騙,有據可查的,共計七百余兩,需要還錢的有三百余兩。
徐志穹拿出六百兩,給了薛運:“兄弟,這錢你收下,賬目你也收下,等處置了魏星凡,把能還的錢都還上,剩下的錢你拿去用吧,余下的二百兩,我收了,公道嗎?”
薛運挑起大拇指道:“公道!”
徐志穹又問魏星凡:“時才被你騙了二十兩銀子的那位女子,叫什么名字?”
“你是說想去死牢看她兒子的女子?”魏星凡擦擦眼淚問道,“我說了,能換一條命嗎?”
“能啊!”徐志穹笑道,“只要你照實說,我立刻放你走!”
“你說的是真話?”
“真話!”
“我不用去罰惡司受苦了?”
徐志穹道:“放心,不用在罰惡司受苦!”
魏星凡道:“這女子叫關劉氏,她兒子叫關希成,關希成在縣里的學坊參與毆斗,殺了人,被判斬監候,等待刑部復核后處決。”
薛運在旁道:“這事情我聽過,關希成是個出了名的老實人,平時連雞都不敢殺,不知怎么他就殺了人了,這事在縣城里都傳開了。”
“你們縣城里?”徐志穹一皺眉,“你是哪里人?”
薛運道:“山尋縣人!”
徐志穹笑道:“你不是京城人,為何來找京城的是非議郎?為何要去京城的罰惡司?”
錢立牧跟徐志穹說過,大宣境內,有十七座罰惡司,每座罰惡司,各管一州之地,京城的罰惡司只管京城的事情,山尋縣在碌州地界,應該找碌州的罰惡司。
魏星凡驚呼一聲:“這里是京城?”
徐志穹踢了魏星凡一腳:“沒你事,莫多嘴!”
薛運道:“碌州的罰惡司,規矩多,辦事慢,我以前在京城待過,還留著京城罰惡司的開門之匙,因此一有罪囚,就送到京城罰惡司,有了麻煩事情,也來找京城的是非議郎。”
在技術上倒沒什么問題,只要記住開門之匙,不管身在何方,都能來到京城的罰惡司,也都能找到京城的議郎院。
但這不合規矩,等于在搶碌州的生意,若是被碌州的罰惡長使知道了,薛運和徐志穹都要受罰。
規矩的事情先放在一邊,徐志穹對薛運道:“你先幫我探探門路,明天我想去山尋縣,看看這個關希成!”
薛運一驚:“你想管這事?”
徐志穹道:“你也看見了,那人的罪業不到三分,是個好人,這里有冤情!”
薛運搖搖頭道:“可這事不該你管,管了也沒有好處,當地的判官都沒人去管。”
徐志穹笑道:“既然看見了,這事就該我管!”
薛運點點頭:“明天我來,給你回信!”
他牽著魏星凡出門,魏星凡問徐志穹道:“你可是答應我了,要放我走。”
徐志穹點頭道:“是呀,答應了!”
“你說話可不能不作數啊!”
“作數,作數,我這不就讓你走了嗎!”
“我不用再去罰惡司受苦了吧!”
“罰惡司不是受苦的地方,”徐志穹笑道,“受苦的地方在閻羅殿!”
魏星凡喊道:“你騙我,你還是要我死,我給了你那么多錢,為什么不放我一條生路?”
徐志穹笑道:“那書生給了你多少錢?你為什么不放他一條生路?”
薛運拖著魏星凡離開了議郎院,徐志穹叮囑道:“去了罰惡司,找夏琥夏推官,這人辦事公道,不會給你找麻煩!”
得給娘子拉拉生意。
薛運抱拳道:“都聽馬議郎的!”
徐志穹帶著二百兩銀子去了后院,口中念念有詞:“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義之財,用作正道,要主公道,要主正道,此心永生不改,此志,啊呀!”
徐志穹一個趔趄,摔得眼冒金星。
他掉坑里了。
“誰特么在我院子里挖的坑!”
楊武道:“不是你讓我挖的么?”
“我讓你嚇唬他,你還真就挖了!還特么挖這么深,趕緊給我填上!”
楊武答應一聲,拿鐵鍬填坑。
徐志穹怒道:“等我出來再填呀!”
當晚巡過夜,徐志穹休沐三天。
次日天明,徐志穹在書案上看到十顆功勛,他的赦書收到了獎賞,這場是非判對了。
傍晚,薛運來找徐志穹:“門路打聽妥了,我給了獄卒五兩銀子,今晚能讓你見他一面。”
“讓你破費了,這錢得我出。”
“這能算得了什么,不過有件事我跟你說清楚,山尋縣令閆干貴是個稀泥官,此人最擅長和稀泥,這件案子連泥帶水一大堆的事,你想替關希成翻案,恐怕難比登天。”
徐志穹道:“人命關天,再難也得試試。”
薛運沉默片刻道:“馬議郎,我在罰惡司聽過你名聲,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怎么還在乎起人命來了?”
