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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二章 深夜孤者

  更深的夜。

  大部分人都已進入夢鄉。

  幽京街市某私宅一間臥房之中還燃著燈火。

  于添手中展開著張印畫在金黃綢緞上的畫卷,倚坐在一張金絲楠木椅手中,露出慵懶閑適的笑。

  他已年逾五旬,本已不算年輕,可其手指卻比許多年輕人更為靈敏有力。

  不論他想要什么,他總會伸出手去抓,并最終得到。

  自從他打聽到少林寺中那恍若傳說般的金印秘法確實存在后,便念念不忘。

  現在,九字金印其中之一的秘法總算到了他手里。

  雖然兜兜轉轉,幾經波折,來得晚些,卻也算正是時候。

  于添得到這“行”字印秘法已有三天。

  就算給佛門之外的任何成名高手三個月時間,都未必能研究出多少修煉門道來。

  于添卻在短短三天之內便有所收獲!

  難道他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

  不是的。

  至少于添從不認為自己是什么天賦異稟之才。

  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為了今日這可稱上是信手拈來的奇跡,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在他快到弱冠年紀時,還只是個全無手腳功夫,任飯館夫妻一家子隨意打罵欺壓的小雜役。

  之后十多年中,他在霍府過得快活許多,也學了些粗淺把式。

  霍家人對他自然算是極好的,很努力地教過他武藝,也很坦誠地告訴他,他早已過了打根基的年紀,練習武藝、修習內功都將事倍功半。

  為了活命,他在那次生死關頭選擇了犧牲他人,或是說出賣了對他好的人。

  早在當年那飯館中豁出一切撲向霍家老爺的大腿時,他已下定決心,自己的人生絕不再任人擺布。

  爾后,他一步步登高,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走出霍府之后,他就只相信自己一人。

  對于其他人,他只用兩樣手段。

  要么靠利益,去使喚人,與人合作。

  要么就靠實力,以力服人!

  他從沒停止過習武,也從沒停下過讀書。

  原本他除了炒菜做飯外什么都不會,所以他什么都嘗試著去學。

  少林的棍法、武當峨嵋的劍法、崆峒的陣法等等,他不僅一一上手操練,還畫下關鍵動作,寫下心得體會。

  他的年紀越來越大,但他的手卻越來越有力。

  這私宅中有幢或可與少林藏經閣一較高下的書房,那一列列書架上一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經文典籍,另一半則是于添逐字逐句用心抄錄下來的。

  時至今日,每到晚間,他仍然堅持在自己臥房的書案上靜讀上至少一個時辰。

  尤其這三天晚上,于添幾乎比任何一個渴求知識的學子,渴望力量的武夫,都更為廢寢忘食。

  金黃綢緞的畫卷上所畫之物非是畫,又或者說是很多配有字跡的圖畫。

  那是按“行”字印上九行九列人物動作及梵文照同等比例放大后的圖畫。

  一年多前,少林寺“臨”字印失竊之事傳出后,于添除了調遣人手去查金印下落外,還請來了不少懂梵文的僧侶,為十余本梵文書做翻譯注釋,每日唱誦做念上兩個時辰。

  九字金印傳承自毒竺佛宗,要想得到金印之后便能物盡其用,自然該盡早懂得梵語。

  于添通過這種創造出這種梵文學習環境,在潛移默化中用了一年時間慢慢消化了頗為繁雜難懂的梵語。

  皇天負不負苦心人于添不知道,他只知道沒有辜負自己。

  彼時之未雨綢繆,而今終有用武之地!

  于添放下畫卷,雙手按在書案上,緩緩闔眼。

  將那八十一副和尚形象的人物動作在腦海中不斷排列組合,又如走馬燈般過了一遍又一遍。

  書案上畫卷微微掀起一小角。

  似有風鉆過窗縫門縫。

  屋外,秋風正起,掃過宅院,涼意嗖嗖。

  一只不知從哪來的野貓駐足在了于添臥房對面七八丈外。

  好像為這黑夜中獨一無二的亮房子感到疑惑不解。

  忽而野貓的雙瞳瞇成了一條線。

  原來是那屋中映照出了萬丈佛光!

