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時分,武栩神情疲憊回了掌燈衙門。
昨晚他帶著二十多名在城外蹲守一夜,結果撲了個空,趁著天還沒亮,趕緊跑了回來。
他確定那是對方的必經之路,但對方一夜沒有出現。
武栩命人把徐志穹叫來。
徐志穹精神倒是不錯,昨晚在衙門睡得很好。
“我讓你在酒肆盯梢,你是不是摸魚了?”
徐志穹搖頭道:“千戶,我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在酒肆盯著,梁玉明一來一去,我都給您發了消息。”
武栩問道:“梁玉明帶了幾個人去酒肆?”
“他身邊只帶了一個人,還有三個人提前去訂了桌,其中一個人自稱姓馬。”
這和武栩事先收到的消息完全一致,證明徐志穹沒撒謊。
“他們走的時候,也是分頭走的嗎?”
“他們一起走的,一并坐著馬車向南邊去了,您提醒我不能跟蹤,我也沒敢跟著。”
武栩沉思半響,喃喃自語道:“莫非有人走漏了消息?”
徐志穹道:“千戶,未必是咱們走漏了消息,恐怕是酒肆出了內鬼。”
武栩一愣:“此話怎講?”
“酒肆里新來了個伙計,自稱叫郝全,他不認識我,但對我很是關切,向別的伙計打聽我身份,還問我名字,梁玉明在二樓吃酒,他一趟趟往二樓跑的勤快,出門時,梁玉明還給了他賞錢。”
武栩一驚,轉而問道:“你一直在酒肆里待著,梁玉明竟然沒對你下手?”
徐志穹搖頭道:“屬下看那伙計不善,于席間偷偷跑到了街對面偷偷盯著。”
“好在你機敏,”武栩沉默片刻道,“走,去吳安福酒肆!”
兩人騎馬去了酒肆,酒肆尚未開張,武栩推門進去,讓伙計喊醒了熟睡的掌柜。
掌柜聽說提燈郎來了,趕緊出門相迎,一看來人是武千戶,差點癱在地上。
武栩示意他不要聲張,問道:“叫你家伙計郝全來見我。”
“郝全可是冒犯了燈郎大人?”
“莫多說,叫過來就是。”
掌柜趕緊吩咐伙計去叫,去了多時,伙計來報:“郝全不見了。”
吳安福慌了:“許是去茅廁了,你再好好找找!”
伙計搖頭:“茅廁我也去了,上下都找過了,沒見到郝全。”
吳安福嚇得跪在地上:“大人,那郝全是新來的,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
武栩問道:“他來時,你可曾驗明他身份?”
“大人,我這就一個小店,招個跑堂的伙計,還問什么身份,他說是京城人士,還說在豐樂樓干過,我看他做事勤快,人也機靈,就把他收下了。”
吳安福說的沒毛病,這是普通酒肆的正常操作。
武栩又問一名伙計:“你們和郝全睡在一起么?”
伙計點頭:“店里六個伙計連同廚子,都睡一個屋子。”
“他昨晚出門,你們都沒聽見動靜。”
“誰也沒聽見,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出去的。”
徐志穹聞言暗忖:身手如此輕盈,該不會宦官吧?
武栩又問:“他平時和你們一起撒尿嗎?”
一個伙計想了半天:“這卻不記得了,他來的時間太短。”
另一個伙計道:“他這人怕羞,去茅廁從不跟我們一起。”
果真是宦官。
徐志穹倒吸一口氣,多虧自己謹慎,用罪業之瞳看了一眼。
哪怕郝全是個八品宦官,昨晚自己可能都沒命了。
該問的問完了,武栩正要離開,徐志穹道:“我想去樓上,看看他們昨天吃飯的地方。”
武栩道:“那有什么好看?”
“或許還能留下些蛛絲馬跡。”
武栩懶得爬樓,徐志穹獨自進了雅間,雅間早就打掃干凈,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徐志穹推算著眾人落座的位置,拿出小刀,從不同的角度在桌子上刮下幾片木皮,揣在了懷里,跟著武栩回了衙門。
到了明燈軒,武栩揉揉眉心道:“這梁玉明做事真是老辣,酒肆里面都能插個暗子,是我低估他了。”
徐志穹道:“郝全這條線,算是斷了。”
武栩道:“也不算斷了,你見過郝全的模樣,也知道梁玉明去了酒肆,還見過梁玉明那幾個客人,梁玉明肯定不會放過你,我若是把你當餌,還能把他們的人釣出來。”
徐志穹抽抽鼻子,一臉委屈:“千戶,你,你不會真這么…”
“我當然不會這么做,”武栩笑了一聲,“把他們釣出來有什么用?這些人恐怕都和范寶才一樣,抓回來不等審問已經變成了蠱人,用你當餌去換他們?這可劃不來。”
這話說得,難道劃得來,就拿我去換么?
