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回了家,連覺都顧不上睡,一路撒腿如飛去了罰惡司。
進了判事閣,連喊三聲:“夏推官!夏推官!夏推官!”
夏琥在里屋睡覺,披上衣裳,揉著眼睛,一臉怒火:“喊甚來,一早上恁大動靜!”
這人起床氣還挺大!
徐志穹掏出了一根犄角放在了桌子上,夏琥盯著看了一會,抬頭笑道:“馬判官,你辛苦了,來這邊坐。”
徐志穹又掏出一根犄角放在桌子上,夏琥又看了片刻,柔聲道:“馬郎,我去給你沏杯茶。”
馬郎?
多虧不姓張!
也多虧不姓牛!
徐志穹看著夏琥,語氣有些陰森:“我要是再拿出一枚罪業,讓你叫官人,你肯么?”
本來只想逗逗夏琥,沒想到夏琥的道行也不淺。
“官人,你可別戲耍人家!”
她叫了,說叫就叫了!
“我拿出來,你當真要么?”
“官人,我要!”
夏琥嘴角帶著笑意,眼神帶著殺氣。
徐志穹趕緊把犄角拿了出來。
都是生意上的事,沾點便宜就得了,這時候能拿得出罪業就是官人,拿不出來就是仇人,真拿不出來她會砍人。
夏琥盯著三根罪業看了許久:“馬判官,你這本事我是真服了,這才幾天,你賺了多少功勛?算起來,你該到了九品上了!”
徐志穹淡然一笑:“叫什么馬判官,生分了不是?”
“官人,快些吧,人家等不及了。”
“什么快些?洞房么?”
“洞什么房,快把罪囚放出來呀!”夏琥的語氣不那么溫柔了。
差點忘了正經事,三個惡靈都還沒放出來。
徐志穹先把范寶才放了出來,范寶才的靈魂一臉木然,半天不出聲音。
夏琥見過這類靈魂,問道:“他死前是不是中了法術?”
徐志穹道:“不是法術,是蠱術。”
“這卻難為陰司了,”夏琥指著孽鏡臺,“照照吧。”
徐志穹把亡魂牽了過去,鏡臺上出現了第一幅畫面。
范寶才是周開榮府上的高級仆人,借職務之便,侮辱了一名婢女,加了五分罪業。
那婢女投井自盡了。
不用說,婢女的死,還是不能算范寶才的罪業。
第二件罪業,范寶才勒索其他仆人,沒能得逞,挑唆周開榮打了那仆人一頓,將那仆人打成了殘疾,這次他只加了兩分罪業,周開榮加了三分。
接下來都是些小罪業,欺侮其他仆人,在周開榮面前搬弄是非,每項罪業漲一分左右。
直到他籌劃殺死婢女翠玲,最重的罪業出現了。
婢女翠玲的死,是為了栽贓屈金山,徐志穹一直以為這是周開榮主導的。
直到看清真相,才知道范寶才是主犯。
整個過程一波三折,非常精彩。
首先一個神秘男子給了范寶才一張字條,字條上寫了什么不知道。
下一幅畫面,范寶才找到周開榮的兒子周海裘,一直在夸贊婢女翠玲,說她是美人坯子,若是不早點收了,只怕被他爹周開榮先一步下手。
下一幅畫面,翠玲正伺候周海裘洗漱,周海裘突然狂性大發,要逼迫婢女翠玲行不軌之事。
翠玲不從,被周海裘活活掐死。
看到這一幕,徐志穹連連搖頭。
翠玲是周海裘的婢女,他想下手,機會明明很多,為什么在范寶才一番話后突然下手?
下一幅畫面,周開榮想把婢女的尸體埋了,息事寧人,范寶才出了個主意,說用這具尸體嫁禍提燈郎。
周開榮覺得此舉過于冒險,不肯答應。
范寶才提醒周開榮,如果不這么做,婢女翠玲的死始終解釋不清楚,遲早連累了周開榮。
周開榮好像中了法術一樣,最終聽了范寶才的話,這才利用翠玲來嫁禍掌燈衙門。
真奇了怪了,這范寶才是話術大師吧?
