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小花想到了什么,那銅鈴大的眼眶轉瞬間便被淚花潤濕。
洛飄零分明沒向小花看上一眼,卻似是已知道發生何事。
牛軻廉則是不敢看向小花。
照常而言,小孩子在滿腹委屈迸發出來后,總要跑入大人懷抱中或是跑開偷偷尋個地兒將眼淚發泄完。
可是小花沒有這么做。
也許這便是所謂的窮人孩子早當家,在來到牛家前,小花便一直隨父母過節衣縮食的日子,說不上苦,但定是窮的,在父母奶奶先后離世后,小花的心智便被迫成長,總要比同齡孩子大上個三四歲。
擁有近乎十歲孩子的心智,基本能聽懂一早上大人所說的話了。
小花聽懂了,也有了自己的見解。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道:“阿爹阿娘還在時總跟我說,他們以前住在大山里,以采藥為生,村里偏窮,很多人不識字,他們也不識字。突然來到海邊后,發現這邊的生活要比大山里好,但不識字就很難過上好生活,只得跟著別人出海學打漁,這不是這兒最賺錢的來路,卻是機會最多的活路。但這活路得看老天爺吃飯,運氣好時能多吃點,運氣不好時便沒得吃,老天爺不高興時,甚至連命都會給收了…”
一大段話說下來對小花而言還是有些吃力,可她依然努力說完,沒有任何斷續,而后她堅強地瞪圓了眼,不瞇上,只可惜未能止住眼淚下淌。
洛飄零見狀神色如常。
雪清歡撇撇嘴,心里顯然不是滋味。
夢朝歌揪著衣襟下擺,很想去抱抱小花安慰安慰她,卻感受到了來自小女孩的堅強。
牛軻廉心有不忍,卻更不忍心撇開頭,面對著小花,他哪還能逃避?
“那樣的日子是沒有意義的日子,他們總會說以后得攢些錢找先生教我識字,這樣小花才有機會能過上有意義的日子。”
小花目光灼灼,直盯著牛軻廉總算移過來的視線。
“大牛教會了小花識字,小花懂了很多很多字,可惜這些爹娘奶奶都看不見了,更可惜的是現在過的日子依舊毫無意義!”
牛軻廉身軀輕顫,問道:“現在這日子也過得沒有意義嗎?”
“你一天天的,都是早早出門去港口搬東西,搬完趕早回家陪我玩,偶爾煮些不一樣的東西給我吃,買些不一樣的東西給我玩兒。”小花說著往后看了眼金魚缸,又馬上正過身來,“大牛努力地在讓每個重復的日子變得不一樣,變得有點意思,但始終是重復的日子,這樣的日子忒沒有意義!”
牛軻廉嘴角不知不覺間變得苦澀而黏糊,久久開口道:“那大牛該怎樣做,小花才覺得有意義?”
“做些大牛曾經想做,后來,到現在都不敢做的事。”
小花說著說著看向了洛飄零。
感受到小花的目光,洛飄零偏頭沖著小花微微一笑。
牛軻廉曾經是何等身份?
中州五虎將之一,戰場之事一點即可透,何需如此多費口舌?
此番來此諸多長篇大論,從始至終都不是對牛軻廉說的。
而是對小花說的。
沒成想,小花此時竟也意識到了這點。
洛飄零心道:能和護國虎將作伴的小姑娘果然不凡。
半晌之后,牛軻廉終是緩緩道:“我懂了。”
“不過,我該以什么緣由帶小花離開津州城?”
這問題是問向洛飄零三人的。
見識了場間局面的神妙變化,雪清歡也領悟了其中關鍵,對洛飄零的佩服只得再上一層樓,這時總算能接上話,便道:“小花父母不正是從嶺南藥谷附近的大山中走出來的?帶小花回父母家鄉看看,再合理不過。”
牛軻廉微微一愣,未料到洛飄零他們竟查得這么仔細,轉念一想這般做事果然極為妥當,心下對這幫年輕人的信任便又多了幾分,頷首同意后道:“那么我們該何時啟程?”