武栩揉著眉心,他已經三天沒合眼了,綠燈郎肖松庭又走了進來,沒等他開口,武栩擺擺手道:“今日我誰也不見!”
肖松庭道:“鐘指揮使請您到皇城司正堂。”
“告訴他,我不去!”
“指揮使派人說,他寫了一幅字,要掛在咱們衙門口。”
“你讓他掛!”
“那人確實帶著一幅字,就在衙門口。”
“你,等一下!”武栩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我去。”
臨走時,武栩再次叮囑徐志穹,不準離開衙門。
皇城司正堂,指揮使鐘參,武威將軍史勛,青衣閣少史姜飛莉已經等候多時了。
鐘參的臉色很難看,今日適逢朝會,在過去的三天里,接連有十六名女子失蹤,總數已超過百人,刑部辦事不力,所有官員罰俸一年,這樁案子最后還是落在了皇城司頭上。
武栩聞言連連點頭:“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我等自然不能推脫。”
鐘參嘆口氣道:“陛下許久不上朝了,今日是秉筆太監陳順才送來的手諭。”
武栩道:“手諭也是陛下的旨意,難不成陳順才敢假傳圣旨?”
鐘參陰著臉,他對這樁案子極度抵觸:“陛下命我等一個月破案,諸位有何良策?”
姜飛莉道:“既是女子走失,這案子理應交給青衣閣,我帶幾個青衣為餌,把人牙子引誘出來,生擒之后嚴加拷問,一月之內定能破案。”
鐘參擺擺手道:“不妥!屆時只怕沒抓到人牙子,還要再折進去幾個青衣!”
姜飛莉一臉不悅,忍住了沒再開口。
武栩道:“女子多在夜間走失,掌燈衙門在夜間執法,處置此事,正好相宜。”
“也不妥,”鐘參搖頭道,“你和吏部的爭執尚未平息,倘若一個月之內不能破案,卻又要遭到吏部攻訐。”
武栩也不說話了,原來鐘參心里早有人選。
既然定了要交給武威營,還叫我等來作甚?
鐘參看向了武威將軍史勛,史勛卻沒有開口。
無奈之下,鐘參只能把話說明:“依我之意,此事應該交給武威營,武威營人手多,聲威大,且先抓幾個人牙,無須審問,游街示眾,當即處決,憑著這波威勢,就能把這伙賊人壓下來,只要不再有民女失蹤,案子就算告一段落,至于善后之事,還得交給刑部處置。”
所謂的善后之事,指的是那些已經失蹤的女子,鐘參不打算找了。
史勛聞言,起身施禮道:“屬下當盡心竭力。”
鐘參點頭:“此案便交予武威營查辦,掌燈衙門與青衣閣當全力輔助。”
事情說定,眾人離去,鐘參對武栩道:“伯封,你稍待片刻。”
武栩回頭道:“指揮使還有何事?”
鐘參道:“今日收到消息,周開榮告病,回鄉休養去了,過些時日,吏部會將周開榮調出京城,這件事情,也算平息了。”
武栩道:“既然平息了,你為什么不把案子交給我?卻還說我與吏部有什么爭執?”
鐘參嘆口氣:“我知道你一直在暗中查探此事,之所以不把案子交給你,就是因為你性情太過執拗,失蹤民女之數已過百,你想一個一個把她們都找回來,談何容易?為今之計,只能憑武威營聲威,把賊人震住,伯封,聽我一句勸,這事你莫再插手了。”
武栩點頭道:“指揮使既然下令,武某焉有不從之理。”
“說的好聽,你不從的時候多了,”鐘參嗤笑一聲,“若是被我知道你還在查探此案,我就把你寫的那首醉春風掛到你衙門去!”
武栩抬起頭,神色猙獰道:“鐘宿明(鐘參,字宿明)!休要欺人太甚,雙唇紅彤彤,我也是記得的,明日我便掛到你正堂來!”
“你掛呀,只管掛!我那首詩寫的真誠,哪像你那首詞恁地齷齪!”
“我怎地齷齪?”
“痛痛痛!卻還不齷齪!”
徐志穹在小舍里插上了房門,拿著幾片木皮,集意于百會,跳進了小黑屋。
在小黑屋里,他想象著梁玉明與姓馬的一行人說話的樣子,起初卻看不到半點輪廓。
應該是座位的問題,徐志穹在腦海里調換了幾次座位,眼前終于有了些輪廓,再做一點細微調整,畫面稍微清晰了一些。
接下來要想想他們說話的樣子,再想想他們的聲音。
想到精疲力竭,太陽穴發脹,徐志穹的耳邊終于有了聲音。
杯盤碰撞,聲音受到了很多干擾,除卻些沒用的客套話,徐志穹只聽清了一句:
“請轉告東家,最多一個月,貨物就能備齊。”
貨物?
他真是去談生意的?
不可能,談生意還至于殺我滅口?
貨物還差一些,難道說的是那些女子?
最多一個月備齊。
備齊之后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