徐志穹一笑:“該殺的人要殺,該救的人要救。”
“我信你,可還有件事你可想仔細,這人就算救下了,你也賺不到功勛。”
徐志穹搖頭道:“別問功勛,先把事情做了!”
眼下的問題是,山高路遠,怎么去山巡縣?
這事容易,無論罰惡司還是議郎院,都有一個共同的規則,從哪進,從哪出。
薛運是從山巡縣來的,只要他離開議郎院,人還在山尋縣。
可徐志穹怎么回京城?
原地進,原地出,他也不能一直留在山巡縣。
這一點他也想到了,還有楊武。
楊武是在京城進的議郎院,到時候讓楊武把徐志穹帶回京城就是了。
薛運扯住徐志穹的胳膊,倒做開門之匙,把徐志穹帶到了山巡縣。
到了山巡縣,兩人要摘下面具,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彼此的真容。
薛運盯著徐志穹看了好久,慨嘆一聲道:“我原本以為,你是個俊偉無比的美男子!”
徐志穹道:“這話怎說?我長得不俊么?”
薛運笑道:“算得上美男子,但比我還是差了些。”
徐志穹瞪圓雙眼道:“咱們道門可得講良心,你平時卻不照鏡子么?”
薛運長得很有特點,掃把眉,三角眼,狼尖耳,鷹鉤鼻,額頭塌陷,兩腮無肉,嘴唇上邊沒胡子,下頜一抹山字須。
注意,不是山羊胡,是山字形的胡須。
就這么個長相,帶著面具的時候,勉強還有一點神秘感,摘下面具,簡直就是一只山猿成精,還敢說我比他差?
兩人徑直去了縣衙大牢,事先打過招呼,獄卒沒有阻攔二人,兩人很快見到了死囚關希成。
徐志穹掏出五兩碎銀子給獄卒:“給我們找個清靜地方,我們說兩句話。”
獄卒搖頭道:“這不合規矩。”
徐志穹又掏了五兩,獄卒收了,把他們帶到了大牢的庫房,從外邊把門鎖上了。
關希成面如死灰,低著頭道:“我不認識你們,你們來找我作甚?要是耿老爺派來的人,且不用多問了,我已經認罪,叫他別為難我娘就好。”
耿老爺是誰?
這案子果真有隱情。
徐志穹道:“我是你娘請來的訟師,專門來給你伸冤的。”
關希成抬頭道:“把錢還給我娘,她日子過得不容易,她還得活著。”
徐志穹問道:“你想活嗎?”
“誰不想活?可我活不成啊!”
徐志穹嘆口氣道:“你都活不成了,讓你娘怎么活?你把事情跟我說說,要是當真沒辦法,我一個子不收你的,若是有辦法,你也好從這大牢里出去,接著孝敬你娘!”
關希成抽泣一聲,好像看到了些希望:“那我說說?”
關希成點點頭:“我三年前過了童試,當了秀才,去年到縣城翰云學坊讀書,準備秋闈…”
薛運不耐煩道:“你直接說案子,別說這些沒用的!”
關希成抽泣道:“這就是案子,我在學坊里,和同窗邱躍澤共住一座齋舍,邱躍澤好勇斗狠,喜歡打架斗毆…”
薛運道:“所以你把邱躍澤殺了?”
關希成搖頭道:“我沒殺他,我是受了他不少欺侮,可我連手都沒還過,那一天,他白天出門喝酒,不知怎地,把富商耿立武的兒子耿德君給得罪了,晚上他沒回來住,耿德君帶人找上門來,問我他去哪了,
我是真不知道,他們就往死里打我,我真快被打死了!耿德君還說,打死我,就跟打死一條狗一樣,
我不想死,我床邊有把修竹簡的刻刀,我拿了刻刀,胡亂揮舞,想把他們嚇跑,錯手把耿德君的脖子給割了,我沒想到,他就這么死了!
訟師,我不想死啊,我是真不想死,可我不還手,就被他們打死了,我還手,而今又被判了死罪,我想活呀,可我沒有一條活路走呀!”
徐志穹皺起了眉頭:“依大宣律,入宅行兇,格殺無罪,歹人逼命,格殺無罪,按這兩條,你都占理,為何判你死罪!”
關希成哭道:“我冤啊!知縣老爺說齋舍不是我家宅院,又說耿公子不是歹人,又說人命官司,必須有人償命,把這死罪生生扣在我頭上!我冤啊!”
說話間,關希成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徐志穹一把將他拉起:“不準跪,站直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