為什么周開榮父子聽了他的話,都會做出反常的事情。
看到這一幕,夏琥得到一個結論:“這個叫周開榮的男子和他兒子,都中了范寶才的蠱惑之術。”
范寶才會用蠱惑之術?
“范寶才不是被梁玉明彈中了粉末,臨死之前才中了蠱術的么?”
夏琥看過范寶才臨死前的畫面,連連搖頭:“那個叫梁玉明的人彈的是什么粉末,我不認得,但這蠱蟲卻不一般,這是天蠶假蠱,天蠶乃萬蠱之王,雖然只是一粒假蠱種,沒有十幾年的光陰也養不成形,范寶才至少當了兩三年的蠱人,其修行不低于七品。”
七品!難怪能和周開榮硬鋼!
徐志穹一驚,可轉念一想也對。
范寶才要是沒有修為,也沒膽量去算計屈金山。
“如此說來,就是周開榮給范寶才下的蠱。”徐志穹還是想不通,“若是周開榮給范寶才下的蠱,他自己怎么會中了蠱惑之術?”
夏琥看著周開榮和范寶才搏斗的畫面,道:“周開榮不懂蠱術,對假金蠶毫無辦法,況且從手段上看,周開榮應該是儒家修者,儒家與蠱門相克,周開榮不能修煉蠱術,范寶才的蠱蟲,絕對不是周開榮種下的!”
不是周開榮,那會是誰?
徐志穹沉思許久,問道:“賤內,能不能讓我再看看此前一幕?”
夏琥怒道:“賤內是這么用的么?你跟別人說賤內,算是自謙,你跟我說什么賤內?”
徐志穹一臉認真道:“那叫糟糠怎么樣?”
“滾!”看著桌上的三枚罪業,夏琥強吞一口氣,問道,“你要看哪一幕?”
“之前有個人給了范寶才一張紙條。”
夏琥動用意念,讓孽鏡臺成功倒帶。
徐志穹盯著那神秘男子看了好一會,越看越覺得相熟。
“夫人,再讓我看一次。”
夏琥又給倒了一次。
“媳婦,再給我看一次!”
夏琥又給倒了一次。
“賤妾,再給我看一次!”
夏琥怒喝:“你說誰是賤妾?那是你該說的話么?你到底要看幾次?”
“就定在這里!”徐志穹讓夏琥把畫面定格,盯著那神秘人看了很久。
先看他的臉,黑漆漆,五官模糊。
再用罪業之瞳看頭頂,沒有犄角。
再看他身形和范寶才對比一番,徐志穹相信自己不會認錯:“這人我認得,是個八品宦官,我吃過他虧,險些死在他手上!”
“八品宦官?”夏琥集意于雙目,盯著鏡子看了片刻,“還不是普通宦官,這人看不到罪業。”
徐志穹點點頭:“這人臂彎上有一道像蟲子一樣的疤痕,可能修煉了奇門異術,遮蔽了罪業之瞳。”
夏琥想了想徐志穹所說的疤痕,搖搖頭:“那不是疤,那就是蟲子,這個人身體里有蠱蟲。”
徐志穹恍然大悟:“原來那就是蠱術!他和范寶才一樣,都被下了蠱,因為他修煉了蠱術,所以我看不到他罪業!”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我能看到范寶才的罪業,范寶才身體里也有蠱蟲。”
夏琥笑了:“別瞎猜了,首先,修煉蠱術擋不住罪業之瞳,蠱術不算奇門異術,是靈秀門的一支,這人修為不高,也沒有別的手段,之所以看不見他罪業,應該是受了蒼龍真神的庇佑。”
“蒼龍霸道!”徐志穹驚呼一聲,“皇室血親,去當太監?”
夏琥搖頭:“受蒼龍真神庇佑和蒼龍霸道是兩回事。”
徐志穹想了想道長的話,他確實是先說蒼龍霸道,又說受蒼龍霸道庇佑之人,當時徐志穹還嫌他啰嗦。
夏琥道:“蒼龍霸道的修者,可以用他的鮮血為其他人獲取蒼龍真神庇佑,九品霸道最多能同時庇佑四人,品級越高,庇佑的人數越多,
這個宦官的背后,有蒼龍霸道修者,也就是說他背后有皇室血親,況且以你當前品級,正好受宦官克制,以后最好不要和他沖突。”
果真宦官克判官。
我也不想和他沖突,可他總是主動找我。
到底是誰在背后罩著這個宦官?