只見夢朝歌從懷中掏出一折起的信紙遞給牛軻廉,待其接過后方道:“還需牛叔將這上邊的路線牢記于心,從津州城到藥谷一路上我們都做了安排力保牛叔和小花無事,我們計算了大致日程,不需趕路不出一個月即可到達。”
說話間,牛軻廉已開始默記起紙上的信息。
雪清歡鄭重道:“如若遇上突發情況,受迫改道而行,沿路留下信紙中右下角的標記,道義盟、聽雨閣、一曲流年閣會及時去相助。”
“只能相信這三方或是受這三方所托而去的人。”夢朝歌緊跟道,同時看了眼小花,得到其確認的眼神,這才放心。
標記?
牛軻廉也是個謹慎之人,這標記是萬不得已才會用到的準備,已順著兩人的話語先看向了信紙右下方。
那是個“”字。
或許這不能算是個字,這就是個標記。
若非有上邊雋秀的簪花小楷相襯,牛軻廉還真無法注意到這個標記中細枝末節的異常。
這個看似“”字的標記,那一橫平直順滑,左右兩端沒有任何勾勒,就是一條等寬的橫線。
而那一撇若以尋常筆法來寫,本該是上端落筆粗,走筆至尾端轉細,可這個標記偏偏是上端稍細,尾端偏粗。
數十年軍旅生涯讓牛軻廉對于標記有異于常人的敏感,三人未有解釋他已大致明白了這個標記指代的含義和這套標記體系的使用方法。
在陌生環境下,人們習慣于用箭頭標記行路方向,箭頭起處唯有一線,故而細,終端由三條線組成,故顯粗。
此處便是將箭頭標記進一步簡化為:起處細,去向粗。
至于那粗細均勻的一橫,則指代立足之處。
不論是東西走向的街,還是南北走向的街,只要有“”字標記出現,“一”便簡單地代表那條街,上端細,下端粗的“丿”便代表自北向西南而行,或是自東向西北而行,一橫一撇合在一處,其傳達之意便是:我們是從這條街上往那兒去的。
如果不是在街上,而是在草原或是沙漠上瞧見這標記,便可站在那一橫的垂直方向上,再根據那一撇的粗細判斷去向。
當然那一撇也可以改成一捺,這種標記的組合很靈活,在蜿蜒曲折又有岔口的路上,便能用均勻粗細的一撇或一捺指代立足處,用上下端粗細不一的一橫一豎指明去向。
除卻實用性外,這類標記簡單而不起眼,若不是有心去找,出現在街頭巷尾也只會被當作普通劃痕難惹人注意,是以隱蔽性也不錯。
牛軻廉一言不發,僅是抬眼看了看夢朝歌三人,便肯定地點了點頭表示已掌握了標記用法。
三人不由相視一笑,贊嘆姜還是老的辣。
至于小花,在這個標記前,她那優于同齡人的心智尚不足以展現出任何作用,對于幾個大人間的啞謎,她有些興趣卻不急于馬上知道,既然這標記是在路上用的,總能找到機會問大牛不是?
她只是看向洛飄零問了句:“你們呢?不一起走嗎?”
洛飄零笑答道:“你們先走,我們會多待兩日處理些事。”
小花點點頭似懂非懂。
牛軻廉倒是清楚洛飄零未明言之意,他和小花的離開遲早會被察覺,他們留下來便是要使些手段掩人耳目,讓人更為后知后覺,如此他和小花才能走得更遠更安全。
牛軻廉扭頭問小花道:“什么時候走?”
小花聞言,在屋中緩緩地轉起圈來,似在將屋中各個角落所包藏的回憶悉數收入腦海里,眼中的不舍和眷戀在旋轉中聚了又散。
待重新站定時說道:“現在就能走。”
牛軻廉怔住,沒想到小姑娘竟如此拿得起放得下,自己與她比起來倒還要少些果敢和勇氣。
正想應話,卻聽洛飄零道:“不急這一會兒。”
夢朝歌和雪清歡二人對于小花的回答也有些吃驚,不過更多是感慨,誰知洛飄零竟也來了句不急一時…
洛飄零展顏一笑道:“今晚先給小花過生辰,明兒再走。”sxbiquge/read/8/8842/)