  時近拂曉。

  月將藏身,天地似被黑暗所吞沒。

  奉國將軍府中,卻有一雙眼睛在此時格外明亮。

  自十三天前的白露朝會之后,這已是第五侯第三個無法入睡的夜晚。

  只要一有值得思考的事,他就睡不著。

  而且總得想個明白才能安然入睡。

  否則他的腦袋早已搬了家,他的尸身則很可能被丟去城外喂野狗。

  幸而每到睡不著的時候,他的神思都要比早間更為清醒,更能發現平時所忽略的問題。

  譬如那次早朝之上,他竟發現局面有超脫出自己所掌控的跡象,便徹夜不眠地在床上梳理清楚了諸多事宜。

  朝堂上那些本該與自己同站一邊的十位王公重臣,至少有三人屁股是歪的;有兩人持觀望態度,希望在最后關頭下注分杯羹的;還有兩人是寧愿吃些虧自承損失,也不想得罪任何一方的。

  算下來十人中居然只剩三人是甘心為他馬首是瞻的。

  可這三人還遠未到對他死心塌地的地步。

  相比從頭到尾都屈從于添的十二人,自己的掌控力似乎遠不如他。

  為求解決之道,第五侯自然也想過與九大家聯手。

  可經過細細思慮,他才發現九大家的情況已要比半年前更為復雜許多。

  常家對于皇室的忠誠無可置疑。

  要是連這一點于添都能撼動,那中州邊境早已烽火連天。

  胡家和吳家,一個管錢的,一個做工事的,本想在戰火燒起之前發比大財,甚至已經勾搭過紅衣教、天煞十二門行事,好在看情況不妙,及時抽身止損,沒有太大損失。

  當下應是聯合起了在軍備力量上可同常家掰手腕的湯家,再與拒北盟達成某種協議,至少在危難關頭足夠保住家底。

  以上五家與他第五侯之間暫不存沖突,最壞的結果也不會成為敵人。

  余下四家之中,尹家無甚人才,最被看低,眼下雖沒被拉著一起摻和事,卻是最容易被拉攏,也最容易舍人保己的,當小心對待。

  而從未安穩過的洪家,在紅衣教覆滅后,主動與俞家走近。

  無非是看中了俞家與唐家的親近關系,以及那個大抵是俞家扶植起來的藏鋒閣。

  從南邊閩地傳來的消息足矣證明藏鋒閣已藏不住鋒芒,要開始露出獠牙。

  是故近日來第五侯尤為關注俞、洪、唐三家的動態,最重要地便是防著于添和此三家相互串通做謀。

  可惜這十多天來都沒有什么收獲。

  第五侯到底是生出了些不安感。

  畢竟于添比他布局的早,他雖有家族支持,后來而急上,卻未真正地意義居上。

  也便是說他有所掌握的,于添也有掌握。

  他所沒掌握的,于添仍然有掌握。

  他忽然發現沒有足夠的底氣。

  因為,他不知道有誰是他可以真正信任的。

  就像為將者,無兵可用時的孤立無援。

  今晚他已用兩個多時辰想明白了一些事,都將在明日下令讓屬下付諸實施,希望挽回些劣勢。

  現下還余最后一件事需要在今晚想個明白,也是最關鍵的一件。

  ——小皇帝宣布將于明日宮中將舉辦已有兩年未曾舉辦的中秋夜宴!

  小皇帝身體每況愈下,豈會恢復中秋夜宴折騰自己?

  毫無疑問又是于添的授意!

  他是去,還是不去?

  他當然沒有理由不去。

  他若不去,豈非給了那些屁股不安定之人借口改換座位?

  但他得弄明白于添整一出戲的真正用意。

  第五侯心下暗忖:

  “總不會讓小皇帝禪讓皇位吧?

  “那也不該是在夜間,總得弄個祭天大典才是。

  “而且一個太監挑這還算太平的時候上位,只怕貽笑大方吧?

  “還是我先下手為強?

  “至少得有如此準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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