稍微做一點聯想,就能想到一個人。
梁玉明。
“若是遇到宦官,該怎么打?”
夏琥道:“要看修為,若是到了六品,倒也不必怕他,若是六品之下,能躲自然要躲。”
徐志穹道:“躲不開又該如何?”
“若是躲不開,還要看修為,他修為比你低,又或者和你相當,倒也可以一戰,他速度快過你,你力氣卻比他大些,你不能貿然出手,且尋他破綻一擊斃之。”
“若是修為比我高呢?”
“這就難了,”夏琥連連搖頭道,“我曾與宦官交手,看在一場交情份上,且把經歷告訴你。”
徐志穹蹭到身邊:“咱們夫妻有什么不能說。”
夏琥徐志穹啐了一口:“對方修為若是比你高,你須知已經到了命懸一線的時刻,此時不能接戰,只能與之周旋,判官耐力遠勝于宦官,耗盡他力氣,他自會離去。”
徐志穹搖搖頭道:“宦官出手太快,卻不好與之周旋。”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命懸一線?受點傷已經算是運氣,只要保住性命就是造化!”
夏琥提筆,寫完了罪業,封在信筒里,交給了徐志穹。
“把那兩個亡魂也放出來吧。”
徐志穹放出兩個亡魂,這兩個人一現身,立刻喊冤,夏琥將他們嘴封住,先看罪業。
這兩個人牙子,罪業可就深了!
他們賣過婦女,賣過幼童,連俊美的男子都賣過。
夏琥越看越氣,罪業寫了幾張紙!
看到最后一幕,夏琥問道:“這么小的姑娘,你們也想糟蹋,卻不怕折了價錢?”
徐志穹道:“他們說不計較!”
“誰不計較?”
“應該是買家不計較。”
“買家怎會不計較!你若買個媳婦回來,也不看看是不是姑娘家!”
徐志穹想了想,回頭問道;“你是姑娘家么?”
夏琥又啐了徐志穹一口。
玩笑歸玩笑,這事徐志穹忽略了。
夏琥說的對,買家肯定計較這件事,就是賣到煙花之地,姑娘家的價錢也不一樣。
什么樣的買家會不計較?
這里有事,有大事!
“你先收了法術,我有話問他們!”
夏琥收了法術,徐志穹先問王志:“你說那買家不計較,是說那魏老二么?”
王志點頭道:“就是那魏老二,他說有個媳婦就行,其他都不計較。”
徐志穹回頭對夏琥道:“媳婦,我能揍他們一頓么?”
夏琥冷哼一聲:“揍他們作甚?不嫌手疼?我讓他們每天多下一次油鍋就是了。”
王志連聲求饒,耿午在旁看的明白,對徐志穹道:“老爺,我二人是不是已經死了?”
徐志穹道:“早就死透了,你們要去陰曹地府受苦,受多少苦由我們定,你若肯說實話,我們可以照顧你些。”
耿午點點頭道:“我說。”
王志在旁道:“不能說,那人有多狠,你不知道么?”
耿午看了王志一眼:“都他娘死了,還怕她作甚?你怕她挖墳掘墓么?老爺,我剛說的那個人是買家,叫王德花,是德花班子的班主,她確實說過她不計較,不管姑娘還是婆娘,哪怕是七十老嫗她都要,只要是女子,二百兩一個。”
徐志穹愕然道:“她要這些女子做什么?”
耿午搖頭:“老爺,我們沒問,也不該問,這是行里的規矩。”
王志在旁道:“官府天天抓人牙子,我們出來拼命,不就看她給的錢多么,我們說的都是實話。”
徐志穹驚愕良久,口里喃喃低語:“要這些女子到底做什么?”
夏琥在旁道:“這兩件事有關聯么?”
徐志穹覺得有關聯。
八品宦官和范寶才,他們似乎都是梁玉明的人。
八品宦官也曾拐帶過陳九兒,他也做過人牙子的勾當。
這算是關聯嗎?
夏琥捏著下巴道:“若是真有關聯,他們要這些女子,可能是為了養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